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熊孩子
接下來的兩天, 金雨苫變得沉默寡言, 與所有出現在她視線裏的人都只用簡單的詞彙對話。她的語氣單調得令人不安,可後來, 室友們都表示理解她的反常,畢竟校慶是一場盛大熊孩子的直播,而她又是第一次擔此大任, 換做誰來誰都會焦頭爛額的。
穗子也要參加電視臺的決賽了, 沒有人再比她更能理解金雨苫的心情。穗子的緊張像是金屬籠中的雀鳥在預感到暴風雨來臨前的躁動不安,而與穗子的那種緊張相比,金雨苫則像是寺院裏挂着的裝滿人間煩惱和祈福的大鐘, 沉悶無聲,厚重壓抑。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甚至有些擔心她是否能順利地完成主持任務。
焦栀在校慶前夕回養牛場處理事務,直到最後一天彩排才返校。
早上8:00, 陽光也有些激動,全情投入地在體育場上鋪開,舞臺已經全部搭建完成, 沒有燈光尚且看不出華麗,只是巨大的冷冰冰的龍骨和屏幕架在那裏。金雨苫正在現場和其他兩位學生主持人排練, 表情嚴肅而認真。大二的女主持人蕭聲忽然打斷了她的排練,調皮地說:
“學姐, 你男朋友來了。”
金雨苫擡頭向臺下看去,在密密麻麻的椅子附近掃視了一圈,也沒見焦栀的影子, 忽然覺得一件外套披在了自己肩上,她猛地轉身,發現他已經上了臺,正站在她身後。
“小栀。”她叫了他一聲,孤寂已久的眼裏亮起光,閃了一下忽然又滅了。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水晶抹胸魚尾裙,肩膀上罩着一層網紗流蘇垂下來,流蘇上挂滿了手工訂珠,屆時燈光打上去,必然璀璨奪目,搖曳生姿,可她臉上的懊喪與這襲華美的衣服全然不搭。仿佛這華麗并不屬于她,只是暫時挂在她的身上。
盡管如此,他的視線在她的身上游移,眸中還是溢出了幾分難以掩飾的驚豔,他很少這樣直白地看誰,除非情不得已。他意識到失态,就把目光轉移到她的眼睛上去,他的眼裏還有星點欲望沒有來得及收拾,這些欲望撩起他的嘴角,使他的笑容顯得有點邪魅。
“你穿這衣服,很好看。”他說。
“謝謝。”她有點心不在焉,勉強提起精神,說:“你可算回來了。”
他看看她瘦削的下颌線,眉頭一挑:“我不回來,你就是這樣對待我女朋友身體的?”
金雨苫将她肩上的他的西服外套緊了緊,好像剛覺得冷似的,說:“我帶了外套的,怕來回走動刮掉禮服的釘珠。”
“衣服重要還是人重要?”他忽然有點生氣了:“我才走了幾天?你怎麽瘦成這樣?”
金雨苫淡淡地笑了,話頭一轉,說:“你熟悉一下舞臺吧,免得明天偏臺。”
“早飯吃了嗎?”他皺起眉,不理會她的工作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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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有些渙散。
焦栀斜睨了她一會兒,眼睛微微眯起來,忽然牽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往臺下走,金雨苫被這股強大的力道一拽,覺得自己好像剛剛睡醒,多日以來麻木的神經有了知覺,她的兩條細腿忙不疊地跟在他後面,心髒怦怦直跳。
她第一次見他穿西褲和白襯衫的樣子。他黑色西褲下修長的雙腿邁着寬大的步子,迫使她腳下的高跟鞋變成了急匆匆的小碎步,他白色襯衫下筆挺的背影是那樣的高大俊朗,讓她莫名生出安全感,他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一轉身面對她的時候,精致冷豔的五官顯得那樣氣質純淨,他的鼻尖如釉面般光滑發亮,很近地湊在她的面前,烏黑的眼裏泛起警告:
“不吃早飯,不許你排練!”
金雨苫嘆了口氣,肩膀塌下來,看着地面,像個霜打的茄子。
焦栀見她悶悶不樂,在她面前半蹲下來,手隔着披她身上的西服,攥住她的胳膊,目光一下子變得溫柔起來:
“你怎麽了?哪裏不開心?”
金雨苫深陷于良心責備與自我懷疑之中,胸悶得透不過氣來,然而卞涼玉帶給她太多複雜的情緒,全都堵在她的喉嚨裏,揪不出一個源頭來扯給他說。
她疲倦地搖了搖頭敷衍道:“可能是因為緊張吧……”
他想了想,擡手替她掖了掖頭發,柔聲說:“先跟我去吃早餐,吃完我陪你一起彩排,好不好?”
他這樣小心翼翼的溫柔,讓金雨苫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低落情緒很容易傳染給他,甚至可能會讓他覺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惹她生氣,于是連忙站起來,強打起精神笑笑說:“好,五食堂的餡餅走起!”
焦栀原本擔心的眼神被她的笑容一秒感染,拍了拍她的胳膊,站了起來。
由于服裝來回更換比較麻煩,金雨苫就在禮服外頭套上自己的外套,這樣一來出入校園就沒有那麽顯眼了。可是穿上西服外套的焦栀,今天是帥出了新高度,為了舞臺效果,他的暗藍色西服外套是布滿亮片的,穿進日常生活中原本略顯浮誇,可是穿在他挺拔的身形上,配上他白皙雕刻般的五官,那份浮誇就恰好被他冷峻的氣質所抵消,兩人去往五食堂的一路上,所有女生都在看他,像是看見櫥窗裏的精致紳士走進了現實一樣驚豔。
校慶的前一天,學校裏突然多了好多外來人員,有的是來看熱鬧的,有的卻是另一群特殊的人,他們會親切地拉住學生問“三食堂現在搬到了哪裏”“圖書館還是往那邊走嗎”這種懷舊的問題,看年齡看穿着,應該是趕回學校為母校慶生的往屆校友。
甚至有帶着孩子回學校的校友,焦栀和金雨苫在五食堂吃飯的時候就碰見了一對母子。
那是個看起來有六七歲大的男孩,她的媽媽去麻辣燙的窗口排隊了,用剛買來的校慶紀念本在食堂占了座,那小男孩就留在飯桌前等媽媽。
焦栀去窗口給金雨苫買牛肉餡餅,金雨苫拄着下巴望着小男孩出神,無聊地想着,若是以後自己做了媽媽,再回學校的時候,是否也依然愛吃五食堂的牛肉餡餅和麻辣燙呢?
小男孩見金雨苫看着她,眼睛裏竟多了幾分讨厭,瞪了她一眼。金雨苫莫名有點害怕這小孩,趕緊把目光轉到另一邊去。
沒想到那小男孩見她收回目光,忽然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站到她身邊去。
金雨苫有點不知所措,心想這孩子要幹嘛?
“你是美人魚嗎?”小男孩面無表情地問。
“什麽?”
小男孩指了指她的裙子:“你是不是有尾巴?”
金雨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魚尾裙,大腿根部是裹臀曲線設計,從大腿靠近膝蓋的位置開始綻開百褶,褶皺上挂滿了亮片與釘珠。
她溫柔地笑了笑:“小朋友,我不是什麽美人魚,這只是一條裙子而已。”
“你敢不敢給我摸摸?”小男孩忽然壞笑一聲,語氣頑皮地說。
“男孩子是不可以随便摸女生裙子的哦!”
“你身上有鱗!我就要摸!”男孩挑釁地喊了一聲,忽然鑽到金雨苫腳下去,金雨苫輕聲尖叫起來,想要躲開,可食堂的座椅和桌子是連在一起的,窄小的空間讓她無處躲避,眨眼之間,那個頑皮的小男孩就抓住了她的裙尾,企圖用手去拽她裙底的釘珠和亮片下來!
盡管慌張又心疼禮服,可金雨苫并不想驚動別人,只是小聲沖着桌下喊:“小東西!不要碰我的裙子!”
她讨厭小孩子,尤其是七八歲的小孩子,她坐高鐵、飛機、火車碰見過太多熊孩子,那些小東西簡直就是魔鬼,不,不對,魔鬼還有地獄可以束縛它們,可這些熊孩子簡直無處不在,無法無天。
正在她臉色漲紅卻無法踢開這小鬼的時候,金雨苫卻聽見桌子底下的小男孩“哎呦”一聲,抓着她裙子的小手一松,就被一雙大手拎了出來。
焦栀揪着小男孩的衣領,長手将他往遠處一拎,任憑那小家夥怎麽踢呀踹呀都無濟于事,小男孩口裏發出倔強的“嘿嘿呀呀”的聲音,堅決不求饒,也不向遠處正在排隊的媽媽求救。他在焦栀的手裏,就像是揮舞着蟹鉗卻被人捏住腹部尖臍的活螃蟹。
金雨苫見焦栀那個大個兒,小男孩那麽小,立刻急了,對焦栀說:“小栀!你快放開他呀!”
誰知她剛說完話,小男孩眉頭一兇,朝她噴起口水,金雨苫一躲,沒被噴着,焦栀就把他拎到了另一邊去。
焦栀把小男孩放下,依舊拎着他的衣領不放,他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來,透出危險的氣息,而聲音卻是溫柔又好聽:
“乖,道歉,不然哥哥擰掉你的腦袋。”
小男孩是條漢子,金雨苫看見他都吓得抖了一起來,也沒有哭,只是因為緊張二掙紮得越發厲害,他試圖踢焦栀,無奈焦栀胳膊太長,稍稍把他往遠一拎,他便像初次落水的小狗一樣四肢混亂。
小男孩把焦栀給撲騰煩了,焦栀忽然雙眼圓瞪,俊眉倒豎,連金雨苫都跟着吓了一跳,小男孩再也繃不住幼小的心理防線,咬了咬牙,不情不願地說了句“對不起”。
“跟我女朋友說。”他把小男孩揪到她面前去,金雨苫嫌棄又害怕地向後躲了一下。
“姐姐對不起……”
金雨苫抽了抽嘴角,看着那孩子幽怨的眼神,也不大情願地說:“呃……沒關系……你去找你媽媽吧……”
焦栀的手一松,小男孩箭一樣沖到了媽媽的方向去。
焦栀把牛肉餡餅遞給她,在她對面坐下。
“裙子沒壞吧?”
“還好,掉了幾顆珠子而已。但是他媽媽要是找我們怎麽辦?”
“讓她賠。”
“還是不要惹事了吧?小栀,要不,他媽媽要是真來找我們,我們就走吧,不要理。”
“為什麽要走?”他一臉淡然地咬了口餡餅:“我女朋友選了兩天才相中的漂亮裙子,我都舍不得摸一下。”
他像個孩子一樣發洩似地咬了一口餡餅,金雨苫忽然被他逗笑了。
她陰霾許久的壞心情剎那間好起來,湊過去看他:
“某人不是沒有吃早餐的習慣嘛?”
他纖長的睫毛狠狠一閉,腮裏鼓着食物,把頭別過去:
“生氣!”
“哈哈!”
金雨苫笑着捏了捏他的臉:“你想摸就跟我說嘛,我又不是不讓你摸。”
他突然轉過頭,一臉求證地望着她。
金雨苫立刻反應過來:“呃……我是說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