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聽完她的話, 畫眉嘴沉默幾秒,胸口原本劇烈的起伏漸漸緩和。
他忽然笑了,不無嘲諷之意,“哦, 我不懂——然而你就很懂嗎?”
趁他理智稍微恢複, 解語迅速往他身後看了看。
那邊是漆黑的走廊, 走廊盡頭是自己剛才上樓的通道,這裏是五樓,她此刻身後是危樓邊緣,稍一錯步就會萬劫不複……
她忽然懷疑自己上樓的意義。
薛凡不在這裏, 天知道被他藏在哪裏;她不但沒能救出薛凡,還讓自己陷入危險境地;所有的收獲, 除了那個BITES的确有效之外,就只是……證實了楊豔的死訊?
“你要是真懂患者的心理, 怎麽會選擇當法醫, 只敢去面對屍體?”畫眉嘴輕笑,“Jessie, 你難道不覺得, 我們是同一類人嗎?”
解語此時靠在危樓邊緣,只希望身後及腳下的牆根還堅固, 可以穩穩的支撐住自己。
“告訴我,Jessie,你為什麽選擇法醫?”畫眉嘴不複對往事追憶的沉痛,卻仿佛對她産生莫大的興趣,“——承認吧, 你跟我是一樣的!我們都有病!”
“……不, 我跟你不一樣!”解語知道自己應該保持冷靜, 要鎮定,要從容,要像在直播間那樣跟他周旋打太極,等待救援的到來。
但她做不到。
“一個人的言語、行為,會對他人造成莫大的影響,甚至就連你不說話不行動,你的存在本身,都可能構成傷害——”解語有些哽咽,“只有面對死者……我不可能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傷害了。就算我不能真的幫到他們,至少也不會再讓他們受傷。”
“——如果說,這就是我當法醫的原因,你滿意了嗎?”
聽了解語這番話,畫眉嘴真真正正的愣住。
他對解語的認知,當然不光是她的英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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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知道這幾個案子是她負責,他就對這位傳說中的法醫女神産生了好奇,從各種渠道了解她,她的身世,她的學習,她的工作,她的家人……
其中,自然不會錯過她身上最大的噱頭——
當年第一名考入臨床醫學院,學期末卻主動降維轉系,當了法醫!
這讓多少人跌破眼鏡,引發了多少猜疑。
連畫眉嘴也不禁好奇。
也許他是瘋子,但他剛才的質問并非瘋言瘋語。
解語跟他,也許根本就是一類人!
——為什麽不可能呢?也許她的內心,并不比他光明多少。
半晌,畫眉嘴笑了一聲,“我該感到榮幸嗎?這些話,你大概從來沒有、也不敢跟別人說吧?”
他凝視這個嬌小的女子。
他從多方渠道了解過她,在直播中也見到了彈幕的吹捧盛況——他以為她是天之驕子,一路順遂,活在衆人的喜愛與崇拜之中;明明可以當大醫生,卻選擇了替死者發聲,所到之處無不是鮮花和掌聲;他之前那句“我們都一樣”本是情緒發洩,自然不會真把自己這個窮途末路的兇手和光明正大的法醫相提并論……
原來她竟有不為人知的苦衷,所作所為不是為了給自己貼金,為了表現自己多麽偉大,卻是“不得已”的選擇?
只是他想不通,誰會、誰舍得讓她産生這種幾乎可以說“絕望”的念頭呢——害怕影響活人,幹脆就面對死者好了?
一時間,他甚至忘了自己的經歷與痛苦。
解語沒有承認,卻問,“後來呢,你把自己藏在了江城?”
斯人已逝,至要緊知道薛凡的下落。
她看得出來,聽完自己一番話之後,畫眉嘴态度有所松動,仿佛出現了裂隙,她必須抓住這點轉瞬即逝的機會,誘他說出有用的信息。
畫眉嘴輕笑,“你以為不可能?沒那麽難的,只要願意放棄——”
放棄他的真名實姓,放棄他的學業前途,放棄他二十多年辛苦構築的社會身份。
放棄親人朋友,師長同學,放棄家鄉與故知。
他成功的把自己變成了“幽靈”,通過各種不需要嚴格身份認證、履歷篩查的工作與居所,他在這個城市默默的潛行。
“三年前你露過一次面,對不對?”解語想起在艾文迪診所篩查類似病例時的發現,“你大着膽子挑了一家公立醫院,一來是為了咨詢,二來,也想看看,自己是否藏的夠深、夠好,能不能成功探頭?”
所以,當時的他特別謹慎,只是匆匆一晃,沒有留下照片和可追蹤的身份信息,後來,果然也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只被當成一個比較難搞的患者,簡單歸入“初診無後續”的檔案裏。
以“黑戶”的身份,在犯案的城市潛藏了這麽久,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畫眉嘴并未反駁,放縱解語的複盤分析。
五年前,三年前……避無可避的,就到了最近發生的事件。
解語知道随着時間的推進,畫眉嘴的戒備只會提升,卻無法繞過。
為了還有可能的補救,她必須要知道。
“……她們呢,你又是怎麽選上的?”
“是說‘TAT’,還是‘TIT’?”
換了別人也許一頭霧水,但作為親自經手屍檢的法醫,解語怎麽會不知道他在說誰。
畫眉嘴用平靜的語調、毫無感情色彩的代號提起他的犧牲品,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我有點記不清了,她們當時出現在自習室、在健身房、在咖啡館,那種認真的樣子,讓我想起五年前……有人被我的樣子吓了一跳,有人說話冒犯了我,有人明明嫌棄我、還要裝的無所謂,你說好笑不好笑?”畫眉嘴輕描淡寫的說,“又或者像那些鍵盤俠猜的,我想表達那句話,卻缺少載體,剛好碰見她們,于是就順手用了……誰知道呢?你追問這些,還有意義嗎?”
冬夜的氣溫本來就低,此刻他輕描淡寫說這些話,更是讓人從心底發冷。
解語一陣絕望,看來追讨他為什麽會選上“TAT”“TIT”的動機,已經沒有意義了。
——連他自己也未必明白。
他的思維本就異于常人,為什麽一定認為他有條理清晰、邏輯缜密的下手理由?
解語放棄了這些。
但另外的一些,解語不肯放棄——
“那麽,薛凡呢?”
畫眉嘴一愣,忽然面容扭曲。
“原來你又在騙我!”
他再次逼近解語。
“你剛剛編了那麽一大段話,就是假惺惺的讓我同情,讓我放下戒心是吧?說到底,你根本只關心那個學生的下落!”
忽然,如閃電一般,他伸出手,掐住了解語的脖子!
“你問過我舌骨肌群是吧,你看,Jessie,我對你說的每句話,都記得這麽清楚——而你卻辜負了我,”他慢慢加重手上的力道,滿意的看着女子掙紮的模樣,“你們都一樣!都怕我!都覺得我是怪物!都嫌棄我!都恨不得我死!連你也不例外!”
他擠出一個猙獰的笑容,“你是法醫,肯定想知道她們是怎麽死的對不對?你的分析一點沒錯,是機械性窒息,現在你可以親自感受一下,我的手,如何在你的舌骨肌群,留下藏不住的痕跡!”
解語想要掰開他的手,卻根本使不上力,她從沒覺得氧氣竟是如此賴以生存,而她卻在一點點失去這無價之寶。
盡管力量懸殊,但她還是努力抵抗,拼命回想專業知識,讓自己保持清醒:颏舌骨肌、下颌舌骨肌……還有什麽?
她感覺氣道越來越窄,眼前越來越模糊,身體漸漸不受自己支配。
本來就是黑夜,現在更加伸手不見五指了。
就要陷入昏迷之前,她忽然感到一個人影迅速接近,掀開了她身上的畫眉嘴,随即她脖子上的壓力瞬間消失。
久違的空氣再度回到胸腔,眼前也變得清晰。
解語顫抖着松開衣領,咳嗽着,大口喘氣。
她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有不少人沖上樓梯,燈光亮起來,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邵晖。
他來了。
她一陣安心。
邵晖滿臉寫着心疼和自責,一句話沒說,将她抱進懷中,“對不起,我來晚了!”
解語想起前事,她扭頭,發現畫眉嘴被推開在幾步之外,接近走廊盡頭,那邊沒有封閉,只有幽深的夜色,等于是五層樓高的懸崖。
王航帶着一群手持槍械的警員圍上來,對畫眉嘴喊話;樓下有警車陸續開到,打亮了燈,将夜晚的廢棄圖書館照的明亮如白晝;荷槍實彈的精英從各個方向包圍了這棟樓,對面高樓上也有狙擊手在瞄準。
毛毛從人群中站出來,終于見到了這位她親自命名的兇手,不禁百感交集。
想到畫眉嘴的所作所為,即使周圍有兩位數的同事,她也不免後怕。
但她定了定神,中氣十足的喊,“畫眉嘴,你已經成為籠中鳥,插翅難飛了,還是認清事實、放棄抵抗,乖乖的束手就擒吧!”
——雖然她錯失女主角,但醞釀多時的試鏡臺詞終于找到了機會出口。
衆人都見到了這位臭名昭着的殺手。
他們都知道,畫眉嘴這下面臨重重圍困,逃脫無門。
畫眉嘴仿佛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沒有如困獸般試圖沖破包圍,卻詭異的笑了笑,不知對誰說,“再見”。
說罷,他竟是毫不留戀的轉身。
在所有人的懵逼中,解語仿佛預感到什麽,掙脫邵晖,沖過去想要阻攔,“——不要!”
但她晚了一步。
畫眉嘴已經從危樓的邊緣盡頭,縱身跳了下去!
衆人目瞪口呆,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一聲沉悶的巨響。
毛毛張大了嘴——
她是大預言家!
但這一次,跳樓的不是瓊瑤女主角,而是畫眉嘴!
解語眼睜睜的看着畫眉嘴消失在自己面前,迅速移動到樓梯邊緣,穩住自己,探身往下看。
原本給自己帶來死亡陰影的人,此刻正躺在五層樓下的殘磚斷瓦間,痛苦的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