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大情人
三年前的九月一日,一群風華正茂血氣方剛的少年懷抱遠大志向,雄赳赳氣昂昂的進入校園。三年後,學校裏每當有人提起“四大情人”時,男生幾乎是清一色的欽佩羨慕,女生的反應或有不同,但稍有姿色的多會切齒痛恨。
“四大情人”中我認識的便有三個。林翊是我的舍友,我們熟得就差發生同性戀了;老蟲的真名叫陽剛,同樣是我的好朋友;而歐樂天與我亦曾有過交往;還有個經營系姓霍的給我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印象,他的故事流傳甚廣,據說曾在一個月內同時追求五位女生,最難得的是後來這五位女生都為他要生要死。
老蟲是陽剛的筆名,老蟲是個詩人。
誰見了老蟲都會知他是詩人,因為他整個人看起來就象一首蒼白且憂郁的詩。老蟲喜歡穿一件大大的黑白條紋相間的襯衫,這使他看起來更為瘦削俊朗。老蟲還喜哼一些不成調子的旋律,許多人曾為這不成調子的旋律着迷,說這旋律蒼茫飄渺極有味道。我卻怎麽也只從中聽出磨刀霍霍向豬羊的韻味,這令我無形中自慚形穢。老蟲說不要緊,因為他是來自人類靈魂劇痛的最深處,他的苦難早已前生鑄定無可更改了,我能從中聽出金屬切削的锵锵已是了解他随時準備向人類醜惡的一面開刀的戰士風格。我才是他唯一的知音。
這毫不奇怪,老蟲能在各大詩報刊上發表他痛楚非常的叫喚很大程度上有我的無私幫助。
老蟲大一時便想當個詩人了。大一時我還在恍兮惚兮的度日,沒功夫管他的事。大二時我已修練出山,但他仍在為厚厚的一疊退稿單痛苦不堪。我見他終日長籲短嘆的當然不開心,同時他的無奈又激發了我鋤強扶弱的熱情,終在某天他又對一本詩集搔首時我坐到了他身邊。他後來回憶說我這一坐給他帶來了人生的光明。
我問他:“老蟲,你整天愁眉苦臉的為啥?”
他看都不看我就道:“你不會明白的。你可能永遠都不懂什麽叫無路可走的苦楚,我這歸根到底是高貴的頭顱不為塵俗低下的苦楚,是內心的純淨和世界的猥亵較量的苦楚。我正在懷疑自己是否已被這世界扭曲了我倔強的靈魂。”
我聽得心裏有氣,搶過他的書。他正對着一首題為《天藍着偏偏我很黑》的詩發愁。詩很短:天藍在我很黑的日子/我走在自己很藍的天空/那次有老鷹飛翔/我粉紅的小腸作痛/老鷹飛走了/我也該走了/這一路我有鮮血淋漓/天藍着偏偏我很黑。
我浏覽一遍後不禁皺眉問他:“這是什麽?是詩嗎?”
老蟲驀地轉頭看我,臉上帶着被侮辱後的悸動:“這是什麽這是什麽!這就是詩!……這詩你也不知道?這詩曾改變了整個詩壇一潭死水的局面,缪斯女神也終為這詩露出了她純白皎潔的身子……你是怎麽考上大學的?”
我吓一跳,自覺低下,又被勾起往事,很為他最末一句自卑。我賠笑道:“原諒我,我是失手才考上大學的。”
老蟲非常滿意我的回答,他接道:“實在我也不知這詩寫的是啥。但我看過詩人的自我評析,詩人說你看了這詩後若有種不知所雲的害怕他便已成功了,他追求的正是你剎那的停留。他說這一刻足已永恒……,是否我們的心深處末曾與詩人發生陰陽交合的狂熱碰撞?”
我承認我完全不懂他的話。我只知陰陽交合就是做愛,可那是本男詩人的集子。我想了一會問他:“我怎麽覺得你寫的那些才是詩?你寫詩時有什麽感覺?”
老蟲立刻雙眼放光,我知他已将我當為子期了,但他否認道:“我寫的不是詩。我寫的只是一種押韻或不押韻的情緒。唔……,每當我要寫的時候我就有……就有一種欲發不能的感覺。那感覺我也說不清。”
我沉默,然後恍然:“你患了排瀉不通症。但凡詩人都是便秘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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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足足三天沒上廁所大解。三天後我也拿出了我的處女詩作《急急的凡》:這幾天我好急啊/尋尋覓覓凄凄切切急急/月亮的黑子定是她長大的雀斑了/我就這麽五顏六色的和她赤條相對着/只是你愛這赤條條的我嗎/不愛你就對得很了。
老蟲看後先是哈哈狂笑,接着淚如雨下,他說看了我的詩後有了種曠達出世的無言,他在剎那間已穿梭萬年時空和真理緊緊擁抱了。我的詩明顯引發了他的創作靈感,往後他作起詩來一發不可收拾,我每見他久久不上廁所便知他又有詩作發表了。以後每逢有稿酬寄來,老蟲必定請我上大排當,他用詩般精煉的語言稱之為上當。
我把和老蟲的一些往事告訴了青青。我邊說邊笑,青青也聽得前俯後仰,喃喃道:“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我打趣道:“你不是挺挂着老蟲嗎?”
“誰挂着他了。”青青的臉又紅:“是他自己發着癡勁。”
“能令一個男人這樣挂着你你也算不簡單了。”我繼續拿她取笑。
“你再說!”她真的發急了。
我只好止住這話題,我道:“走吧,看看你的芳姐去。”青青還在不肯罷休着。
我們并肩走出她宿舍,劉雯芳就住在她對樓。
自上次邂逅,我和青青已混得很熟。青青并非如林翊所說般心如蛇蠍,她對劉雯芳極好,每天用自行車載她返主樓上課。我曾說要幫忙,但被劉雯芳婉謝了。
晚飯時分。三年來我很少進出女生區。三三兩兩的小情侶一雙雙的在金黃的夕陽下擁着走向飯堂。都還是學生,戀愛的場所無非局限于人多勢衆的宿舍或飯堂。有些人也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着我們,青青不自然了,道:“保持點距離行嗎?”
“你憑啥要我保持距離?看現在我多威風?”我故意和她挨得更近,又現炒現賣的露出溫情脈脈的目光。
“就當我求你好了。”青青無可奈何的道:“我不希望被人誤會。”
“這是小小警告,記住日後不能惹我。”我笑着退後幾步。
的确有保持距離的必要。林翊和老蟲當年也是很好的朋友。想當日我們打牌喝酒聊作業,被稱為理院的“三駕馬車”時是何等的暢快,但後來就因他倆同時追求沈小雁的緣故竟然導致反臉。現在不知他們對何青青是否死了心,我若和青青顯得太親密只會影響咱兄弟間的感情。
我在女生宿舍樓下轉了幾圈,研究小情人們的戀愛,直看得幾對小情人不好意思了才上樓去。我走至劉雯芳舍前,發現房門大開,兩人已說了會話了。
我問劉雯芳:“能走動了嗎?”
“快了,醫生說還待幾天便可下床行動,還多虧了青青。”劉雯芳握住青青的手道。
我大大咧咧的拉張椅子坐下,環顧一下,發現女生宿舍确比男生的幹淨,相較下,我們的宿舍更象豬住的地方。
青青半個主人般倒來開水,我道謝了,和她們不着邊際的聊天。
“芳姐餓了不?我給你打飯。”青青道。
我站起,自告奮勇的道:“我去就行。”想着橫豎是好人做到底了,再說不知怎麽,我忽有了種不良的感覺,劉雯芳委實太客氣了。
學生是為學而生,打飯也是不打就沒有飯。在食堂裏我沒碰到熟人,只好用上我三年來苦練出的硬功夫。仗着身健,我擠得幾名女生呱呱直叫。
回來時我卻被拒于門外,房門不知何時被關上了,或許是秋風的緣故吧。我拂去頭上的米粒便想扣門,卻聽得裏面一陣低語,象混雜着“陳凡”二字。
她們在說我麽?是不是贊揚我夠義氣什麽的?但偷聽別人的說話終究不禮貌,我舉手扣門。
低語嘎然而止,青青來開了門,乍見我,竟有些吃驚。“這麽快?”她道。
“什麽事?我很可怕?”我往盤子裏望望道:“我只吃這個,不吃人的。”
“噢,不是。”她反應過來,“可麻煩你了。”
我心一動,聯想起她們的談話來,隐隐覺不對勁了。我的名聲向來不怎麽樣,她們可別以為我動了歪念頭,那樣便連朋友也難做了。
劉雯芳卻在床上道:“青青,還不讓陳凡進來?”
“對,”她如夢方醒,接過我手中的盤子道:“請進。”
一切發生得突然,我有些納悶,這不是青青說的話。自和她相熟以來,她從不象現在這般拘謹,她是個不拘言笑天真活潑的女孩。
我們各自坐着,我本是有意替她們打多了些可口的菜,但吃着吃着,卻發覺我們原來是無話可說。
我欲打破這可能是我多疑的尴尬,問道:“合你們的胃口嗎?”又挑些笑話和她們說。她們也笑,卻是在附和我。
劉雯芳忽問:“陳凡,你認識陽剛麽?”
“何止認識?”我為一下找到了話題高興:“他挺出名的。”
“哦……,那好。”劉雯芳不置可否。
“提他幹嘛?”我又問,再想起在山上不是已提過老蟲了?她說來幹嘛?但見劉雯芳眼中掠過一絲憂傷,竟是某種複雜的情緒。
若不是知老蟲的許多,我定會認為她和老蟲有些什麽。那眼神我見多了,那是一種對往事不堪回首的蒼涼。
我悶悶的把飯吃完,強笑道:“我有點事,要走了。”
“謝謝你了,”劉雯芳道:“青青,替我送陳凡。”
實在粗心,我竟沒留意她毫無挽留之意,随口又問:“你要不要別的什麽?下次我給你帶來。”“不用了,青青會給我帶的。”劉雯芳象一下受了刺激,猛的擡頭看我,目光中竟有一絲藐視。
“我走了。”我忍住。
青青送我出門,我再也忍不住,低問道:“青青,劉雯芳幹嘛了?她好象不歡迎我?”
“……,不是的,你想太多了,”青青被我冷不妨一問,口讷的道:“……或者她腿有傷,心情不好吧。”
“這樣麽?”我點點頭,算是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