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世上誰能陪我玩
“劉雯芳,咱們共進晚餐好嗎?”。
隔天傍晚,我上她宿舍誠懇地笑着對劉雯芳道:“咱們叫了青青一起去,慶祝你大難不死!”
“太好了!”她作感激狀,“還必有後福呢!你真是個好人!”她雙眉輕揚,誇張而大方的道。
我細細看她。劉雯芳穿了件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一頭硬硬的短發象把地拖挂于腦後,這醜陋、可惡、變态的女人!
“還不快些?”我催她,樣子就象因有她的贊揚而變得十分興奮。
青青聽了我們的來意後倒是一呆,劉雯芳立刻給她打眼色。青青勉強地同意了。這些事我當然對自己說全沒看到。
我建議到我和老蟲常去的大排當,那裏既便宜又衛生,炒的小菜還特有風味。劉雯芳搶着答應了。我笑着道:“咱們都上當啊。”劉雯芳幹脆的應着:“是啊。”反是青青笑個沒完沒了。
那間大排當我們稱之為“地下室”。地下室原是個六十年代反美帝防蘇修時挖掘的防空洞。但那風騷的老板娘費了點心機将之改建,還在室裏裝上幾盞淺黃柔和的壁燈,看上去并不感陰深恐怖,反在神秘中恁添了幾分溫馨浪漫。
因是雨天,室裏空無一人,我坐下就叫道:“老板娘,泡壺茶來—”
那頗具風韻的老板娘過來了,她已成熟得象只豐盈的蘋果。她問:“陳凡,還是喝普洱?”
“明知故問。你會忘了嗎?”
老板娘輕笑着拍一下我肩頭,道:“你說我會不會忘呢?”轉身就端上壺普洱來,問:“吃什麽?”
“一會兒再說吧。”我道。
老板娘走了,回到櫃臺後看她的明星周刊。我開始作深沉狀,向二人介紹普洱的好處是濃且澀,我強調道:“便如人生啊!只能細品才知其中的滋味!”但未待我進入真正的深度,青青卻瞄一眼老板娘,斟酌着問我:“你……和老板娘很熟?”
“當然熟,吃完後賒賬也可以。”我瞧形勢便放棄了“深度”。我說的也是實話,我和老蟲是她的老主顧,她不能不讨我好,我故意賣弄:“怎麽?還算漂亮吧。”
“你能把她怎樣?她大着你許多呢。”劉雯芳象打趣,但目光只是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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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臉上卻只笑着,慢慢的道:“你們可知她是何許人也?”我替她們斟上茶:“說起來她高貴着呢。她是個烈軍屬。”
“什麽?”青青大為驚訝,忍不住看那豔光四射的老板娘。
青青果然來了興趣。我信口胡謅:“不象?是啊,瞧她的樣子又有誰能想到她丈夫是個偉大的人民公仆呢?她丈夫是個警察,只可惜在一次與歹徒的搏鬥中不幸犧牲了。”
青青聽得不眨眼睛,“真的?”劉雯芳只是冷冷的問。
“你可以不信耶督,但你不能不信我呀。”我表情越發的認真,“我還見過她丈夫呢,高大威猛的七尺昂藏啊!只是可惜了,好人一生總不平安,可惜啊!”我大搖其頭,沉痛地悼念。
“我怎的看不出來?她一點也不象,她看起來……還挺那個的。”原來青青也是不信。
這謊話太假,騙不了她們。但我只是要青青有興趣聽我說話。其實老板娘的丈夫是何許人又關我屁事,但老板娘和我和老蟲的關系倒是真的不錯,沒辦法,來吃多了,想不熟也不行。我強辯道:“誰規定烈軍屬便不能活得有滋有味了?烈軍屬就定是三貞六烈一臉正統麽?那不叫烈軍屬了,那是烈貞屬。”
“唔。”青青抿了抿嘴唇,不知在想什麽。
劉雯芳聽着我胡說八道的,忍不住插句:“快別說她了,聽着沒端的污染耳朵。”
“是啊,世上好的女人不多了。”我長嘆一句,肚中暗笑着。
青青果真立刻接上道:“世上好的男人才是不多了。”她說得氣呼呼的。
我忍住笑,一本正經的向她表明:“好的男人雖也不多了,我卻是僅存的幾個之一。”
青青開心的笑了,道:“我早說你是自命不凡嘛。”
“實事求是你也懷疑?我是否人在高處不勝寒了?”我幹脆涎下臉來,有搭沒搭的和她說話。
“我餓了,不如……。”劉雯芳不知該說啥,硬繃繃插進一句來。
我心中冷笑一聲,打個響指。老板娘便來問:“吃什麽?”
我挺客氣的請她們先點幾樣,我再加了兩個小菜,末了我道:“還來碟炸蛋吧。”
“炸彈?”青青待老板娘走了驚奇的問。
“不錯,這地下室原是抗戰備荒用的,就我們腳下還埋着不少炸彈地雷,老板娘有空就挖幾個出來點着玩。”我鄭重的向她解釋。
“你肯定是騙人。”青青顯得不依。
我笑了:“是炸雞蛋,還不成真叫你吃炸彈?”覺青青真是可愛。
“吹起牛來眼睛都不眨一下。”青青不高興。
劉雯芳完全被冷落了,餐桌上便如只有我和青青兩個。我見她毫無辦法地幹着急,心中自是舒暢無比。我是傻大個?這世上能陪我玩的人可能是有的,只是我還沒遇上呢。
老板娘把菜上全了,最後端上碟澆了醋的炸雞蛋,她笑指二人問:“今天撇了老蟲,你定有目的,哪個才是呢?”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別喝醋,兩個都是我的同學。你仍有機會的。”我笑道。
“少臭美。”老板娘笑着走了。
“你和她胡說些啥?”青青又不高興。
“沒胡說呀。”我挺驚訝的:“我們不是同學是什麽?你希望咱們是什麽?”我笑着看她。
“不和你說了,從頭至尾也沒一句正經。”青青避開我的目光,別轉頭和劉雯芳說話。
我一笑,道:“吃吧,若涼了就不好了。”
她們吃相很為優雅。我也不胡說了,慢慢吃着。
我舉茶杯道:“劉雯芳,為你大難不死幹杯。”
“謝了。”她舉杯輕碰。
我側頭凝視青青:“你呢?”
青青舉杯和我碰一下道:“幹了。”
“喲,你是真正的酒鬼啊。”我調笑她。
就在談笑間,門處悄轉入一男一女。男的穿了件黑皮大袍,腳下一對厚底皮鞋,頸處恰如其分地挂了一條雪白的圍巾,整個人看上去無比俊秀,正是今年最為流行的妝扮。女的膚似凝脂,眉宇間鎖有一絲的悒郁。外頭下着不小的秋雨,但兩人身上俱不帶毫末水跡,竟仿如金童玉女下凡般。
那男子收起雨傘,輕擁着女的低問:“凍麽?”,那女子仰頭朝他甜甜一笑,道:“不凍。”兩人便在前面桌椅上依偎坐定。
我正對門處,頓覺眼前一亮,不由得暗贊:好一對親密的愛侶,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兩人才剛剛坐下,我卻覺兩人已來了很久,徒然令陋室生輝。
心又一動:那男的挺面善,莫非在何處見過?
劉雯芳順着我的目光望去。那男的巧不巧也往這邊望來,兩人目光相碰,剎那間竟都一呆。
劉雯芳臉色大變,筷子一松,一塊炸蛋掉到地上。
“芳姐。”青青叫道,奇怪的望一眼那兩人。
劉雯芳充耳不聞,臉如白紙,右腳卻無意識的地往炸蛋踏去,炸蛋四散,“吱吱”的從她腳下溢出。
那男的略皺眉頭,神情稍定,俯身于那女的耳邊說了句話。那女子嫣然一笑,也點點頭,于是兩人站起。
兩人拾階而上,步聲漸遠,終于聽不到了。劉雯芳的筷子卻仍顫抖着,右腳更是一下一下的挪動,炸蛋被踩得模糊一片。
我不知發生了什麽,這一切看來仿如一場戲。自始至終,兩人連茶也沒喝一口。站起的老板娘罵句:“真讨厭。”,又再坐低。
我不說話,過半晌才見劉雯芳回轉神來,卻是一片黯然。她微微咧嘴笑道:“啊……,掉了塊蛋。”
是了!我猛然想起:這男的正是夾在劉雯芳學生證中相片上的那人!我一下便明白過來。但見劉雯芳笑得比哭還要難看,不忍再說什麽刺激她,可劉雯芳那幅凄然欲絕的樣子,卻令我怎也沒法與昨日說那般刻毒說話的她聯系上來。
青青說句:“掉就掉了吧。”顯然也覺察到了。
三人都不知說啥才好,我心裏滿是疑惑與不安。劉雯芳強咽了幾筷青菜就停箸不動。青青看見這般,也放下碗筷。
“都夠了?”我說道。
“夠了。”劉雯芳淡淡的。
“男的和女的就不同,連胃也比我們袖珍。”我擠出一句來。
她們卻沒笑,我幹笑兩聲後覺沒趣,道;“其實我也夠了。”
“那好,我……不舒服。”劉雯芳兩眼己直發紅了。
“結賬。”我打個響指。
出了地下室,青青拉住劉雯芳的手道:“陳凡,你先走吧。”
“天雨路滑,該送你們。”我推過車,打開了傘。
“不用了,你先走吧。”
“那……小心點。”我不得不走了。
我騎上自行車慢慢的往回走,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看看天色,原來卻已是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