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逃避
周天晚上的晚自習,北緣來得特別早。
周季冬提前十分鐘到的教室。北緣目送他到座位上,笑得一臉燦爛。他坐下把背包塞抽屜裏,抽出一本書翻看。北緣還是瞅着他,眼裏不靈不靈的閃着光。
周季冬有點承受不住了,放下書問:“有事?”
北緣高興地伸出手:“作業。我知道你肯定寫完了。”
周季冬不吃這套:“自己寫。”
北:“我不會做啊。”
周:“哪科不會我教你。”
北:“除了語文英語哪科都不會。你教了我也不會。”
周:“剛開學還沒上幾天課你怎麽會哪兒都不會?”
北:“高一沒學嘛。有些科涉及到以前學過的內容聽不懂。哎呀,給我看看呗。只是平時的作業而已你又不損失什麽。”
周:“聽不懂就從現在開始學。”
北:“哪兒那麽容易啊…理科這麽難。”
周:“誰讓你選理科。”
北:“懶得背書嘛,而且我覺得理科學起來挺有趣的。只是久而久之就學懶了。”
周季冬沉默片刻,看着北緣的眼睛說:“沒有什麽事是真正困難的,只要你願意去做,并且發自內心的想把它做好。”
她拿了幾道題問周季冬。周季冬講題層次分明,條理清晰,北緣聽得,似懂非懂。結果一個晚自習整沒了,她作業還沒怎麽碰。第二天起個大早到學校抄作業。
Advertisement
心血來潮的熱情總不長久。挺直腰板兒聽課、一絲不茍做筆記的學習态度維持到上午最後一節物理課。周季冬看着被物理老師提醒了三次、“小雞啄米”的頭幾乎要撞到桌面的北緣想,這人沒救了。
人,學懶容易,學勤快難。
小學北緣媽忙,關注她的時間少,成績平平;初中她媽還是忙,補習班沒少上,還是成績平平;高中她媽失望了,錢全白花,氣憤啊,放任北緣自己學。沒人管她倒自在,幹脆不學了混日子。追完劇追動漫,晚上熬夜看小說,閑得扣指甲蓋兒也不翻書。幸而除了成績差以外,她沒有沾上什麽惡習。
如今轉學了,以前的習慣全照搬,該玩兒手機玩兒手機,該發呆發呆。
上 周末早起爬山的興奮勁兒被懶惰沖淡了。第二周、第三周、第五周……山上,周季冬沒有再遇到北緣。周季冬想,這才是她該有的樣子吧,本來她也不像是有晨練習慣的人。雖然他總是暗自期待,能在一個拐角處再遇到她。
在學校,他們偶爾講一講話,那大概是在北緣睡醒後,也可能是她不知道作業寫哪兒的時候。每天如此,放假就賴在家裏。
這種生活和之前一樣,但又好像有些許的不同。
她玩手機玩累了的時候,擡頭會看到在背書的周季冬。睡醒,會看到認真聽課的周季冬。他做題時非常專注,老師突然批評其他同學的聲音,會吓得他渾身一顫。他學習的每一個瞬間,只要北緣看到,她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着急、慌亂。似乎她正在錯過什麽,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什麽。
但當她拿出手機,這些煩惱就會煙消雲散。
看完一部小說或動漫她感覺自己精神振奮,像曾經發生過無數次的那樣——她會突然下定決心要好好讀書,為了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結果一如之前的無數次,她沒能堅持下來。
好的決定難以堅持,壞的習慣難以更改。她一發呆就會想到這些。失落、懊悔,然後又開始玩手機……周而複始。
在一個平常的周五。很意外,北緣的媽媽居然在家。
進門,北緣第一眼看到的是那雙高跟鞋,第二眼看到的是她媽媽端着的酒杯。“回來挺早啊。去哪兒了?”她媽媽輕聲說。
這帶着醉意,含糊不清的聲音,北緣太熟了。這是噩夢開始的聲音。
“我每天辛辛苦苦的賺錢就是為了讓你去鬼混的?啊?!”她猛地沖北緣喊道。北緣不知道為什麽媽媽會突然生氣,醉酒後,她生氣常常不需要理由。一瞬間,北緣的心髒開始劇烈地跳動。
“我在外面吃的晚飯,所以回來晚了。”北緣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攥成拳,想借此把心底的恐懼壓下去。
“哦?是嗎?哈哈。”女人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拿出一個相框——那是北緣偷偷留下來的爸爸的照片。北緣咽了口唾沫,雙手發顫。
“緣兒啊,這麽多年了,還惦記着爸爸呢?”媽媽笑得格外溫柔。她一笑,北緣腿肚子一陣發軟,手扶住牆,故作鎮定道:“他是我爸爸,我記得他不是很正常嗎?沒什麽事兒我先回房間了。”
北緣迅速地跑進房間,想把門鎖上,可惜慢了一點,女人沖上去,發了狠地把門推開。北緣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來不及反應,只聽她媽媽吼:“我說你怎麽老惦記着回這兒來,合着來找你親爹一家人團聚來了!我他媽這麽多錢全供在叛徒身上了!!”
“站起來!再不起來我他媽給你一腳!!”北緣勉強支起身子,女人失去了耐心一把薅住她頸後的衣領,像拉扯牲口一樣,把她一路拖到到沙發前的地上,指甲給北緣脖子上劃了幾道。
“有多窩囊的爸爸,就會有多窩囊的女兒!你想他?他想到你了嗎?!他能想到你他會和別人生孩子去?!!”女人咒罵着,順手把相框扔在北緣身上,“我他媽養個畜生都比你強!!”
淚水濡濕了北緣的臉,她所有的情緒都被恐懼和害怕淹沒了。類似的戲碼十幾年來上演了無數次。她可以驚慌失措,可以痛哭流涕,可以默默無言,唯獨不能逃避。因為無處可去。
她媽媽喝醉後情緒異常激動,愛說話,必須得有個人聽她講。身邊沒人,她往往是打電話。單位同事、親朋好友,最常聯系的是她的姊妹,一個電話可以唠好幾個點。
這時候,如果實在沒有人接她的電話,或者北緣碰巧起夜,她就成了那個倒黴蛋。北緣對嗜酒成性的媽媽非常反感,她不願意聽媽媽講,她反抗,跟她媽媽大吵大鬧,或者奪門而出。結果自然不會好。她會被拖上樓,甚至挨巴掌。結局最好的是躲在反鎖的房間,那樣她媽媽最多只能把怒火發洩到門上。
當然,這種事兒只是偶爾。畢竟她還是個工作至上的人。但是北緣記得的不是次數,而是像漂浮在起伏不定的大海上的那種無助和恐懼。
她聽着媽媽的咒罵聲。她媽媽說到爸爸的種種缺點,有個人觀點,也有胡謅。說到她的光輝的過去和不幸的經歷。她當時聽從了父母的建議嫁給北緣的爸爸,現在很後悔,她始終認為那無所作為的男人配不上自己。
有誇大的部分,也有真實的描述。媽媽的情緒漸漸轉為平靜。北緣麻木地聽着這些她講了不知道多少遍地話,淌着淚,哭到後來只剩輕輕抽泣,無須費勁,眼淚會自己落下。
估摸着,淩晨兩三點地樣兒,媽媽說累了,留一句“懶得跟你說,沒用。”然後自個兒跌跌撞撞地摸回房間,“碰”地一響,門應聲關上。
剩北緣一個人在客廳。她沒有立刻從冰涼的地板上爬起來。像一只被關久了的、習慣于囚禁而失去了希望的鳥,連牢籠的門開了都需要反應一段時間才能發現。
她動作遲緩地從地上挪到沙發上。祈禱似的,用悲凄的目光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然後面無表情地發出了一聲輕笑——笑自己。
此刻,她非常需要一個人來可憐她,如同故事中所寫的那樣,他會突然地出現在窗外,給她 幫助,給她溫暖的懷抱。
啊,可惜這兒是三樓。現在是夜裏,她也無需白日做夢。
她祈禱了許多年。她比誰都明白,這是件沒有意義的事情。
既如此…那麽。
如果神沒空理你,你就該自給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