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就是太喜歡他了
江霜寒幼時沒有名字,後來被那人收帶去還是沒有名字,按照他的話來說就是沒有必要。霜降這個名字是到了戲班子之後師傅給她起的,因她去戲班子那日正值霜降。那之後,她就一直叫了這個名字。
現在的這個名字,是趙暄玉給她起的。他聽到她沒有姓名的時候皺了下眉頭,不是嫌棄,不是不滿,表情帶着心疼,他提筆在紙上寫了這個名字:“江霜寒,既然你喜歡原來的名字,那就從霜降來取,這個名字如何?”
“我還以為、以為……”後面的話師傅沒有說完,江霜寒也猜到了。
當初沂水兵變,戎人夜襲,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映紅了沂水的天,不少士兵都葬身于此,趙暄玉也不例外。這是傳到了燕都這邊的消息。
江霜寒垂眸,可她還記得,那人倒下時,臉上還沾着血,擡手抹着她臉上的淚水,用盡了力氣朝她溫柔地笑着,生怕她哭:“還是沒能看一次阿降登臺唱《塞鴻雁》。”
“我現在唱給你聽,我這就唱給你聽。”江霜寒嘴唇打着顫,慌亂地抱住他,生怕下一秒他便會離自己而去。
那應該是她這輩子唱得最難聽的一次《塞鴻雁》,她連詞都連不上,磕磕絆絆地唱了一半,聽到懷中的人笑着說:“阿降,以後別唱《塞鴻雁》了,以後唱《鵲橋仙》。”
“我不想以後唱,你現在就聽。”江霜寒看着他閉上了眼睛,到最後,也沒有聽見她哽咽着聲唱給他的《鵲橋仙》。
江霜寒守在他身旁,講那首講有情人白頭偕老的《鵲橋仙》唱了一遍又一遍,他卻沒有像以往一樣笑着誇她說:“好聽。”
火勢蔓延到他們的營帳的時候,江霜寒的聲音已然啞了,她沒打算走。
趙暄玉了解她,他連離開都為江霜寒安排好了一切,她是被人敲暈了帶走的。等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沒有戰鼓聲,沒有火聲的靜谧之地。
按照趙暄玉的意思,只要她願意,她便可以自在地過一輩子。
“那次之後,我雖然沒有回來,但是一直留在沂水附近。師傅,我還是想唱戲。”江霜寒逼迫自己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笑着對師傅道。
師傅沒有立即答應她,他看着她,表情猶豫:“其實你如今,現如今已然不用再登臺唱戲了。”
從前的廣玉樓還不叫廣玉樓的時候,曹文遠的這個戲班子就叫廣玉戲班,曹師傅只負責教人唱戲,所以在那位将江霜寒送過來之後,他是真的将她當做自己的徒弟教,他有信心,她一定是下一位成名的角兒。
後來他才知道,主子給她的任務遠遠沒有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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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然不同,江霜寒如今好容易逃離了這裏,身上的衣裳看着也不像是尋常人家能穿的,師傅想不出她還圖什麽。
“師傅,我喜歡唱戲。”她想要在臺上為他再一曲《鵲橋仙》。
她還圖的,不過是一個念想。
曹師傅突然就紅了眼眶,這是他早些年最看好的一個徒弟,只是可惜,是上頭那人送來的,要不怎麽也得風風光光的成角兒受捧,不枉那些三九裏來三伏裏去挨的打。
江霜寒看着曹師傅沒說話,一邊戲班子裏新收的幾個小徒弟開着腔還時不時小心地往他們這邊兒看上一眼,眼裏是好奇,又怕挨了師傅的罵,可見師傅這些年威名不減。
在廣玉樓和師傅說了會兒話,又看了會兒弟子們唱戲,等江霜寒再回到将軍府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的時候,她走原路回去。門口的侍衛接連看了她好幾眼。
江霜寒以為侍衛是見她面生,正要解釋,兩人又客客氣氣地放她進去了,弄得江霜寒更加迷惑。
從将軍府的大門往裏有一段距離,江霜寒到院子外面的時候,正看到自己今天才認了名字的兩個小丫鬟在地上跪着。
薛燼正冷着臉站在門口,從江霜寒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側臉,但是她不會認錯,能出現在她這兒的也不會有旁人。
她正往前走的時候,正好聽見了池山的聲音:“不是我說,你要納她為妾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有什麽麻煩的?”
燕都不比北地,池山不能像在邊地的時候自由地進後院,他原本是在前廳等着薛燼的,茶還沒端到手裏,就聽見管家說薛燼動了怒。
池山迅速地跟着下人趕了過來,正看到的就是薛燼陰沉着臉坐在房間裏的場景,他還不知死活地問了一句:“霜寒呢?”
原本陰沉着臉死死盯着江霜寒留在房間裏的東西的薛燼,突然擡頭,冷冷看了一眼池山。
池山回憶着自己方才那句話,又想起剛才丫鬟們說的“卿卿姑娘”,恍然:“大将軍,你該不會現在還不知道人姑娘的名字吧?”
池山一開始對江霜寒心存懷疑,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自覺也算是對她有點兒了解。
卻不想,薛燼竟然至今還只連人名字都沒問過。
“她也沒說過。”薛燼自然地接了一句。
池山就差直接翻個白眼了,但是他不敢對薛燼翻白眼,只道:“你一上來就叫人卿卿,又沒問過名字,她要如何同你說。”
薛燼沒接話,默認了池山的話,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江霜寒。”薛燼咬着牙将這個名字念了一遍。
池山沒敢走,倒不是薛燼非要他留下來,只是因為他知道薛燼眼下的暴怒恐怕不單單是因為一個江霜寒離開了,而是讓他想起了那個卿卿。
他聽說過之前薛燼頭一次開始發瘋,摔了整整一屋子的禦賜珠寶,傳說還不是徒手摔的,而是手裏拿着刀。那會兒池山親眼見着,只聽說是因為知道了趙扶卿的親事,他不大信,總覺得他認識的薛燼雖然有時候混了點兒,但還不至于做到這種程度。
直到現在,薛燼已然成了整個燕都人盡皆知的瘋子,池山還是沒怎麽信那些傳言。
但眼下看着薛燼帶着血絲的眼眶,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池山頭一次覺得那傳音或許說得有幾分根據。
出了名不怕死的池山留下是留下了,不過是一點兒也沒放過拱火的機會,一個問題從剛才就問到了現在,薛燼剛才一直懶得理他,便沒有回答。
這會兒被他說得多了,也生了幾分惱意,手扶着腦穴,随口道:“她是個什麽身份?還不配做我将軍府上的妾。”
話音落地,池山死死地盯着薛燼的身後。
薛燼似乎有所覺,轉頭看向自己的身後,正是剛回來的江霜寒。
江霜寒似不覺兩人的目光,低頭行禮:“将軍,池大人。”頭頂有兩道目光,一道憤怒,一道探究,江霜寒沒聽到回應,也不敢起身,安安靜靜地跪着。
“你去了戲班子?”薛燼看着她的臉,想起來她好像和自己說過,她以前是梨園出身,似乎是喜歡唱曲的。
“回将軍,正是。”江霜寒與往常一樣沒有多話。
丫鬟見江霜寒回來了,這才着急解釋:“大人,姑娘出門前曾想過要找你,只是你與管家都不在,姑娘便同景娘子禀報過才離開的。”
“是這樣?”薛燼目光只停在江霜寒的身上,跟刀子一樣。
兩個丫鬟吓得已然趴下了身子,顫着肩膀不敢擡頭。
江霜寒順着聲源看向了為自己解釋的兩個丫鬟,她們臉上煞白,好像見了閻王一樣。她又一想薛燼的臉色,覺得情有可原,大家裏頭丫鬟或許都比外頭嬌氣一些。
“是。”江霜寒低頭,她能感覺到薛燼此時正在審視着自己,多年以後那種上位者的氣場又重新壓制着她,好像她再多說錯一句話,下一秒等來的就是鞭子。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擡頭,朝薛燼看去,那張臉可以消解她所有的不安。好像下一秒,趙暄玉就會朝她溫柔地笑着,她避開了那雙充滿了陰狠的眼睛,那不像他。
薛燼原本沒打算這樣輕饒了江霜寒,可是她為什麽用那樣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對自己的迷戀,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嗎?
她這是覺得他太兇了,所以不敢看他的眼睛?
“起來吧。”最後薛燼說道。
秋姬和春娥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江霜寒神情自若地站了起來。
而正在此時,管家進來禀報,說是景娘子來了,說是來請罪。
池山一直在旁邊看着,突然就樂了,還不怕死地跟薛燼說:“你方才說要把說謊的人怎麽樣來着?”
他說的自然是沒有如實禀報的景姝。
薛燼皺了下眉毛:“方才沒來得及問她。”
薛燼又看向規規矩矩站在自己面前的江霜寒,像是怕又吓到她,他語氣放緩了:“你既喜歡唱戲,出門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但是需記得不能讓我不知道你去了何處。”薛燼說着,聲音又沉了下來。
“以後要出去也得讓人回了我再走,這個府裏,除了我,沒有人能做你的主,知道了嗎?”
“謹遵将軍之命。”江霜寒彎腰道。
薛燼說完這話,才跟着管家出去看景姝。
看着薛燼離開,方才一直沉着眼看着江霜寒的池山才開口:“我算是看出來了。”他一副發現了什麽大事的樣子,眉毛皺得比方才薛燼的還要深。
江霜寒下意識就攥緊了手心,擡眼看向池山。
“你就是太喜歡他了。”池山恨鐵不成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