第39章 三更合一 [VIP]
昭盈感覺到自己在做夢。
昏暗的密道兩邊挂着光線不太明亮的油燈, 少年牢牢地拉着她,奔跑在這狹長的密道中。
昭盈感覺到自己腳下不斷趔趄,好幾次都快要摔倒在地了, 但每回她都奇跡般地穩住了身形, 而後繼續踉踉跄跄地跟着少年往前跑。
昭盈聽見自己因一直劇烈運動而急促起來的呼吸聲, 她聽見自己不安地喊了少年一聲:
“…五…五哥…”
少年沒有工夫理會昭盈,他的左肩膀上有一道深深的刀傷, 鮮紅的血液早就将他肩上的衣裳染透。少年的臉上毫無血色,他咬着牙, 緊緊地抱着懷中的東西,牢牢地牽着昭盈, 奮力地往前方奔逃。
終于,兩人逃到了密道盡頭,那裏有一塊尚未放下的斷龍石,石頭前正站着兩個黑衣人。黑衣人一見少年和昭盈,趕忙迎了上來:“五皇子!公主!”
見到他們,少年渾身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離, 他一下子便撲倒在地, 連帶着被他牽着的昭盈也狠狠地踉跄一下,摔倒在少年的身上。
“五皇子!”兩個黑衣人趕忙上前, 一人将昭盈扶起來,一人俯身查看少年的情況。
少年流血過多,他已然感覺到自己命不久矣,他強撐着一口氣, 讓黑衣人将自己扶到了斷龍石的機關處, 倚靠着牆壁而坐。
“……五哥。”昭盈感覺到自己的眼中不停地湧出淚水, 卻沒有發出哭聲, 因為先前大哥告訴過她,今夜她不準發出任何一聲哭聲,她便一直忍耐着,只默默流淚,将所有害怕和不安都壓在了心底。
聽見妹妹的呼喊聲,少年終是擡起頭來看了妹妹一眼,妹妹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他張了張嘴,想要安慰妹妹,可最後他還是像以往一樣,什麽話都沒有說出口。
少年松了松手臂,将懷中一直抱着的東西拿了出來,那東西只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卻用一張又一張大小不一的手帕層層包裹着,遞到少年手上的時候,少年像之前那些人一樣,也用自己的手帕,将東西又包上了一層,使人更加看不出那東西是什麽了。
少年将自己的衣擺撕出長長的一條,而後解開了妹妹的外裳,用撕出的衣擺将那東西牢牢地綁在了妹妹的胸前。最後,少年為妹妹重新穿好外裳,讓人一點也看不出那東西藏在自己妹妹身上。
做完這一切,少年的腦袋開始昏沉起來,他重重地喘-息了幾聲,強撐着說道:“你們…按着安排…帶她去丞相府……”
兩個黑衣人沉默了一瞬,而後恭敬地跪地行禮:“是!謹遵五皇子的命令,屬下一定拼盡全力将公主安全地送到丞相府。”
言罷,黑衣人利落起身,一人在前開道,一人将昭盈抱起。
昭盈感覺到自己掙紮了起來,那廂少年卻是突然出聲,瞬間讓她停下了所有動作。
“小昭兒,你乖一些。”
他以前從來都不會這麽喊她,比起家人們親昵的“小昭兒”,他更喜歡喊她“調皮丫頭”,這是他第一次這麽喊她,也是最後一次。
少年一邊說着,一邊撐着牆壁緩緩站了起來,在黑衣人帶着昭盈離開後,他沒有猶豫地按下了機關。
斷龍石落下的一瞬間,昭盈看見少年重重倒地,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昭盈感覺到自己安然地睡了片刻,而後,她又做了一個夢。在這個夢中,昭盈更加感覺到一種抽離感,就像自己是一位旁觀者一般,在一旁清楚地旁觀着自己的記憶。
颠簸的馬匹上,十歲的少年将她摟在懷中,少年的身後有一位成年男子,男子将少年和她牢牢地護在身前。
他們的身後不斷有追兵追上來,密集的火箭好幾次都要射-中男子的後背,卻被一旁的同伴給攔了下來,只是攔下來後,他們将會受到更加猛烈的一波攻擊。
漸漸的,護衛着他們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了他們。
箭矢的火光、馬蹄聲、喊殺聲打破了茫茫的夜色,男子的背上已經插-滿了箭羽,但他仍舊堅持操控着馬匹,奮力地向前奔逃。直到一支重箭深深地射-入了馬腿,馬兒再也堅持不住,嘶鳴一聲,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馬背上的人也跟着摔了出去,落地的瞬間,男子護着少年和昭盈,卻讓後背的箭矢更深地插-進了自己的肺腑,再無生還的可能。
“少爺,帶着公主快走……”男子掙紮着說出了最後的話語。
少年的眼眶瞬間紅了起來,但他的臉色仍舊十分冷靜,他背起昭盈,最後深深地看了男子一眼,而後沒有回頭地逃進了樹林中。
借着夜色和身形的優勢,少年穿過樹林,暫時抛開了追兵,樹林的盡頭卻是一處不算太高的懸崖,懸崖下是湍急的河水。
少年将昭盈放了下來,夾雜着河水土腥味的風從懸崖底下吹了上來,将他們的衣角高高撩起。
正在少年猶豫不決間,身後傳來了追兵的聲音,少年的眸中閃過一抹慌亂,片刻後,他又很快冷靜了下來。他抽出自己的腰帶,将自己和昭盈牢牢捆在一起,而後,他抱起昭盈,将昭盈護在懷中,趁着追兵還沒有發現他們之前,少年和昭盈一同跳下了懸崖。
自己就是在那時候碰到腦袋了吧。昭盈的腦懷中閃過這個念頭,然後再次睡了過去。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只感覺到自己又開始做夢。
這次的夢,她曾經短暫地回想起來過。
草木繁盛的花園中,纏着花枝的秋千上坐了兩個人,一個是她,一個是她的父皇。上次,父皇的臉看不清楚,或許是因為她尚未恢複記憶,而這一次,她卻十分清楚地看見了父皇的眉目。
濃而彎的眉毛,和她一樣的杏眼,笑起來的時候顯得格外的溫和,根本不像是萬人之上的帝王。
這回,仿佛是游魂的她回到了身體中,更加清楚地感知到了夢中的一切。
父皇将她抱在懷中,腳下輕輕一蹬,秋千便晃蕩起來,父女倆就這麽一邊悠閑地晃悠着,一邊說着話。
那時候,她身邊一個親近的宮人向她告污狀,借着她的名義,收拾和自己不對付的人。她年紀尚小,被那宮人蒙騙了幾次,後來這事被父皇發現了,父皇立刻下令處置了那名宮人。
而後,父皇帶着她去了禦花園中坐秋千,耐心地教導她:“我們小昭兒以後遇着事情,需得多看、多思考,那些宮人告訴你的,并不一定是真的,你必須自己去判斷,你才是能做出最後決定的人。”
這些話,她一直記在心中,就算是失去記憶後,她也沒有忘,一直記着這些話行事。
昭盈重重地點了點頭,而後擡首看向皇帝。
皇帝的眉目間浮現出溫和之色,他擡手,輕輕地撫摸着昭盈的臉頰。一下又一下,他的掌心好似真的帶着溫度,昭盈靠在自己父皇的懷中,緩緩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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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卧房裏點着幾盞油燈,油燈的光線很充足,将不大的卧房全部照亮。
段淩坐在床邊,正垂首看着躺在床上的昭盈,好半晌過後,他擡起手來,輕柔地撫摸了幾下昭盈的臉頰。就在他将将收回手的時候,昭盈的眼睑忽然顫動了幾下,而後緩緩地睜開了。
看見這一幕,段淩瞬間屏住了呼吸。
昭盈醒過來的時候,記憶空白了好一會兒,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不知道自己先前做了什麽事,直到看見坐在床邊的段淩,她的腦袋才漸漸清明起來。
四目相對間,一人表面上神色冷靜,其實心中緊張萬分。一人的神态似乎和往日裏沒什麽差別,卻讓人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麽。
好一會兒過後,昭盈率先移開了目光,看向了窗外的天色。
黑黑的,好像還是晚上,自己應該沒睡多久吧。昭盈回想起了自己摔倒之前的情景,她将目光收了回來,看向段淩,而後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
“烤全羊烤好了嗎?好吃不?”
段淩先是一愣,然後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笑聲才漸漸停了下來。
“你都這樣了,我們哪還有心思吃烤全羊。”段淩開口回答道,先前緊張的情緒已然消減了許多。
昭盈遺憾地抿起唇角:“嘿呀,有些可惜啊,大家費力準備了大半日呢。”
段淩瞬間有些哭笑不得:“阿盈,你睡了整整一日,烤全羊已經是前天的事了。”
“我睡了這麽久?”昭盈驚訝地眨了眨眼睛。
段淩颔首:“你昏迷期間,我和丁大夫給你檢查了傷勢,好在沒有大礙,原本以為你今日晌午便會醒來,卻沒想到你睡到了晚上。阿盈,你身子現下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
昭盈閉上眼睛,感覺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片刻後,她搖了搖頭:“除了腦袋撞到的地方還有些疼以外,沒什麽不舒服的,你和丁大夫……嗯?丁大夫?”
昭盈驀地睜開雙眼,看向坐在床邊的段淩,眼眸中全是疑惑、驚訝的情緒。
段淩擡起手來,正想查看昭盈腦袋上的傷處,可見了她的神色,段淩頓時僵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緩緩地收回了手。
他的心裏免不了生出煩悶的情緒,如果她不能接受他,那曾經他們有多麽親密靠近,以後他們就有多麽陌生疏遠。
沉默的氣氛持續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昭盈率先開了口:“丁大夫和曾先生都是你的人?”
聽見她的聲音,段淩幾不可見地松了一口氣,他不動聲色地放松身體靠在床柱上,而後反而移開了目光,看向桌上的油燈,不和昭盈對視。
“丁甘穆和曾家都是我父親部下,六年前,也就是你九歲的時候,他們找到了我們。”段淩察覺到昭盈似乎想起來了些什麽,他的心中突然湧現出複雜的情緒,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悲傷,還是應該高興,“阿盈,你還想問什麽?我都告訴你。”
昭盈看着段淩的側臉,心中同樣是複雜的心情。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可以說是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他了解她的所有情緒,她理解他所有的動作和神情,但此時此刻,她對他的聲音卻是全然陌生的。
可是那張臉,那個人分明沒有任何變化,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昭盈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和段淩相處。
掙紮猶豫了好一會兒,忽然,有很多畫面漸漸在她的腦海中湧現,有那些曾經丢失過的記憶,但更多的還是這些年來她和段淩共同生活過的回憶。
不管他是男是女,他就是段淩啊!
昭盈抛開了心中的迷惘,開口喚出了那個最熟悉的稱呼:
“阿姐。”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卻清楚地傳進了段淩的耳中,段淩頓時雙眸一亮,他驀地轉身垂首看向床上的昭盈,臉上全是明顯的歡喜之色:“你不怪我騙你、隐瞞你這麽久?”
昭盈朝外側過了身體,她的目光落在段淩放在床邊的手上,她擡手,按着以往的習慣,握住了段淩的手指。
“怪你什麽,我反而該謝謝你,阿姐,這些年來辛苦你了。”昭盈動了動身體,将腦袋枕在了段淩的手背上,她閉着眼睛緩緩地開口說道:“謝謝你這些年來對我的不離不棄。”
昭盈感覺到段淩驀地渾身僵硬,沒過一會兒,一滴水珠滴落在了昭盈的臉頰上,昭盈知道那是段淩的眼淚,一瞬間,昭盈的眼眶也忍不住濕潤了。
片刻後,昭盈感覺到段淩俯低了身體,兩人額頭相觸,他陌生卻又悅耳的聲音低沉地在她的耳畔響起:
“不客氣。”我心甘情願守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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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兩人之間沒有了隔閡,但是有些事情還是需得解釋,說明清楚。
昭盈也不知道為何,她現在能很快地回想起小時候的記憶,就比如段淩一說起魏王,她便能清楚地回憶起自己這位皇叔的模樣。
皇叔雖然和父皇一母同胞,但無論是性子還是樣貌都天差地別。父皇他溫文柔和,對旁人多有寬恕,而皇叔他為人剛正,眼裏揉不得沙子。
皇叔一直替父皇守着邊疆,只有每年過年和父皇生辰的時候,他才會回京。他和父皇的感情很好,也很疼愛他們這些侄子侄女。
“那日你也聽到了,魏王已經攻破了京城,親手将付蹤斬殺,戰事結束了,這江山重回李家正統。”
段淩的情緒平穩下來,臉上的神色也恢複了以往的淡然:“阿盈,我們該回去了。”
昭盈剛剛仰頭将碗中的藥喝完,聽見段淩的話,她拿着碗的手一頓。
口中盡是苦味,心中複雜的情緒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可昭盈始終清楚一點,他們終究是要回京城的,她和他都有必須回去的理由。
段淩的目光落在昭盈的臉上,昭盈正半垂着眸子,讓他看不清她此刻的情緒,他并不催促她,只安靜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半晌過後,段淩看見昭盈擡起了頭,她明亮的杏眼中已經沒有了絲毫陰霾:“好,我們回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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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腦袋上有個大包外,昭盈的身體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于是第二日她便下了床。她撞了腦袋這件事是晚上發生的,是以除了親近的張家和陳家外,村中的其他人家幾乎都不知道。
張荷過來瞧昭盈,見了昭盈腦袋上的大包,她嫌棄地說道:“這麽大的人了,還能不小心摔到腦袋,啧。”
昭盈不能告訴張荷具體的情況,只能笑呵呵地和張荷打哈哈:“人有失足,馬有失蹄嘛,你放心,你以後摔着腦袋,我一定不會笑話你。”
張荷翻了一個白眼:“看你沒有摔成傻子我就放心了,明日我要去鎮上,和我姐姐商議事情。”
昭盈瞬間反應過來,她原本輕松的心情立時便沉了下來:“你打算去多久?”
張荷想了想,回答道:“總得去個十幾日吧,做戲做全套,既然是讓姐姐姐夫幫我找婆家,我總得在他們那兒住一些時日。”
那我們便沒有機會告別了。昭盈情緒低落地抿起了唇角。
張荷見昭盈半垂着腦袋不說話,有些疑惑地問道:“怎麽了?”
昭盈暗暗舒了一口氣,神色放松下來:“沒什麽,預祝你計劃成功。”
“自然會成功的。”張荷輕松一笑,她耳垂上挂着的銀蓮蓬耳墜随着她的動作晃蕩了起來,将她的笑容映襯得更加好看。
之後,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一直到王氏在隔壁喊張荷的名字,張荷才起身回家。
看着張荷離開的背影,昭盈心中頓時難過了起來,她從小到大的玩伴啊,除了段淩以外,她和她最是親近了。她要離開了,卻沒辦法和她道別,她們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昭盈感覺到自己的眼眶一片溫熱,在眼淚即将流出來的時候,她曲起手臂,将整張臉都埋了下去。
沒過一會兒,一個懷抱突然将她摟入了懷中,段淩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她的身旁。
“阿盈,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段淩料想過昭盈會傷心,他那時候便想着自己會安慰她,他也确實這麽做了,不過他此時此刻突然覺得,自己的安慰有些蒼白無力。
昭盈悶悶的聲音從他的懷中傳了出來:“…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說朋友,就算是親人、夫妻,也有分開的時候,誰也不可能永遠陪在誰的身邊。”
“只不過知道是一回事,忍不住難過又是另一回事了……”昭盈的聲音中已然帶了哭腔,聽得段淩心裏也忍不住跟着酸酸漲漲,他想開口說些什麽,但一向聰慧的他此刻腦中一片空白,最後什麽也沒說出來,他只能收緊手臂,更緊地擁抱住了昭盈。
感覺到段淩無聲的安慰,昭盈擡起手來回摟住了段淩的腰。
兩顆心在彼此的溫暖中,漸漸平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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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昭盈和段淩帶着那樣東西逃離了京城,後來,昭盈失憶了,段淩便替昭盈一直守着那樣東西。那樣東西對于李家來說至關重要,同時也是昭盈和段淩身份的證明。
昭盈和段淩合力,将形制簡單的四柱架子床往外拖了拖,露出了平日裏被床擋住的那一面牆壁。牆壁上敷着一層并不算太細膩平整的牆膩子,這個樣子很是符合段家沒什麽錢的家庭情況,讓人看不出異常。
段淩拿着工具,找準位置,先是刮掉牆膩子,露出了牆裏的磚石,而後他再用工具撬開磚石,伸手至牆裏特意鑿出的空間中,拿出了一個東西。
那東西被好幾張手帕層層包裹住,那些手帕瞧上去很是陳舊,有些還帶着污漬和已經被河水暈染開的暗紅色血跡,每一個痕跡,都在述說着曾經發生的事。
段淩将東西交到了昭盈手上。
昭盈沉默了片刻,而後擡手,慢慢地解開了一層又一層的手帕,最後只剩下最裏面那層明黃色的帕子。
看見那張帕子,昭盈的手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這天底下最尊貴的顏色,經過多年,已然退去了曾經的鮮豔,可它仍舊好好地保護着那樣東西。
昭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擡手解開了最後一張手帕,被層層保護着的東西終于露出了它的模樣。
李家的傳國玉玺。它代表着李家人的信念,她的父皇和皇兄們至死都不願讓它落入篡國賊人的手中。
昭盈的胸口不住地起伏,她的眼眶中盈滿了淚水,但她咬着牙,沒有讓淚水滴落下來,她努力深呼吸,好一會兒才讓自己重新恢複平靜。
昭盈擡起手,動作小心地重新将一層層帕子系了回去,每系一層,她便在心中呼喚一聲。
父皇,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你們放心,我一定将玉玺完好無損地帶回去。
系好最後的一張後,昭盈從懷中摸出了自己的帕子,包裹在了最外面。
她心中的信念和父兄的一樣,她和他們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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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大江南北,百姓們歡欣不已,隔絕已久的南北方重新連接起來,不少人開始前往京城,特別是讀書人,新朝廷必定會重開科舉,等待好幾年的他們自然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唐員外主動找到書塾中幾位教書的先生,言明若是想去京城參加科考的,他可以出錢資助他們。這正好便宜了曾懷正,他當即向唐員外請了辭,唐員外依諾要給他一些錢財,不過曾懷正并沒有要。
曾家很快便收拾好了東西,對外稱他們将回府城裏去住,臨行前,喜愛段家姐妹的岳氏邀請她們去府城裏玩幾日,段家姐妹自是欣然同意。
離開的那一日,昭盈站在院中,看着往日裏讓她覺得溫暖安然的院子,她的心中止不住地湧出惆悵之情。
以後,她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了吧。
想到這兒,昭盈擡頭朝着後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期望聽見一些動靜,可按着習慣,那些動靜不可能在這個時間段出現。
昭盈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到最後,她和誰都沒能好好的告別。
眼見着時辰差不多了,就算是再失落,她也應該離開了。昭盈擡腳,正準備往院外走去,這時,後院突然響起了一聲熟悉的叫聲。
昭盈腳下的步子一頓,她立刻回身,仔細地聆聽了一會兒,可那叫聲并沒有繼續響起。
是她太過期望出現了幻覺嗎?昭盈雙唇緊抿,固執地站在原地聽着。就在她即将放棄的時候,“嗯嗯嗯”的叫聲清楚地傳了過來,仿佛是在呼喚着她一般。
昭盈擡步奔去了後院。她一開門,就看見久等她不來,轉而去禍害菜地的某只黑白圓滾滾。
幾年過去,曾經的小食鐵獸已經長成了大食鐵獸,依舊不變的,是它圓滾滾的身材。
圓滾滾一看見昭盈,便朝着她跑了過去,而後像小時候一樣,一個翻滾靠近昭盈身邊,牢牢地抱住了昭盈的大腿。
這個動作,立時将昭盈心中的離愁別緒驅散了幾分,昭盈臉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她垂首去看許久沒見的某只圓滾滾。圓滾滾瞧上去比往日興奮許多,它不停地“嗯嗯”叫着,還想将昭盈往竹林裏拉。
昭盈順着它的力道走到了竹林邊,而後她努力抽出了自己的腿,俯身抱住了圓滾滾。
“我和阿姐等一會兒便要離開了,恐怕以後再也無法相見,幸好今日你來了,我們能好好地告別。”
昭盈有些失落的情緒立即感染了圓滾滾,它興奮的叫聲停了下來,安安靜靜地被她抱在懷中。
“這些年來,多謝你的陪伴,能夠和你相識,我覺得很是開心。”
這話,是對圓滾滾說的,也是對不能好好告別的人說的。
以往分外活潑的圓滾滾安靜地待在昭盈的懷中,它雖然并不能聽懂昭盈的話,但它能清楚地感知到昭盈的情緒。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距離很近的叫聲突然響起,昭盈擡頭看了過去,不遠處的竹林裏有另一只食鐵獸,它借着竹林的掩映,正看着昭盈他們。
很快,昭盈懷中的圓滾滾也叫了一聲,似乎在回應竹林中的那只食鐵獸。
昭盈放開了圓滾滾,圓滾滾告別地用腦袋頂了一下昭盈的大腿,而後很快爬上了山坡,到了陌生食鐵獸的身旁。
兩只食鐵獸親密地蹭了蹭對方,圓滾滾轉過身來朝着昭盈叫了一聲,然後兩只便相伴離開了。
昭盈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它今日過來是為了和她分享喜悅,真是太好了。
雖然她和它即将分別,但他們都将開啓一段新的生活,而且她和它并非孤身一人,都有同伴和他們一同走下去。
昭盈站起來,準備離開後院,結果她将将轉身,便看見站在門邊的段淩,他應該也看見了剛才的那副場景,此時他的臉上正一片柔和。
雖然他一貫都做出很嫌棄某只圓滾滾的樣子,但昭盈知道,他其實也覺得圓滾滾十分可愛。
見昭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段淩的呼吸一滞,他立時平複了微微翹起的嘴角,讓自己恢複淡然的神色。
昭盈走到了段淩身邊,她正準備開口說話,段淩卻突然牽起了她的手,轉身就走。昭盈跟着段淩的動作邁動了腳步,她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好吧好吧,不逗他了。
昭盈回握住段淩的手,腳下的步子加快了幾分,她來到段淩的身旁,和他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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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在府城裏住三日,三日後我們上山賞花,結果遇上意外,馬車掉落山崖,我們俱都不幸遇難。這樣,我們就能順利地消掉現在的身份。”
去往渝州城的馬車上,曾曦平靜地和昭盈說着之後的計劃,越是這種時候,他們越是需得安排周全。
雖說曾家人也騙了她許久,但昭盈對于曾家人沒有絲毫介懷,仍舊和他們像之前那樣相處。曾家人對她的态度也沒變,只是私下裏稱呼卻是變了,這讓昭盈有些不習慣。
“公主,到時候我們會另換身份入京。”
昭盈點了點頭,她自然是對段淩他們的安排沒有異議。
馬車到了渝州城,正是該用晚飯的時候,于是昭盈他們直接去了陶然樓用晚飯。世間的事就是如此湊巧,前些年同昭盈和段淩有些恩怨的周老爺也恰巧約了人在陶然樓。
周老爺等了大半日,終于等來了他想見的人。
“老周,你連着約了我好幾日,不可能只是簡單地想和我吃一頓飯吧?”
男子名喚沈子運,別看他剛過而立之年,他卻是跟在魏王身邊時日最長的謀士,前幾日,他跟着魏王的二兒子來到渝州城,似乎是為着某件事。
沈子運和周家的關系不錯,周老爺也就直言不諱,他一邊為沈子運斟酒,一邊笑着說道:“聽說二公子,不,二皇子也來到了渝州城,不知子運你可否引薦引薦,讓我能前去拜見二皇子。”
沈子運挑眉:“若我沒有記錯,二公子來渝州城的第一日便見過周夫人了。”
周夫人在周家當家做主,有什麽事也該是由她向二公子禀報,況且聽周老爺這口氣,他想見二公子應該是瞞着周夫人的,周夫人尚且不知情。
“對,夫人确實見過了二公子,我想見二公子,是因着另外的事。”周老爺見風使舵,跟着沈子運改了稱呼,“這件事十分要緊,子運你務必要幫一幫我。”
十分要緊?周夫人可以直接去拜見二公子,二公子不可能不見她,他只要讓周夫人向二公子禀明這十分要緊的事便行了,這不比讓他幫忙更快?他不這麽做,其中恐怕有貓膩。
他是與周家情誼頗深,但他也不想為這情誼讓自己陷入麻煩之中。
沈子運站起身走到窗戶旁,他擡起一只手用力推開窗戶,看着陶然樓中繁華熱鬧的景象,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老周,你老實告訴我,你為了什麽事情想見二公子?”
周老爺的神色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放松下來,他走到沈子運身旁,擡手拍了拍沈子運的肩膀:“子運,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停了下來,因為他突然看見對面正在上樓梯的段淩。
今日的段淩仍舊穿着女裝,容貌似乎比幾年前還要昳麗幾分,周老爺對他的印象并不算深刻,但段淩給他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卻讓他一眼便想起了他。
他好像真的見過她。看着如今的段淩,周老爺心中的那種感覺更加強烈,但一時間,他實在是回想不起來自己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見過她。
聽周老爺話說到一半就沒有了聲音,沈子運疑惑地轉頭看了過來:“老周?”
周老爺回過神來,算了,暫時別想了,現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說服沈子運,等有空了,他再派人去将這名女子調查一番。
周老爺懷着自己的目的,并不可能告訴沈子運,只是他不說,沈子運便不願幫忙,到最後用完了晚膳,沈子運也沒有松口,周老爺只好铩羽而歸。
回到家中,周夫人正在清點物什,各種東西亂糟糟地堆了一屋子。
見周老爺回來,周夫人開口說道:“回來了啊,還清醒着,看來你和子運沒喝多少。”之前周老爺告訴她要去和沈子運敘舊,她沒有懷疑。
周老爺行至桌旁倒茶喝,他見桌上擺着幾個畫軸,便順手拿起一個打開來看。
畫上畫的是女子們春游的場景,畫師的畫工精湛,無論是景色還是女子們的樣貌,他都畫得栩栩如生。周老爺看了一會兒,發現畫中左上角的那名年輕女子正是自己的妻子,于是他便詢問周夫人。
周夫人行至桌旁,俯首看畫,語氣懷念地說道:“确實是我年輕時春游的場景。那時候京城中很是流行用畫記錄回憶,不止這一幅,其他的都是。”
“哦?是嗎?讓我看看。”周老爺說着,又從桌上拿了一幅畫,他展開來看,是女子們行酒令的場景。當他看清坐在上首那位女子的容貌後,他的心髒立刻開始狂跳起來,他終于想起來了!
“刺啦”一聲,激動的周老爺将手中的畫撕成了兩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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