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四十章
錦裳的死訊只用了一上午的時間就傳遍了宮裏每一個角落。
宮女們做事的時候會竊竊私語,太監們跑腿的時候會交頭接耳,就連後宮裏的妃嫔們也對此有了極大興趣,總有些份位低的宮妃們湊在一起談論着這件事。
反正此事與她們無關,不論是沈芳儀失寵還是沐貴妃遇上了麻煩,她們都樂觀其變。
“依我說,指不定是沐貴妃指使那宮女做的這事兒,誰叫沈太傅要在朝堂上參沐大人一本呢?皇上也沒表态,沐貴妃懷恨在心,會讓自己的宮女做出這種事情,也不稀奇。”
說話的是安良媛,選秀出身,父親是個小小芝麻官,她雖容顏秀麗,但擱在後宮裏就不算出衆了,因此至今也不過正六品的良媛。
和她一宮的鄭良儀與她關系一向不錯,也便附和道,“我看也是,事後沐貴妃對那宮女百般責罰,聽說是皇後及時趕到,那宮女才免去一死呢。我說這是要殺人滅口,狡兔死,走狗烹……誰知道那宮女最後是自盡的還是被人謀殺的呢?”
就在這當頭,忽聽不遠處傳來一個隐隐含怒的聲音,“狡兔死,走狗烹,喲,你們幾個好雅興呀,如今皇上負傷在身,你們竟還有心思來禦花園散步,當真是詩情畫意的場面呢。”
所有人的臉色齊齊一白,忙轉過身去,只見小道之上正立着個盛裝女子,身後僅跟了幾個宮女太監,語氣不怒自威,面容凜冽似冰,不是沐貴妃又是誰呢?
一群人就這麽僵硬地福身行禮,“參見沐貴妃。”
沐貴妃沒說話,從容不迫地往前走了幾步,看了眼最後說話的鄭良儀一眼,“方才本宮似是聽見你們在說什麽有趣的事情,什麽狡兔死,走狗烹,看你們說得這樣盡興,不如也說給本宮聽聽?”
鄭良儀神情尴尬地站在那裏,進退維谷。
反倒是安良媛站出來賠笑道,“貴妃娘娘,嫔妾幾個不過是在賣弄一點知識罷了,想到什麽說什麽,這才随手拈了點書上的句子裝文化人,打腫了臉充胖子呢。”
其餘幾個妃嫔均點頭稱是,誰也不願攪進這趟渾水。
“随手拈來?”沐貴妃微微一笑,原本就豔麗驚人的容顏顯得更加嬌媚,只是這笑容只維持了一瞬間,立馬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寒着張臉直視着說謊的安良媛,冷冷道,“本宮在問鄭良儀,誰允許你插嘴了?在宮裏待了這麽些年,仍舊這麽沒規沒矩,口無遮攔,難怪至今仍是個良媛。不盡心盡力伺候皇上,盡在背後嚼舌根,當真是好教養。”
她的輕蔑與嘲諷盡顯其中,絲毫情面也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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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妃嫔品級都不高,頭數安良媛與鄭良儀的地位要高些了,可沐貴妃當着衆人的面就對安良媛數落一通,一下子叫她連勉強維持微笑都做不到。
“這些日子皇後照顧着皇上,本宮怕後宮有些一天到晚無所事事的人專門挑在這時候惹是生非、煽風點火,特意來巡視巡視。”沐貴妃漫不經心地掃視一圈在場的人,然後儀态雍容地轉過身去準備離開,只留下一句,“待皇上傷好以後,本宮會把今日之事如實上報,後宮裏容不得這麽放肆的人。”
只一句話,叫所有人都暗暗叫苦。
後宮之事一向有皇後打理,但難免有忙不過來的時候,而沐貴妃身為後宮第二個主子,自然會搭把手,這也是皇上的意思。
如今看這情形,若是沐貴妃被錦裳自盡之事拖累了倒還好,無暇再管這麽多;若是毫發無傷,恐怕今後有傷的就是今日在背後嚼舌根的人了。
皇後連日照顧皇上,自己也累得夠嗆,如今忽然又得知錦裳自盡的消息,臉色一沉,仍是招來步辇朝汀竹宮去了。
錦裳的屍首已經被送去了內侍府檢查,沐貴妃坐在大殿裏一言不發,面色陰沉。
錦裳跟了她好些年,性子沉穩,做事謹慎,與她感情素來深厚。前些日子傷了沈芳儀,她本來就已經有所懷疑,只怕此事是沈芳儀自己一手造成的,只為了誣陷她借朝堂之事在後宮一手遮天、解決私人恩怨。
她對錦裳處以私刑,也不過是為了堵人之口,事情過了就算了,免得皇後治錦裳的罪。可如今錦裳忽地死了,這不是明擺着告訴衆人,她心裏有鬼,所以殺人滅口,以免皇後問出個所以然來麽?
正心煩意亂之際,皇後已然到了。
沐貴妃起身行禮,所有禮節一絲不茍,哪怕心裏再亂,她終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沐貴妃,容不得絲毫差錯。
皇後也不含糊,開門見山就問她,“錦裳是怎麽死的,可查出個所以然了?”
“臣妾已經命人在第一時間将她的屍首送去了內侍府,只等檢查完了,就會有人來回報。”
皇後“嗯”了一聲,坐上了主位,一邊揉着眉心,一邊推拒了宮女端來的茶水,“免了這些,本宮才從皇上那兒趕來,也坐不了多久。你也知道,眼下皇上受了傷,什麽事情都要往一旁擱一擱。只是本宮沒想到,你這兒竟出了這麽個岔子,若是單單沈芳儀受傷,那還好說,現如今犯事的宮女竟然還死了……你先說說你的想法。”
沐貴妃身處高位這麽些年,盛寵不減,也是個心思深的人,未曾做過什麽出格之事。再加上沐家在朝中的地位,皇後也是要敬她三分的。
沐貴妃略一停頓,才緩緩道,“皇後娘娘這麽說,就是相信臣妾,臣妾先在此謝過。只是此事,臣妾只覺得不是錦裳畏罪自殺這麽簡單,怕是有心人想要借着臣妾的父親與沈太傅在朝堂上的過節大肆發揮,導致此事牽扯到了臣妾與沈芳儀身上。須知如今沈芳儀有傷在身,而臣妾的宮女又死無對證,稍微有點心眼的人都看得出,矛頭統統轉到了臣妾一人身上。”
皇後沒說話,思索了片刻,才說,“你是個伶俐人,做不出這麽明顯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本宮也對這件事有所懷疑。只是懷疑歸懷疑,卻沒有證據能證明什麽。這些日子你就先待在汀竹宮裏,少出去走動,一切自有本宮做主。”
沐貴妃臉色一白,這不是變相地将她軟禁起來了麽?
她還欲說什麽,可是轉念一想,還是點了點頭,“一切聽憑皇後娘娘安排。”
既然對方沖着她來,哪怕明着去查,也查不出什麽線索。倒不如以退為進,就悠閑地在這宮裏過着自己的安逸生活,叫對方放松警惕,而自己則一切私下進行。
中午的時候,內侍府傳來了消息,錦裳的脖子上有勒痕,但并非是繩子所致,而是被人活活掐死,然後挂在橫梁上的。
這個消息雖然應了沐貴妃的猜想,說明是有人想借錦裳之死徹底加害于她,但另一方面也讓其他的人認定了是沐貴妃殺人滅口,坐實了這個罪名。
如今就看皇後那邊怎麽處理。
容真一直聽着長順回來報告各種消息,自己該做什麽就做什麽,畢竟是是非非不在其身,那便最好作壁上觀,以免惹火燒身。
只是傍晚的時候,她動了念頭,想着去宣明殿外看一看,不求面聖,至少也得做做樣子叫皇上知道她去過。
皇上如今傷重,連兩位王爺都沒見,自然不可能破例見她。她也沒求見,只是遠遠地在殿外站了一會兒,似是有些擔憂地望着大殿的方向,只可惜望眼欲穿,也穿不過這厚重的宮牆。
鄭安進去把這事兒告訴了顧淵,顧淵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又過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沒聽見外面有什麽動靜,他忽地側過頭來問了句,“她還在?”
鄭安自然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走到窗邊朝外看了看,又回到大殿裏,“回皇上,容嫔還在那兒,未曾離去。”
已是大冬天的了,且不說天氣有沒有冷到不能出戶的地步,單說她在外面站了那麽長時間,不受凍是不可能的。
這些天來過的妃嫔何止一兩個,明明都知道皇上不會見她們,卻仍是跑來通傳,表示自己時刻記挂着皇上。鄭安光是解釋皇上需要靜養不能接見她們都廢了不少唇舌。
可偏偏有這麽個傻姑娘,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跑過來,既不通傳也不出聲,就那麽遠遠看着。若不是鄭安進來告訴皇上,誰還會知道她來過呢?
顧淵想笑她傻,可是那抹笑意笑着笑着,就變了味。
“送件披風出去,叫她回去了,別凍着。”他低低地嘆口氣,也不知該笑她傻還是笑她癡。
鄭安領旨,抱着件皇上的狐裘披風就踏出了大殿,容真遠遠地站在長廊那邊,看見他似乎很吃驚。
“容主子,皇上已經歇下了,如今需要靜養,也無法接見您,您還是請回吧。”他把披風遞了過去,閑雲接着了,“這披風是皇上命奴才送來的,說是天寒地凍,主子要好生注意身體才是。”
容真張了張口,眼睛似乎有些濕潤了,最後只點了點頭,咬唇又看了眼大殿,這才依依不舍地移開目光,“他受着苦,我挨點凍又算的了什麽呢……”
這句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可是話一出口,她就忽地閉上了嘴,神情頗為尴尬地看着鄭安,“那就勞煩公公替我多謝皇上了,我先回宮了。”
她披着那雪白的狐裘,背影仍是單薄羸弱,仿佛風一吹就能折了腰。
鄭安搖了搖頭,也不知該同情她還是佩服她,自古帝王多薄情——尤其是他伺候幾十年的這一位,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子卻能把整顆心都系在他身上,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
回去以後自然把容真的反應一五一十禀告給了皇上,顧淵坐在那裏閉目養神,看不出在想些什麽。
只是伺候他這麽多年的鄭安又豈會看不出,他的面目只有那麽輕微的變化,但确确實實變得柔和了些,多了些人情味,少了點疏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