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替身一點兒也不像她
放在桌上的姜湯從冒着熱氣逐漸變得冰涼,兩人根本無意去理會旁的。
待兩人從浴桶中出來,已經是後半夜的事情了。也正是這個時候,江霜寒才注意到薛燼肩膀上的傷口。之前大夫上藥的時候她不曾仔細看過,此時看得清楚,新傷疊舊痕,他肩膀上多了一道很深的傷口。
看着像是用布條包過的,尚未愈合的傷口沾了水,可想而知對傷處影響有多大。江霜寒思及薛燼之前身上的血腥味,一下慌張了起來。
江霜寒穿好了中衣之後随意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走,打算請大夫過來給他看傷。
薛燼悠悠地起身,看着她匆忙穿好了衣裳,跟欣賞美人畫一樣,身心都是餍足,待她的手已經拉開簾子的時候,才緩緩開口:“看桌上。”
江霜寒聞言停下了步子,順着他說的方向看過去,桌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木箱子,打眼看去同翁賢先生那個極像:“這是方才一起送過來的?”他不提起,她竟沒有看到。
“你來幫我包紮。”薛燼連一絲疑問都沒有,便直接發號施令。
那日翁賢先生跟他禀報過,她身上的傷是她自己上藥的。
薛燼讓人去看她身上的傷的時候确實沒多想,荒寒之地,身穿着破爛紅裙而來,投懷送抱,他從一開始便沒覺得她有多需要講究。
在聽到大夫說她會自己上藥的時候,他只覺得她還算懂事,沒怎麽往心裏去。
後邊兒又知道她還識字,不像是一般的流□□子,好似說過還會唱曲兒,只是他沒聽過,興趣不大。今天晚上又見到了她的一項新本事,還會殺人,薛燼沒察覺自己嘴角微微往上揚着,有點兒意思。
江霜寒不知道他是從什麽地方知道的,他既然這麽說了,她便沒有推辭,那藥箱裏面要用的藥膏物什一應皆全,顯然是大夫提早準備好了的。
她先找到烈酒,北地酒濁,雖看清洗傷口,卻不知會不會加重傷口,江霜寒看着他肩膀外層被泡得發白的傷處,一時間咬着唇說不出話來。
薛燼久等不到身後人的動作,正待轉身看她,便覺得辣酒刺激着傷口,他肩膀下意識跟着顫了一下,愣是一聲都沒出。除過一開始的猶豫,江霜寒動作很利落,清洗,小心擦拭,上藥,包紮一氣呵成,從她的方向可以看到他額上的汗。
烈酒的刺激味道在營帳當中不斷發散,熏得人腦袋發脹。
這個過程中,江霜寒沒說話,薛燼也一聲不吭,兩人陷入各自的情緒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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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霜寒動作停下來之後,薛燼下意識伸手拉住她原本想要離開的那只手,纖纖玉手,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他幾乎是自然地轉身,期待看到自己心中念着的那個人。
那張和記憶當中相差無幾的臉此時正低着,臉上是兩行清淚,目光也像她,只是那鼻梁上的痣實在礙眼。
他近乎強硬地伸手,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擡頭看向自己,不滿意道:“哭什麽?”
即便是薛燼也不得不承認,縱然她那顆痣惹得他心煩,可是看到這樣梨花帶雨的一幕,他的心頭升起了燥意。
江霜寒被迫對上他兇狠的目光,可是她生不出一絲怯意,眼中全然是無怨無悔的鐘情,面頰染上了酡色,她在這種時候一向很少說話,只含情脈脈地看着他,一切不言而喻。
薛燼罵了句“欠操”就将人扯進了自己懷裏,肌膚相貼,他才發現不對勁,她身上異常熱,目光也沾着一絲混沌,依舊是毫不掩飾的愛意,那愛意更濃了一些。
他懶得去想別的事情,人在他懷裏了,比尋常還要催情。
她身體發燙,給他的回應也不多,但薛燼卻格外滿足,他最後将手落在她的鼻梁之上,輕喚:“卿卿。”
薛燼直到第二日還沒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只覺得她今日起得格外晚些,還是池山來了之後才發覺蹊跷。
池山今天原本是來找薛燼的,他來主營找薛燼大大咧咧慣了,掀了簾子就往裏面闖,等再要往裏頭去的時候被薛燼攔住了,才意識到不對來。
他下意識只覺得,薛燼回來了,他便可以直接往裏頭去了,全然忘了現在已經多了一個江霜寒的存在。
直到被薛燼攔住,池山才撓了撓頭:“江姑娘還沒醒啊?”
薛燼擡眼看了池山一眼。
池山跟發現了什麽驚天大事一樣,他瞳孔震驚道:“你不會還不知道吧?你這也太渣了!人都跟了你這麽長時間了,還為你受了苦,你竟然連人名字都不知道?”
薛燼被噎了一下,冷臉反問道:“有必要嗎?”
池山停住了,好像确實沒什麽必要,反正江霜寒不過是為了他存在,是為了他念着卿卿存在的,她叫卿卿最好,叫別的什麽也無所謂。
“不對,這都什麽時辰了,她還沒起來嗎?”池山話音剛落,就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他看着眼前的薛燼,表情暧昧地挑了挑眉。
薛燼沒注意他的多餘表情,池山這麽一說,讓他想起來個昨天晚上自己忽略了的問題,他停下手下的動作,又往裏面走。
床上的人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紅色,嘴唇發白,還在沉睡着。
池山就站在外頭,聽見薛燼喊江霜寒的聲音:“卿卿?卿卿!”他面無表情在心裏罵了一句渣男。
翁賢先生還沒探脈,只看了人的臉色之後便黑了臉,這老先生平時也是怕薛燼的,但是一到醫病這種大事上面半點兒不馬虎,劈頭蓋臉便是一頓教訓:“這人都燒了一晚上了你還又是淋雨又是折騰的,昨天晚上特地讓廚子熬的姜湯你不喝便罷了,她一個女子身嬌體弱的,現下是燒過了頭,要是再晚來個一時半刻,大将軍你就可以直接給這姑娘收屍了。”
薛燼沉着臉看着江霜寒一言不發。
池山瞥了一眼黑着臉的薛燼,在一邊兒幹着急:“不是,先生您晚些再教訓,這人這會兒還有得救吧?”
他們軍營中就沒有來過女子,自知北地苦寒,女子體弱,再染了病,要給人養好确實是件難事兒。
大夫因着池山這一句話,直接将怒火全對準了池山,沖人吹胡子瞪眼:“我已經叫人去熬藥了,喝了湯藥以後,約莫晚上就能醒來了,醒來後你們可仔細些,別讓人見了冷風。”
說完這番話,翁賢先生看都沒看兩個人,直接轉身出去了。池山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下意識想喊他,要留下他做什麽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識覺得大夫留在這兒能安心。
翁賢先生沒離開多大一會兒就又回來了,手上還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池山下意識就伸手去接,結果被身後的人搶先了一步。
他反應過來,讪讪收回了手。
薛燼将手上端着那碗湯藥,走到床邊講江霜寒扶起來半摟在懷裏,生硬地喂她喝藥。
池山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見他始終喂不進去,索性又往跟前走了兩步,知道這位大将軍就沒這麽照顧過人:“你行不行啊?不然還是我來吧。”
薛燼沒理他,将藥碗放在一旁的案幾上,輕晃着江霜寒的肩膀在耳邊叫她:“卿卿。”
江霜寒早已經燒糊塗了,池山就沒指望着這會兒能真的将人喊醒,正在他打算直接端過薛燼放在一邊兒的藥碗的時候,薛燼的輕喚竟然起了作用,雖然江霜寒沒開口說話,可分明是醒過來了。
他重新将碗端了起來,這下喂食湯藥順利了不少,将那碗湯藥喂完了以後,薛燼才将人重新放下,擡手試了試江霜寒額上的溫度。
翁賢先生沒好氣白了他一眼,哪有那麽快就有成效的藥,那不是成靈丹妙藥了嗎?
薛燼像是也想到了這一點,見燒沒退,又放下了手,表情自然,一點兒也沒受剛才的動作的影響。
江霜寒的燒沒降下來,人睡着了一直說胡話,不知道做了什麽夢,額上全是汗,嘴上也說着胡話沒停,只是那聲音太小,他們都聽不清楚。
沒有一會兒,夢裏的場景似是緊張了起來,江霜寒的眼裏也多了一行淚水,這下他們都聽清楚了那胡話說的是什麽了:“将軍,将軍,将軍別走,別離開阿降。”
營帳中陷入了一瞬間的安靜當中。
薛燼自然地握住了江霜寒的手,方才還在夢魇中的人瞬間被安撫了下來。
率先打破這種詭異的氛圍的是翁賢先生,他本就氣這兩人不顧身體,這會兒見人醒了半分怪罪沒有還念着,索性甩了袖子離開了。
翁賢先生說得那樣嚴重多少有氣他們不拿身子當一回事的誇張成分,喝了藥之後沒半個時辰,江霜寒逐漸轉清醒了。
薛燼見她醒了,只跟人說再多躺一會兒便帶着池山去了外面:“剛才說有什麽話要跟我說,現在說吧。”
池山朝裏頭看了一眼,将薛燼帶到了營帳外面:“我還是想說,這個女人有些過于蹊跷了。”
薛燼看着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池山想到方才江霜寒夢裏還叫着薛燼,似乎确實對他情真意切,還有薛燼不在的這幾日,江霜寒也一直都規規矩矩,他遲疑不過兩秒,又想到了方才薛燼照顧江霜寒的樣子,這絕對是他見過唯一一次薛燼這麽照顧別人。當然這其中有趙扶卿沒給過薛燼機會讓他照顧。
“你想想她昨天晚上殺人之後的樣子,你什麽時候見過這麽狠的女人?”
“是沒見過。”薛燼回想了一下昨天看到她手上握着那把帶血的刀的時候的感覺,心情竟是難得的愉悅,“沒見過才可貴不是嗎?”
“我昨天可拷問過那幾個士兵了,她殺人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一刀就把王武了結了。”親眼見過那死相,再想起江霜寒平日裏不動聲色的冰冷,總讓池山覺得瘆得慌。
池山半晌沒等到薛燼的回答,轉頭去看他,卻見他眼裏帶着一絲笑意,那笑意莫名讓池山想到了他在戰場上殺人的時候,打了個寒顫。
昨晚要不是他看到了她留在外面的沾着血的布條,他根本不可能那麽快就找到她。不過好在,她會自救,挺聰明。
薛燼眼中冷若霜凍:“獸困則噬,鳥窮則啄,更遑論人。”
不考慮旁的,只說這兩人給人的感覺,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池山突然就想到,薛燼的心上人可是絕對不會手上握着刀子殺人的,那是個溫柔似水的女人,莫說是持刀,連疾言厲色都不曾有過,薛燼這替身可是一點兒也不像她。
沒等池山說話,就見薛燼突然審視地看着他,語氣不滿:“不是跟你說了別亂闖,她膽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