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年少時的暴力傾向
【412寝室信條:從澡堂回宿舍的大學女生, 和拎着雞蛋的村姑沒兩樣。】
【412寝室信條:最開始就迅速升溫的室友感情, 往往最先容易對彼此失望。】
薛凝寧和穗子這幾天走得很近。
和王鉑菡漸漸疏遠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一是因為上大學後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屈指可數。原本在階級層次上,薛凝寧自認王鉑菡還算少數能被她看得上眼的女生之一, 所以一起吃飯、上課、去廁所都還算合拍。但最近王鉑菡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校外的男友身上,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還經常要麻煩薛凝寧替她上課“答到”, 這讓薛凝寧感覺頭痛。二是因為薛凝寧她從小到大都是一個舉止優雅, 談吐得體的女孩子,自從住進412看見王鉑菡的“真實面目”之後,對王鉑菡的粗魯乖張行徑便不敢再茍同。
于是薛凝寧去食堂帶的飯從四份變成三份, 又從三份變成了兩份。
其實薛凝寧也并沒有刻意冷落金雨苫,這不今天和穗子叫上金雨苫一起去洗澡,還誇贊金雨苫脖子上的新絲巾很漂亮。
金雨苫的經期剛剛結束,滿身不爽, 此刻別提多有想站在淋浴蓬頭下洗個痛快,可是一想起昨天有個吸血鬼在自己脖子上留了個“機械性紫斑”,尚還新鮮惹眼, 怕給他們看到,便敷衍着推脫了。
等到薛凝寧和穗子離開後, 金雨苫才摘下脖子上的絲巾,把沐浴露、洗發乳裝進洗澡籃裏, 提着籃子做賊一樣地出了寝室的門。
秋天的空氣漸漸涼爽起來,洗澡就成了不太要緊的事,C大澡堂的門口不再排隊領號碼牌, 她很輕松地換鞋、脫衣服、進澡堂,為了防止低血糖的老毛病,她事先在口中含了一顆糖。
偌大的浴室裏水聲空曠,一排又一排的淋浴位都空着,她獨自個兒占領了一整排蓬頭,圖個安靜自在,把水卡貼在感應器上,溫柔的水流便暢快地落下來。
閉上眼睛,味蕾甜甜的,她的手搭上自己的脖子,忍不住發笑。昨天他的那條道歉短信她沒回,今早約她吃飯的短信她也沒回,還有他在微信上補發的那條委屈的小牛表情,都被她刻意冷落了。
原來制約別的人感覺竟然這麽爽,就好像昨天他被她勒令在原地罰站時的樣子,竟然比他突然吻住她脖子的樣子還要帥上那麽幾分。
水流不斷滑過她年輕的身軀,她有了一種篤定,她篤定焦栀是在給她種種的暗示,盡管這些行為有些唐突和奇怪,但是讓她清楚地感覺到了,他對她有着強烈的“性趣”。
想到這裏,她為自己直接越過喜歡、牽手、親吻等正常戀愛流程而直接幻想到肉體的交換而感到羞恥。
水流似乎是在警告她的胡思亂想一般,戛然而止。
她擡起頭看看那蓬頭,知道是自己的水卡到時間了,于是去籃子裏拿水卡,打算再貼到感應器上蓄水,卻沒想到,就在這安靜的空當,聽到身後的那一排洗浴位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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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bbs上那條扇子的扒皮帖了嗎?”
那聲音的主人是薛凝寧。
穗子說:“我好久都不上bbs了,扇子不是因為食堂刷卡事件成為校園楷模了嗎?又跟焦焦美人是校園情侶,關于她的帖子現在可多了,我已經不覺得新鮮了。”
薛凝寧說:“有篇帖子的發帖人自稱是她的初中同學,說扇子上初中的時候就是班裏出了名的暴力女,跟同學一言不合就打架,最出名的是,有一次一個小個子男生在班車上占座,扇子想坐那個位置,男生罵了兩句,她就大打出手,把那個男生按在車座上用圓珠筆劃他的臉,差點沒把男生給弄瞎了。”
金雨苫失神地張大了嘴巴,口中那顆糖掉落在地上。
她聽見穗子說:“我的媽呀,真的假的!絕對不可能啊!這不是扇子啊!”
薛凝寧說:“我覺得不像假的,說得可清楚了。”
穗子說:“不可能不可能,扇子人挺老實的,脾氣可好了。”
薛凝寧說:“看起來越老實的人,心理越容易扭曲吧?隔壁寝的小钰,脾氣多好,好到其他三個女生無論怎麽樣,她都是溫溫柔柔笑臉迎人的樣子,後來上學期期末,學校查違章電器要求開櫃子,她不在宿舍,于是老師當着其他舍友的面,不知道怎麽就把她櫃子給打開了,這櫃子一開他們寝室全都傻眼了,三個人這兩年丢的水卡、飯卡、榮譽勳章、翡翠手镯全都在她櫃子裏藏着,後來質問她才知道,只要她哪個室友得罪她一次,她就偷人家心愛的東西,最後攢了滿滿一櫃子。”
穗子驚悚的聲音響起:“你說得我的水都涼了!這種人好可怕啊!”
薛凝寧說:“是呀,不過暴力傾向更可怕吧,沒準枕頭下還藏着刀子。”
金雨苫實在聽不下去了,洗了一半拎起澡筐就走,走到一半她停住了,心裏不停地掙紮着,最終,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穿好衣服,拎着澡筐,頭上包了一條毛巾,她走出了澡堂的門。
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她恨恨地想,為什麽不沖上去,告訴薛,閉上你那張臭嘴。
閉上你那張臭嘴,這不是父母吵架的時候常說的一句話嗎?金雨苫苦笑着搖搖頭,她接受了高等教育,終究還是和市井潑婦有一學一了。
那麽她光着身子沖上去要說什麽呢?姿态難看地指責薛血口噴人?不,不是的,那個發帖人或許真的是她的同學。她說的都是真的。
金雨苫忍不住拿起手機,打開bbs,發現果真有這篇帖子。
她關掉屏幕,一路上在讨厭薛凝寧,又不斷地說服自己寬恕薛凝寧的自我掙紮中走上了12號樓寝室的臺階,此時正是黃昏時分,每到這個時候,成對的情侶就像是撲死在門口的七星瓢蟲一樣,金雨苫就是在這樣的情境下,一擡頭便看見焦栀立在宿舍的正門口,正對着自己溫暖的笑。
他穿着一雙萬斯的黑色帆布鞋,淺灰色牛仔褲,一件純黑色的連帽抽繩衛衣,外面罩了一件黑白格的硬挺襯衫外套。他的兩只手正插在口袋裏,肩膀寬寬的,幹淨帥氣的不像話。
門口的柱子兩邊有個女生接吻的時候偷偷看了他一眼,結果被男朋友發現,強行拽走了。
“你怎麽不接電話?”他三步兩步走下臺階,以壓倒性的氣場站在了她的正對面。
“我洗澡去了啊……”她有一種被債主堵上門的窘迫感,又忽然意識到自己此刻頭上還圍了一條毛巾,在他的注視下,紅着臉,一把将毛巾扯了下來。
從澡堂回宿舍的大學女生,和拎着雞蛋的村姑沒兩樣。說的就是她本人沒錯了。
焦栀看着她散落下來的黑發,捏起擋眼的一绺替她掖到耳後去,然後收回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裏,說:“你還生氣呢?”
金雨苫滿腦子都是自己被扒皮的事,沒反應過來:“生什麽氣?”
他指了指她的脖子,眼裏有桃花釀一般,笑了。
金雨苫趕緊瞪了他一眼:“哦,當然了,我……”
她剛要跟他貧兩句,卻聽他打斷她:“跟我出去走走吧!”
“現在?”
他點點頭,眼睛裏有一種類似于思念的東西。
明明才一天沒見……
金雨苫說:“我得把東西送回去呀!”
他幹脆接過她的小籃筐,拎在自己的大手裏,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擱在她的腰上,輕輕地推了她一把,說:“走吧。”
兩個人漫步在校園裏,晚飯時段的柏油路上三三兩兩地走着情侶和閨蜜,道路兩旁是遮天的綠樹,郁郁蔥蔥,幾片的葉子先被秋天打敗,不争氣地飄落下來。
“我明天要回鄉下一趟。”他說。
金雨苫有心事,聲音悶悶地應:“哦。”
他見她沒什麽反應,又說:“你會不會孤單?”
她怔了一下,轉頭看向他,他不看她,去看那落葉。
“會吧。”她講。
一想到他不在這裏,就覺得一切都變得傷感起來,葉子也好可憐,死去了也無法安葬在泥土裏,只能爛在硬心腸的柏油馬路上。
“我忙完就趕回來。”他又說。
“嗯嗯。”她在這一刻就開始期待了。
“你要是有不開心,就給我打電話。”
她停下,他也跟着停下來,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現在就要跟你說說。”
她說完,掏出手機,打開bbs的界面,搜出自己的“陌陌女主角”的關鍵詞,頃刻間冒出好多帖子,她把手機遞給他。
他接過手機,低頭翻看着,眉頭因為閱讀而習慣性地壓低,她見他看着,索性在路邊的花壇邊上坐下來。
她看着遠方的因為太陽離去而漸漸涼掉藍天,惆悵:“這帖子裏說的沒錯,我在上高中前,一直是個有問題的人。”
他轉過頭,忽地看見她嘟起的唇,和低垂的睫毛,目光立刻因關切而變得柔軟。他在她身旁坐下來,溫暖的男子體溫貼在她的胳膊上,傳遞來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我有個妹妹,小我三歲,我性格比較強,她比較弱。我妹妹從小就愛哭,一哭就是一兩個小時,打她哄她都沒用,哭起來真叫人腦殼疼。”
她嘆了口氣:“小時候我爸爸沒工作,靠我媽養着,總要受街坊和我外公的白眼,我媽嗓門又大,脾氣暴,兩個人沒一天不吵架。尤其我妹妹一哭的時候,我媽就會催着我爸去哄孩子,我爸說我炒菜呢你去哄,我媽就說,我上了一天班累得要死,我爸就會拿着炒菜鏟子出來說,你以為我在家閑着了?我媽又會說,你啥也不是。最後兩個人就會吵成一團。我妹妹哭得就更厲害了。”
“後來年頭多了,我爸開始打我媽,當着我的面,騎在她身上打,我媽從不求饒,因為她瞧不起這個男人,我妹妹受驚吓又會哭不停,所以每次都是我撕心裂肺地求着他,他才會住手。”
她苦笑一聲,眼淚掉下來:“有時候我真覺得我外公挺有先見之明的,我就是那個要不停去解決矛盾的破草簾子。”
他想抱抱她,但他怕打斷她,便只輕輕地捏住她的手,攥在掌心裏。
“我從小學開始,就經常跟前後桌打架,我也會像我爸一樣,看起來文質彬彬很弱小的樣子,但是發起脾氣來敢下死手,正因為這樣,我的同學沒幾個敢惹我。而我從來不曾覺得我有暴力傾向。”
“直到高中開學前夕,我去幫我妹搬宿舍。”
“我妹妹那時在上中學,學校寝室維修,換宿舍樓,要我過去幫她搬東西,下樓梯的時候,樓梯很窄,她有幾個舍友很大聲地指責她,罵她笨手笨腳走路太慢,我妹妹老實沒什麽,我卻覺得非常憤怒。我受不了別人欺負我妹妹,一丁點都受不了,雖然我也欺負她。我扔下箱子揪着那個女生的領子讓她跟我妹道歉,她嘴裏罵我,讓我一巴掌打到牆根底下去了。其他的兩個女生都不敢說話了,躲我妹妹遠遠的,我妹妹哭着拉着我,把那個女生扶了起來。”
“當天晚上我妹妹哭了一宿,說他們寝室的女孩子說話都是那樣的,不存在誰欺負誰,她讓我給她的室友打電話道歉,我爸也罵我,質問我去外面裝什麽裝。我心裏覺得很好笑,我本來想說難道我不在外面裝在家裏裝嗎?但我沒有說,我怕傷我爸的自尊心。”
“最後我還是主動給她室友打電話道歉了,那小崽子說,你不是牛逼嗎你怎麽還來道歉?我怕她對我妹妹使壞,就一直點頭哈腰。那是我活到現在做過的最憋屈的事情。”
“不久後的一天,我妹妹突然滿臉傷痕的一個人回家,哭着說她被班級同學集體打了。我和爸問她是怎麽回事,她說她自從得罪了那個室友之後,就慢慢地在班級裏受到排擠,後來因為一件小事,班裏忽然好多人湧上來打她,帶頭的就是那個被我扇耳光的室友。”
“後來爸爸也沒辦法,只能求教導主任給她轉了班級,妹妹哭着跟我說:我恨你,我永遠恨你。”
“我到現在還記得她滿臉是傷的小臉,還有她恨我的眼神,我那個時候才發覺,我這樣一個人,是有多糟糕。”
她講完,用手緊緊地捂住嘴,眼淚無聲地掉下來。
這件事糾纏了她那麽多年,從不曾跟任何人談起。
焦栀見她完整地講完了心事,手臂一攬,她的頭便落在了他的肩頭。
愧疚、壓抑、懷疑、痛苦,碎在胸腔,暴裂無聲。
他們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任落葉飄零,任世人眼光,像兩枚污泥裏結合在一起的種子。
她深呼吸,難過的情緒漸漸褪去,胸口的壓抑感也沒有了,原來很多事情說出來,就不那麽難受了。
她像解除了封印一樣,把頭從他的肩頭移開,坐直身子,用他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眼淚,眼睛和鼻頭雖然還紅着,但臉上已經變得輕松多了。
“啊,說出來還挺好的,”她嘿嘿笑笑,看着紙巾上的眼淚,故作玩笑道:“哎呀,我得跟你解釋解釋呢,要不然萬一哪天你看到,信了那帖子上說的呢?”
焦栀見她開心了,把手裏一直攥着的她的手機塞給她,說:“可這帖子上說的沒錯。”
金雨苫猛地把剛散開的眉頭又皺起來,懷疑的看着他。
他怎麽可以……
他的身子向後靠了靠,吊兒郎當地看向對面的樹,蕩了蕩腿,美滋滋,說了一句讓她震驚的話:
“我确實是因為你胸大才看上你的。”
金雨苫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萬分驚訝地看着他!她趕緊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機,那帖子已經被浏覽了大半,原來他點開的竟然不是那篇扒皮貼,而是這篇——
《都來說說,焦焦美人是不是因為陌陌女主角胸大才看上她的?》
“你!”
“焦栀!你流氓!”她伸手打他,他卻跳了起來,讓她撲了個空!
“你別跑!”
他欺負她腿短,三步一回頭,拎着她的洗澡筐倒退着挑釁,享受她被氣紅了臉又追不上來的樣子。
他咬起唇,唇角斜斜地勾起來,笑得風情萬種。
笨蛋。
我明天就要走了。
謝不邀說,喜歡一個人卻見不到,會相思,會發瘋。
我想知道……
我也想知道我的心,
會不會也是那樣,如隔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