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君心一
第33章.君心一
第三十九章
“皇上受傷了?”
同一時間,這句話以無數種語氣無數種心态在無數間殿閣裏響起,陳述者的語氣也各有不同。
彩雲閣,如貴嫔正在取發簪的手驀地一僵,猛地回過頭來看着紅映,嘴唇微微顫動着。
廷芳齋,蔣充儀訝然地站起身來,不可置信地握緊了手裏的杯子。
瑞喜宮,尚在床上緊閉雙眼面色慘白的沈芳儀猛地睜開眼來,仿佛丢了魂似的瞪着前來報信的宮女,雙手無意識地拽進了身下的床單,随即頹然地笑了兩聲,松開了手,難道是天要亡她?
容真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怔了怔,皇上……墜馬?
在宮裏待了這麽些年,別的事情可能不知,但關于當今皇上的歌功頌德之辭,她已經到了耳熟能詳的地步。
顧淵雖不能說是全才,達不到文能平天下、武可定乾坤的地步,但至少琴棋書畫、治國安邦,無一不精。雖說武的方面他不甚懂,但騎射卻是極少有人能及。
如今他墜馬?
不管怎麽說,身為妃嫔,皇上受了傷,理應第一時間趕去探望。
容真趕到宣明殿時,已有妃嫔候在殿外。
蔣充儀見她來了,有些憂心地說,“如今皇後娘娘在裏面陪着皇上,太醫們也都到了,連院判也來了,不知皇上情況怎樣,但願莫要太嚴重才好。”
“平日裏看着蔣充儀挺淡然的啊,本宮還以為你也會臨危不懼,處變不驚呢。”如貴嫔雖然着急,但本性難移,這會兒了還不忘尖酸刻薄一番,好似後宮妃嫔沒一個讓她看得順眼,“皇上洪福齊天,乃天之驕子,受到上天庇護,自然不會有事。”
站在最前方的沐貴妃不耐地回頭喝道,“行了,都安靜點!如今皇上的情況尚未清楚,你們一個個都在這裏大聲喧嘩,成何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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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衆人又都安靜下來,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才見到一襲明黃色長裙的皇後從殿裏出來,一臉疲憊的模樣。
見衆人躬身行禮,她揮了揮手,“都起來吧。想必大家都知道了,皇上在狩獵之時被受驚的馬摔了下來,撞上了道邊的亂石,幸得皇天庇佑,只是傷及右臂,胸口也受到了輕微撞擊。太醫說需要靜養半月,并無大礙,只除卻行動有些不便。大家無須太過擔憂,都回去吧。”
就在此時,走廊那邊又有兩人匆忙趕到,一是四王爺顧桓,一是六王爺顧知。
兩人皆是一臉擔憂的神色,見到皇後行了個禮,皇後也是剛才那番說辭。
顧桓自責地拱手道,“我和六弟與皇兄同行,六弟在最後,而我離皇兄最近,卻眼睜睜看着皇兄墜馬,不能施以援手,實在是愧為臣弟……”
“四皇叔莫要自責,此事并非你的錯,況且皇上如今也沒有大礙,還請四皇叔放寬心。”皇後柔聲勸慰他。
顧桓嘆口氣,方才直起身來,“不知皇兄現下醒了沒?可否讓我兄弟二人進去探望?”
皇後沉吟片刻,才點點頭,“皇上剛才已經醒了,雖說太醫說了皇上需要靜養,但想來二位皇叔關心皇上,他不會不見。”
于是顧桓和顧知都踏進了大殿,皇後陪同他們走了進去,卻在門合上的一剎那忽地頓住腳步,壓低了嗓音道,“此處只有自家人,我也就不瞞你們了。皇上的傷并非方才我說的那樣輕松,只是二位皇叔也知道,皇上乃一國之君,若是受傷嚴重的消息傳了出去,只恐怕宮中上下都會惶惶不安。也請二位皇叔……”她略微停頓,面上流露出無奈的神色,“莫要将此事透露出去才好。”
兩人俱是一怔,慎重地點了點頭,顧知道,“娘娘請放心,是非輕重,我們都明白。”
宣明殿內殿。
狻猊金獸,瑞腦沉香。
顧淵躺在偌大的龍床之上,胸口和右臂被包紮得嚴嚴實實,仍有鮮血滲了出來,印在那纖塵不染的潔白紗布上,頗有些觸目驚心。
四王爺與六王爺在皇後的陪同下走進了內殿,就看見素來威儀沉靜的顧淵面色蒼白地倚在床上。
正如方才皇後所言,他的傷并沒有那麽輕松,那些言辭不過是為了寬慰宮中衆人,以免人心惶惶。
顧知心裏一凜,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抿着唇沒有言語。
顧桓又是一番自責,情真意切,言辭痛心,簡直以假亂真。
若不是顧淵已經掌握了他意圖謀反的證據,恐怕也不容易分辨出來他這些關切之辭究竟是真是假。
他們同為兄弟,自小生長在這個深宮之中,就連受到的教育、見過的鬥争也都是差不多的,此番見招拆招,明明暗藏詭谲,卻字字句句如同家常便飯。
顧淵的聲音有些沙啞無力,“四弟莫要自責,是朕自己不小心,與你無關。”
就這麽短短一句話,他都說得十分艱難,眉頭緊皺,顯然是傷到了胸肺,以至于說話都會疼痛難耐。
院判趕腳站了出來勸道,“皇上,如今您傷及髒腑,不可多言,還望皇上保重龍體啊。”
顧知拉了拉顧桓,有些沉重地看了眼床上的人,“既然三哥需要靜養,我們就不便在這兒影響了,待三哥傷好以後再來看。四哥,走吧。”
顧桓又看了眼還在緩緩滲血的紗布,眼裏閃過一點什麽難以辨認的情緒,終于又一次內疚地低下頭去,行過禮後便跟着顧桓走了。
顧淵躺在床上,靜靜地看着兩個人離去的背影,前一刻痛苦難當的表情全然褪去,只剩下一些看不出痕跡的陰郁。
鄭安猶豫片刻,走到床邊跟他說了些什麽,就見他微微揚眉,反問了一句,“燙傷?”
“是,聽說沐貴妃已經對那宮女用刑了,皇後娘娘趕到以後,喝止了沐貴妃,說是沒有她的允許不得再濫用私刑。”
“那沈芳儀呢?”
“在瑞喜宮好生休養着的,只是……因着萬歲爺這邊的事情,李太醫也趕過來了,她那裏僅有幾名醫女伺候着。”
顧淵眼裏一片深幽,看不出什麽情緒,片刻之後,面無表情地說,“由她去。”
此番他受了重傷,若是還能分出太醫去她那裏,恐怕顧桓也會有所疑慮,恁地壞了自己的計劃。
鄭安點頭稱是,心知這沈芳儀真是會挑時間,不早不晚偏偏這個時候,也合該她倒黴。
瑞喜宮,沈芳儀一直在不停地問身邊的宮女,“皇上醒了嗎?”
綠裘被問得都快哭了,最後出去了片刻,終于回來紅着眼回報說,“聽宣明殿那邊兒傳來消息,說是……說是皇上一早就醒了……”
這個答案仿佛在預料之中,卻仍然給了心內尚存一絲希望的沈芳儀莫大的打擊,仿佛天都塌下來了。
她懷着最後一點期待問道,“那,皇上是否傷得很重?”
綠裘支支吾吾地答道,“各位主子都回來了,聽說……聽說皇後娘娘告訴她們,皇上只是傷到了胳膊和胸口,并無……大礙。”
皇上醒了,并無大礙。
太醫走了,卻沒有一個再回來。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作為一個主子,受傷了卻無人看護,這瑞喜宮裏一個太醫都沒有,她在皇上心裏根本連一丁點影子都沒留下。
她的肌膚仍是火燎火燎的疼,可是心底裏卻似是被人撒了把碎冰渣,冷得她嘴唇都在顫動。
她自打進宮以來,因着那點詩意才氣被皇上看中,天氣嚴寒之時,也只着單薄的白衣,只因帝王喜愛她的柔弱憐人,喜愛她的溫順乖巧。
可是前些日子,沈太傅派人傳話給她,要她想法子讓沐貴妃犯錯,只因他遞了折子給皇上,皇上似是礙于沐青卓不好定罪,所以沒有動靜。他堅信皇上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所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壓倒沐家。
沈芳儀苦苦思索了好久,才有了如今的計策,意欲傷害自己,以謀害沐貴妃。
可是她未曾料到,她的父親完全是自以為是,皇上重視沐家遠勝于這個太傅,又豈會因為一本彈劾的奏章就判了沐家的罪呢?
後宮不得參政,她卻以這樣拙劣的法子為虎作伥,區區伎倆壓根不被顧淵放在眼裏。
想到那些剪燭西窗的時刻,想到他與她耳鬓厮磨細語溫存的時刻,她只覺得一切都可笑至極。身子止不住地顫起來,她放肆地笑着,形容狂妄得不似平常那個柔弱斯文的芳儀。
綠裘被吓得不輕,忙抱着她的身子哭喊道,“主子,主子你怎麽了?”
卻見身下的人笑着笑着,忽地雙眼緊閉,哭出一行淚來。
她不是沒有想過皇上不會罰沐貴妃,只是愚蠢地以為皇上對自己心存憐惜,哪怕此舉拉不倒沐家,至少憑着這幾分憐惜也會心疼她身上的傷。
就當做是那宮女真的失手燙傷了她,派人盡心醫治,然後賞賜些珍品,這樣也不行麽?
這消息很快也傳到了各位宮妃耳裏。
沐貴妃含笑倚在窗邊,輕飄飄地“哦”了一聲,尾音上揚,顯然心情很是愉悅。
姓沈的以為這樣就能拉倒她麽?殊不知只是以卵擊石,自讨苦吃,眼下太醫一個也沒去瑞喜宮,也不知她的傷會不會留疤。若是留了疤,此人才算真的廢了。
“雖說皇上不重視她,但到底禮不可廢,既是本宮的人失手錯傷了她,本宮自然有義務去探望她。今後每日午後,都備車辇去她那兒走一趟吧,免得被有心編排一番,說本宮的不是。”
而這個有心人之一,也就是原本想看場好戲的如貴嫔倒是大失所望,明明可以借此機會一睹沐貴妃吃虧的樣子,豈料那個沈芳儀到底是平庸了些,不得帝王心,自然難以傷及沐貴妃這種地位的人一絲一毫。
沈芳儀吃虧在技不如人,更吃虧在運勢上,若是此刻皇上沒有受傷,自然怎麽着也會派些太醫來,哪怕是面子上也要做做樣子。可誰知皇上偏偏在這個時候受傷,太醫們忙着照料皇上都來不及,哪裏還有閑心來理會這個不大不小的芳儀呢?
如貴嫔漫不經心地吩咐紅映,“去庫裏把那瓶皇上賞賜的祛瘀膏拿出來,送去瑞喜宮,就說本宮要她安心養傷,這點小傷小痛的沒什麽熬不過。”
就算是只軟柿子,也有存在的價值,利用得當,也許會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皇上抱恙,後宮裏的人也就安靜了一段時間,皇後每日都去宣明殿照料着,又要忙着處理後宮的事情又要忙着照顧皇上,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而就在沈芳儀的事情叫衆人都看了個笑話時,這日清晨天還未亮,汀竹宮負責打掃的嬷嬷才走進偏殿,就忽地被殿裏的景象吓得失聲尖叫起來。
只見偌大的空殿裏,一個女子身着單衣飄飄蕩蕩地挂在房梁之上,面目猙獰,雙目外凸。
此時天剛蒙蒙亮,那嬷嬷瞠目結舌地站在門口,看着挂在梁上的人就這麽直挺挺地在風裏輕輕搖晃,仿佛一場寂靜的啞劇,合着她面上的表情與灰白色的面容,卻是說不出的可怖。
那天上午,傳言似是長了腿一般迅速随着那聲尖叫在宮裏傳開。
聽說汀竹宮裏的宮女錦裳因燙傷了沈芳儀,畏罪自殺,懸梁自盡。也有傳言說,錦裳是不堪沐貴妃的酷刑,所以被逼上絕路。
總之無論哪一種說辭,這件看似簡單的事情都随着一條性命的消失變得錯綜複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