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一點都不女氣,我覺得很好聽啊!”金雨苫說:“比起你的名字,我的可就慘多了。”】
鄉下的天黑得透徹,擡頭望去,寒星密布。夜風混雜着青草香,帶着并不很大的牛糞味。這裏的夜景美極了,幹淨整齊的小路兩旁是充滿暖黃色燈光的小房子,除了牛棚、倉庫竟還有溫室,乍一看去,那溫室像是一個個被切半的水晶球,帶着暖光扣在地上。
夜裏寂靜得純粹,沒有車馬喧嚣,蟲鳴和牛叫聲仿佛就在耳畔,聽了讓人心神安寧。他自顧自的往前走着,微風略過他的白大褂,再将那股他身上特有的清香送進她的鼻息,那股氣味很熟悉,仿若就在嘴邊,卻又一時想不起來,似乎是某種花的香味,甜,細嗅又有些膩。
他不說話,她便也不說話,這樣的距離也是一種彼此的心照不宣,誰也不提過往的尴尬事,兩個人真像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帶着幾分禮貌與疏離。
金雨苫跟在他身後,走在去食堂的小路上,這裏的房屋整齊劃一,顏色看起來很舒服,房屋選擇用最幹淨的白色,其他的基礎設施也以原木色為主,颠覆了人們對養牛場髒亂的印象。園區停放着的兩輛進口自動放料卡車也是tiffany藍色,非常現代化,這些大膽的嘗試都能看得出是出自年輕人之手,金雨苫想,這樣的農場設計,應該會吸引一些熱愛自然和動物的年輕人才留在鄉村吧!
跟着他沉默的腳步,途徑一個牛棚,牛棚裏有一只小家夥探出頭來,這小家夥通體黑亮,乍一看去,第一眼見的是那濕亮着的、泛着光的小鼻頭,再靠近點才看到它黑溜溜的眼睛,還有那忽閃忽閃的長睫毛,牛會識人,見她靠近,當即後退兩步。
金雨苫生長于城市,第一次見到小牛犢,竟覺得比小貓小狗還要可愛,不由得心頭一軟,停下了腳步。
“小黑豆~”她兀自取了名字給它,不自覺地想靠近去逗弄。
與此同時,一抹白色身影翻進牛欄,他用身體不着痕跡地攔住旁邊正要沖過來的一頭母牛,用手拍了拍那母牛的臉,母牛才“哞”叫一聲停住了腳步。
有主人在,她安心上前,隔着圍欄去摸小牛的鼻子,小牛溫順乖憨,讓她臉上緊繃了一整天的疲乏漸漸驅散。
她的眼中生出了幾分憐愛與柔情,手摸在小黑牛犢的頭上,擡頭去看他,問:“它為什麽全身都是黑的呀?”
他走過來,蹲下去,把小牛犢圈在懷裏,撫摸着它,迫使它再往圍欄處靠近方便她摸來摸去,說:“它是安格斯牛。是我去年從種公牛站取的進口凍精,與黑牛人工授精改良出來的品種。”
“聽起來很高科技的樣子,那這個明天要拍下來,這可是帶動農村致富的專業技術,你到時候好好解說一下。”金雨苫說。
他點點頭,表示聽她安排。
今天她采訪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在面對她每一個問題的時候,他都會很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并且随着她的問題會不斷點頭,非常有教養的樣子,再去對比角落裏他的父親,看起來就是很普通的農民,為什麽他的身上去卻不帶有一丁點的鄉土氣息?
“你什麽時候開始做這個的?”她不自覺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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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撫摸着小牛犢,回答:“我從小就在養牛場長大,我父親養奶牛起家,我14歲之後去了東陽,大二才回來。”
“難怪你這麽白,骨架又那麽大,小時候天天喝牛奶吧?”她從不吝啬笑容,聲音溫暖而和善。
他用拳頭擋住嘴,似乎是在笑,手拿開的時候,又把唇抿起來,很正經的樣子:“小時候賣不完的牛奶大人不許扔,就着面包喝下去、炖湯喝下去、泡着飯也要喝下去。”
金雨苫聽着新鮮,感慨道:“那你豈不是現在聽到牛奶就會吐?”
“你再說下去有可能。”他委婉地說。
兩個人氣氛突然緩和下來,她看着他的眼睛說:“當然要說下去,讓我多了解你一點。”
他的表情忽然有些不自然,金雨苫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言語好像有些暧昧,慌亂着解釋:“我是說,明天我去畜牧局一趟了解情況,如果真像你所說,并沒有騙取補貼款,我就換個切入點去做片子。”
“我甚至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她看他。
“他們說我的名字太女氣。”
“誰們?”
“我新學校的同學。”
“14歲之後為什麽去東陽了?”
“爸媽離婚了,媽媽的老家在東陽,老家的山坡上長滿了山栀花,所以她給我取名叫栀。”
他說完自己的名字,臉卻有點紅了。
焦栀……山栀花。
花白勝雪,芳香馥郁。
金雨苫腦中一亮:“我就說你身上的香水很特別!是不是栀子花的味道?”
他想起轉學後的第一天,同桌捂着鼻子問他:
“你身上怎麽一股大糞味?”
男生們也圍着他大笑:“山季花,牛糞上開出來的山季花吧!”
山季花是山栀花的方言版,從此以後,他的名字就被戲稱為“焦姬”。
……
他點點頭。
“你的名字一點都不女氣,我覺得很好聽啊!”金雨苫說:“比起你的名字,我的可就慘多了。”
“你的名字怎麽了?”他問。
“我的名字是我外公取的,你知道‘苫’字是什麽意思嗎?”
他搖搖頭,眼睛和懷裏的小牛一般黑亮。
她用手撓着腳踝處被蚊子叮出的紅腫,警告他說:“你別笑哦!”
“嗯。”
“苫”就是是破草簾的意思。”
他一臉愕然。
“真的。”她誠摯地看着他:“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我爸媽就經常吵架,我猜測,外公希望我的出生能夠調和他們的關系,所以我的名字應該就是:糟糕,下雨了!屋頂漏了!趕快找個草簾子苫上去!”
“是不是我更慘?”她有點沮喪。
他搖搖頭:“不是。”
“不是什麽?”
“你問過你外公嗎?”他問。
“外公早過世了。”
他想了想,說:“那金雨苫,說不定是鑽石的意思。”
一陣blingbling的聲音在耳邊閃過~~
金雨苫一愣:“鑽石?”
金字加上占念鑽,這麽多年她竟然都沒發現?
她感慨着搖搖頭:“那我外公一定是希望我招財吧!給家裏下一場鑽石雨!”
他又用拳頭擋着嘴,忍不住笑了。
真是冷靜又天真。
她雙手拄在膝蓋上,托着腮看着他:“你有蛀牙麽?”
他詫異,臉上的笑容僵住,搖搖頭。
她不由分說地把他的手從嘴前拿下去:“那以後笑的時候不要這樣,要這樣。”
她唇角綻開,笑容明動。
然而好看不過一秒,她又齊齊地露出滿口牙,笑得像個地主家的傻姑娘。他被她逗得轉過頭去笑。
她從他側面看去,看到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露在上揚的唇角之下,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展顏。
他笑完,輕咳一聲站起來,她也站起來。
“我餓了,去食堂吧!”她拍拍身上粘着的碎草料,轉身要走。
他伸手拉住她的衣角,又迅速地收回手,伸進白大褂裏,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瓶子來,然後俯低身子在她的腿上和胳膊上噴了幾下,再把瓶子扣緊蓋子,塞進她的口袋。
清涼的霧水親近她的肌膚,一股甜膩的栀子花味萦繞周身,一瞬間,她身上的味道與他融為一體。
“這是什麽?驅蚊液?”
“這裏的蚊子會吃人,怕明天見不到你。”
他說完,長腿一邁,跨出了牛欄。
她對他的小幽默呵呵一笑,步态輕松地跟了上去。
他這個人,應該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