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佞臣嚣張!
薛燼是一回府就去了景姝那裏的。
兩人許久不見,景姝倒是驚喜又意外,又是上前相迎,臉上露出了喜色。只覺自己這一招用得真是妙極,白日裏兩人才進了宮,晚上就到自己這兒來了。
她一早沒有準備,這會兒着急忙慌地叫人去準備将軍喜歡的飯菜,又叫身邊的丫鬟去取将軍最喜歡的茶,然而她或許都不知道,眼前這位從來肆意妄為的大将軍從來對茶水那種東西沒有多大興趣,他愛的只有烈酒。
就在景姝千方百計找話題在薛燼面前獻殷勤的時候,便聽見薛燼沒多少感情的聲音:“是你給宮裏傳的信吧。”
景姝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他用的是陳述句,根本都沒有給她回答的機會。
薛燼沒在意她瞬間變了的臉色,接着道:“這樣的事情從前發生過,我沒提過,所以這一次的不知分寸,我也可以縱容你。”
景姝臉色并沒有緩和多少,總歸是擠出來了一個笑:“大人這是在怪景姝嗎?”
“不是,是提醒。”
下人喜氣洋洋地送了茶點進來,還以為大将軍終于記起來自家娘子的特殊地位,趕着來看她,心中得意得不行。作為這府中在江霜寒那小蹄子來之前最得大将軍寵愛的娘子房中人,她們自認比旁處的下人都要矜貴一等。然而進來之後才發現屋內的氣氛不大對。
看着外面拉下夜幕的天色,薛燼沒只說這一句就離開,反而是坐了下來,好像真的打算在景姝這裏用飯。
同樣看着一片夜色,景姝卻莫名覺出了些秋風夜裏涼的蕭瑟之感,心情也沉了下來,好像一顆投入古井的石頭,越往下墜,心裏就越不安一分。
分明薛燼只是說了這樣平常的一句話。盡管這話是薛燼從來不曾說過的,但它連威脅都算不上。
景姝心裏打鼓。
薛燼全然沒看到景姝的臉色,自若地夾着桌上的菜,時不時還品評兩句,可能是東院這邊的廚子的緣故,薛燼在自己的後院頭一次體會到了吃不慣的感覺。
“我記得你當初進府是賢妃的命令?”薛燼用談論菜品的口氣道,手上的筷子還在碗中不停得戳着有些發焦的茄子。
景姝手中的玉匙掉了下來,落在瓷碗之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碗裏的湯幾乎濺出來沾在她的衣袖上。景姝慌張地收起手,顫着聲音道:“回大人,是妾自己求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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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燼擡眼多看了她一眼,語氣又恢複了懶散的調子:“怕什麽?我不過随口問問。”
他擡手,将那塊兒被他戳得幾近四分五裂的焦茄送入了口中。
夜裏,薛燼少見地留下了,不過這會兒的景姝已經不指望兩人能借着今天更進一步,她知道,薛燼既然這會兒說不怪她,那便真的在這件事情上放過了她。即便如此,也全是仗着趙扶卿的面子。
這日薛燼到底沒有真正在西院睡下,他是後半夜從景姝院子裏離開的,繞了一圈,最後又回了正房裏歇下了。
府裏不少人因為夜裏的消息燈火亮着,好似是等着東西兩院還能出現什麽出人意料的事情一般。
江霜寒夜裏确實沒在房裏待住,丫鬟們見她用完飯便在桌前坐着,只以為她是想着薛燼心情不好,于是不敢打擾。誰知沒一會兒,江霜寒便自己想通了,披了大氅就要出門。
兩個丫鬟見狀一喜,當即便要帶路,江霜寒想了想,答允了:“雖說柴娘子的住處離這兒不遠,可還有好一段路要走,又是夜裏,我不一定找得到。”
春娥面色一僵,明白過來江霜寒是确确實實不記挂大将軍的事情了。
路還是要帶的,兩人也跟着出去了,認路還是她們熟悉些,況且今夜裏外頭還不知道有多少看熱鬧的人呢。
江霜寒心裏想着事,沒注意出門的路上下人比尋常夜裏多了些,江霜寒的住處在西院最裏頭,往柴清漪那邊兒去同往東院那邊兒去的方向是一樣的,她走得急,沒一會兒便到了。
柴清漪院子裏的人聽她來了,還吸了口氣,先開了門,過了一會兒江霜寒才見到了柴清漪。
江霜寒身上帶着外頭的寒氣,進了屋子才發現柴清漪這邊兒已然窗門緊閉是打算睡下,她身上只随意披了件外衣,眉頭一挑,不忘打趣她一句:“奇了,你該不是走錯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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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冷風裏來,這會兒在屋裏熏得暖烘烘的,江霜寒臉上依舊冷白,卻是笑了一聲:“柴娘子消息靈通。”
“這倒也不是,只是今晚的事兒傳得多了些,我便是不想聽見也聽見了。”柴清漪謙虛了一句。
“府裏的消息這樣靈通,那宮裏的呢?”江霜寒随口問了一句。
柴清漪當場變了臉色,朝身邊的人看了一眼,見丫鬟們一并趕了出去,目光落到了江霜寒帶來的丫鬟身上,江霜寒朝兩人看了一眼,她們當即也出去了。
房間只剩下柴清漪和江霜寒時,柴清漪才徹底變了臉色:“你瘋了?”
“你怕什麽?她們只會以為我們在說太妃的事情。”江霜寒端起小桌上的熱茶,嘗了一口,好似還不如她那兒的,不過她想來對這些東西不講究,都一樣是暖身子的。
柴清漪當然知道,她又看了一眼江霜寒的表情,她不放心的是江霜寒又說出什麽不該說的:“你深夜裏來,到底為的什麽事?連大将軍那邊兒都不顧了,竟來看我。”她說着,又感嘆一句。
“我是來問你,主子給你什麽命令了?”江霜寒掃了柴清漪一眼,随口問道,好像真的是來和她閑聊一樣。
柴清漪笑着搖了搖頭。
“不能說?”江霜寒細眉蹙了起來。
美人蹙眉,實在是一幅上好的美人畫,即便是柴清漪也下意識盯着她欣賞了一會兒,在心中十分為今夜沒見美人的大将軍可惜。
按理說她們同屬一個主子,又都是沖着一個人來的,大抵的任務是差不多的,江霜寒也幾乎能猜到趙易珣為何又派了個柴清漪過來,無非是不信任她。
“不是不能說,是沒有。”柴清漪淺笑着道。
江霜寒沉默了一刻,就聽見柴清漪又道:“如果非要說的話,倒是有一個,主子讓我好好留在大将軍身邊,抓住他的心,最好為他生個一兒半女什麽的。”
江霜寒不知怎麽,又看了一眼柴清漪的眼神,才發覺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在看着自己,她放下手中的杯盞:“你在試探我?”
“随口一說罷了。”柴清漪收回了探究的目光,“你進宮的時候見到主子了?”
江霜寒默認了。
“他說什麽了?和我一樣的要求,還是要你亂人心智?”柴清漪說着又開始調侃江霜寒了,“說起來,這任務要是放在旁人身上的話,我一定覺得不可能,見到你之前我也覺得不可能……”
“夜深了,早點兒歇息吧。”江霜寒沒等她話說完,便攏了攏身上的鬥篷離開了。
“這便又走了?”
柴清漪還在身後叫她,江霜寒點了點頭卻沒回頭。柴清漪沒說什麽,但她确定了柴清漪是沒有得到趙易珣的命令,她還不知道趙易珣的打算。
回去的路上,江霜寒的臉色稍微好上了一些,兩個丫鬟什麽都不知道,只默默跟在江霜寒的身後,見主子頭也不回地到了房間,換了衣裳便歇下了,從躺下到呼吸均勻沒超過一刻時間。
丫鬟同時嘆了一口氣,也去外屋歇下了。
薛燼第二日黑着倆眼眶去上朝,廣玉樓的事情不适合搬到朝堂上說,雪花一樣的折子參的都是薛燼私下扣留官員,膽大包天一類的話。
這件事是放在最後議的,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也可以放任不管,反正從前皇上一直是這麽幹的。
不過今日不大一樣,他将那一堆折子全堆了上來,語氣卻是溫和:“這些奏折全是參大将軍的,大将軍俠肝義膽、英雄血熱,朕不覺得這是什麽需要說的事情,不過既然你們遞了折子上來,朕姑且還是帶着這些上來了。且勸你們一句,朝堂之上的話,可不能亂言。”
天子之怒,旁邊侍奉的人全跪下了。
底下的大臣們也一個個戰戰兢兢,尤其是對薛燼口誅筆伐的文臣,他們從來是知道皇上護着大将軍的,這次的事兒開了一個口子,他們便着急忙慌地提刀往深處紮,不指望着能傷筋動骨,只傷一傷大将軍的皮肉也是好的。
只是這會兒趙易珣說這話又讓人心中不确定了。
皇上這話,是要保大将軍呢?還是終于要拿他開刀了?
朝臣不知皇上的意思,朝堂之上頃刻安靜下來。
先站出來的是三朝元老宰相章重璞,他從來看薛燼不慣,知道了太仆府的事情之後也是第一個入宮問皇上要說法的,這時候更是當仁不讓,老臣胡子花白,依舊精神踔厲:“皇上,臣以為大将軍此行忤逆太過,實乃蔑視禮法,視聖上國法于不顧的荒謬之行!”
宰相一跪,一半的人也跟着跪下了。
“宰相快快起來。”趙易珣見狀忙叫人扶起宰相。
章重璞是個倔性子,縱然有人來扶,也決意不起:“薛家一門自前朝便為國盡忠,鎮北王更是名鎮一方的雄豪,聖上念及薛家從前的功績自是理所當然,可大将軍一再嚣張跋扈,這樣蔑視朝臣的事屢有出現,陛下若不予以懲治,太仆鞠躬盡瘁之心寒涼,滿朝官員意不能平,怕是鎮北王亦難安。”
章重璞這番話說完,才擡頭往薛燼那邊看去,目光中不乏淩厲。
在他這樣莊重嚴肅的眼神之下,薛燼目光中的輕松便多少有些不尊敬了,他站着本來就高,宰相看他的時候還要仰頭,更顯荒謬。
章重璞一番秉公直言終于引得向着太仆的官員為他說話,趙易珣高坐沉眸聽着,從頭到尾也不見一絲興趣,底下的人越發心裏沒底。
太仆跪下重重地磕了一個頭之後才開始慷慨陳詞:“陛下!微臣自知自身之力綿薄,不及大将軍對大燕的功勞大,可自古以來一朝天子一朝臣,卻從未有過一朝臣子只一人的說法。”
太仆此話一出,朝堂之中的氣氛直接沉了下來,沉悶的空氣當中處處彌漫着緊張,宰相沉着臉往他那邊看了一眼,其他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太仆的話還在繼續:“微臣知道,大将軍是千古一将,我大燕如今最缺的正是将材,是以皇上願意對大将軍縱容,若是平常的小事,臣也該忍。但是此次,大将軍的随從直接登堂入室來了臣的府邸,言語之間,頤指氣使,叫微臣不知誰為同僚,誰為主啊!”
“放肆!”他的話音才落下,便迎來了皇上的怒斥。
太仆依舊叩首認罪,他口中所言是其他臣子想說而不敢開口的話,他說的每一句話,其他人都心知肚明,燼是千古一将不錯,這樣的天才只該是大燕一把鋒利的刀,這刀若是猖狂起來,那可是會架在皇上的脖子上的。
是以之後便有不少人開始為太仆說話。
最後一個數落完薛燼罪行的人話音落下,朝堂又重新陷入安靜,全候着高位之上一人的話。
“大将軍,你如何看這件事情?”趙易珣冷靜的話音一處,方才跟在宰相身後開口的頭上直往外冒汗。
“回陛下。”薛燼聞言上前一步,正立在宰相身側,“臣任憑陛下責罰。”
底下的人松了一口氣,又沒覺得有多意外,以往犯了事薛燼也總是這樣說的,至于結果如何,他們早見過不知多少次了。上次從北地回來之後砍了人手的事情,皇上連提都沒提過,只一句“戰場之上,軍令如山。”便将人打發了。
趙易珣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在猶豫,看着底下許久沒有說話,最後才道:“罷了,既然大将軍已然知錯,這件事情便就此罷了,你回去自己閉門思過。”
“臣遵旨。”薛燼臉上沒多大變化,跟真的領了罰一樣,心卻更往下沉了點兒。
“聖上!”宰相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個結果。
“宰相一片忠心朕全知道,只這件事□□出有因,朕思來想去,覺得大将軍罪不至要責罰,更何況他前不久才立了軍功回來。”趙易珣知道他們不平,索性又解釋一番才道,“退朝吧。”
只是趙易珣一連說的幾個理由不知能說服誰。事出有因?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戲子跟人大打出手,包庇戲子傷人,最後還因此威脅到了太仆家裏,這是事出有因?至于軍功,違抗皇命,幾月未返,還毫無悔改之意,這是軍功?
莫說是此刻氣得眼前發黑的太仆,便是旁人也聽不下去了。
唯獨薛燼跟沒事兒人一樣,躬身行過禮便轉身離開,愣是走出了猖狂的步伐。
後頭的文官盯着他的背影嘆氣,宰相跪在原地,皇上離開之後不少人上前來扶他,章重璞手掌重重捶地:“佞臣嚣張,害我朝綱!”
“章老保重身體!”
“大人切莫如此說啊!”
太仆那邊同樣是幾個人扶着,聞言也不免紅着眼朝宰相那邊看去。皇上說是這件事情算了,可他态度如此清晰,他表侄如何再敢出門,若是出了事,只怕也是草草一了。
他謝過宰相之後便黑着臉離開了。
看似雷聲轟隆的事情就這麽輕聲輕響地放下了,出門的時候天氣陰沉得厲害,沒下雨,天上烏雲密布,仿佛随時都能澆得人渾身濕透。
薛燼看了一眼天,臉上露出一個不知是笑還是冷峻的表情,回了馬車之上。
到了府中之後,薛燼幾乎是自然地就往一個方向走去,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又換了一個方向,跟自己作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