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live house的後臺不同于早就坐滿了觀衆的舞臺,偌大的化妝室裏,秦昭坐在沙發上,正仔細地為吉他做最後的調音。
房門被小心地敲了兩下,秦昭揚聲說請進,夏涔探進了一個腦袋,見裏面不是需要交際的一屋子人,才安心地進屋關上門,叫了一聲秦昭哥。
今晚是當地一支華人樂隊演出的日子,秦昭作為朋友以及幫唱嘉賓出席。他先前就把因父母無法出席而多餘的兩張票給了夏涔,想着夏涔在紐約人生地不熟的,多少可以來湊湊熱鬧,放松一下心情,誰知道他真的有這本事,把輕易不露面的大忙人葉昀也給帶來了。
其實葉昀也是前一晚才向夏涔确認的。
當時他們正在餐桌邊喝湯,葉昀冷不丁地來了一句:“你想明天幾點出發。”
夏涔差點沒拿穩湯勺,有點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因為葉昀之前說過很忙了,可能有會議。夏涔知道葉昀即使在家也是一直要和全世界各地的客戶開視頻會議的,加上他都這麽說了,夏涔自然默認他不會去。
夏涔張了張嘴,臉上露出有些意外的高興的樣子,說:“你也去啊。”
葉昀點點頭,波瀾不驚地喝着湯,昧着良心說瞎話:“讓Aaron把會議推掉了。”
結果就是兩人一路上都在惡補秦昭和這支小衆樂隊的歌,以免到時候拿着內場票一句歌詞也跟不上。
到了場所附近,這裏是商業區,加上今天晚上有演出,停車的狀況越發緊俏了。葉昀因為記着夏涔受宋薏所托,請求他在秦昭在化妝室候場的時候拍一段視頻,而坐在副駕駛的夏涔像是完全忘了這件事,還在關心地幫他查看路況。葉昀擔心錯過檢票的時間,就讓夏涔先下去吧,等自己停好車兩人再聯系。
于是,夏涔獨自一人先行來到了秦昭的化妝室,認認真真地端着手機對準秦昭為宋薏錄制一段粉絲視頻。
秦昭應該不是第一次做件事,夏涔覺得他說得很熟練,但仍然看上去很誠心。也沒有忘記宋薏的名字,還特意對宋薏說學習第一,追星第二三四五六七。
拍完了,秦昭也松了一口氣,夏涔見狀有些不好意思,“謝謝秦昭哥,你要演出了還來打擾你,實在不好意思。”
“沒事兒。 ”秦昭無所謂地笑笑,親切地拍了拍夏涔的肩,話鋒一轉,八卦道:“你和葉總的二人世界過得怎麽樣。”
聽到二人世界這個詞,夏涔立刻想到幾天前的早晨自己還在葉昀懷裏醒來的事實,甚至還感覺到那時候葉昀——夏涔立刻低下頭,心虛而羞赧地點頭如搗蒜:“挺,挺好的。”
秦昭看到他的表情,意味深長地一笑,走過去一邊對着鏡子做最後的儀容整理,一邊說:“你也見到球球了吧。”
“嗯,好可愛啊。沒想到是一只貓。”
秦昭大笑起來:“那你原本以為是什麽。”夏涔安靜着,想到什麽,秦昭接着說:“對了,葉昀有沒有告訴過你球球的身世啊。”
聞言,夏涔疑惑地看了過來,搖了搖頭。
“他還真是紐約市活雷鋒啊,做好事還藏着掖着。活該單身。”秦昭理着領子,看着鏡子裏好奇的夏涔,“你別看球球那麽漂亮,它不是店裏賣的純種,它是葉昀半年前撿的。”
夏涔十分意外,心說球球竟然不是家貓,但見了人也沒那麽怵,可見葉昀的疼愛與用心。
“那會兒冬天剛過吧,正是融雪的時候,他們公寓的清潔工在雪堆裏發現了一只貓。也不知道是自己躲進去的,還是被人丢的,反正挺吓人的,當時一只爪子都快斷了,底下的雪都被染紅了。”
“不幸中的萬幸,是雪地的低溫沒讓它的傷勢加重得太厲害,其次,就是遇到了前一晚在辦公室加班到淩晨的葉昀吧。”
“葉昀幾乎是把球球從那個頑固粗魯的清潔工手裏搶過來的,給直接送去了寵物醫院。球球在冰天雪地裏不知道呆了止不止一晚,反正葉昀是确确實實一晚上沒合眼。當時醫生說了治不好,你葉總不聽,說多少錢都要治,有希望就治。聽說轉了兩三所醫院呢,他對他爸都沒那麽上心。”
說到這裏,秦昭似乎覺得自己冒犯了,對夏涔讪笑了一下,補了句“言過了哈,抱歉”。
“誰知道還真被他救過來了,就一直養到現在咯。”
夏涔始終站在門邊,覺得自己好像聽了一個很遙遠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每天鮮活地生活在自己身邊,卻有着他從來都不知道的一面。就像他竟然從來沒有發現球球受過那麽嚴重的傷,球球是那樣的活潑可愛。夏涔突然在想,其實他也一點都不了解葉昀。
只是每天一起吃飯,一起聊天,最多一起看電影,但他根本不知道葉昀每天在想什麽,葉昀的開心和難過,從來不會表現出來,更不會和他讨論。他們住在一起,可以有說有笑,甚至抱在一起睡着過兩晚,但內心的距離,還是和第一次見面時候一樣遙遠與疏離。
至少,葉昀對他應該是這樣。
就像球球的故事。葉昀對他的底細一清二楚,而自己對于葉昀,他過往的傷痛與苦衷,哪裏是軟肋,哪裏受過傷,夏涔一無所知。
“小朋友。”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秦昭中止了他的思路。
他轉過身,靠在化妝桌邊,笑眯眯地看着夏涔,像在看一個極其單純幹淨的後輩,“我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太了解葉昀了,有些話別人不替他說,他一輩子也不會講出來。不是因為別的,他從小出生的環境就是這樣,太早懂事的小孩都太悲哀。即使後來離開了那樣的環境,但那種陰影始終在,一直跟着他,他已經甩不掉了。所以有時候,他身上既留着早熟的深沉和隐忍,也留着小時候那種固執與單純。”
夏涔看着秦昭,突然覺得他離自己也好遠,整個紐約都好陌生。他好像聽懂了一些,又好像什麽都沒懂。
“你以為乖巧溫馴的,說不定以前是一只大殺四方的野貓。”臉上帶着善良的搖滾妝容,秦昭卻溫和地笑着說:“就像你以為那是一塊冰,其實只要你有耐心等他一點一點化開,就會發現,裏面也有一顆滾燙跳動的心。”
夏涔從後臺的化妝室出來,直接去了外面的大廳找葉昀。葉昀微信裏告訴過他自己早就到了,在自動販賣機附近等他。
葉昀因為很高,站在一堆西方人中間也不遜色,夏涔一眼就看到了。葉昀百無聊賴地靠在牆邊,也張望着,同樣一眼看到了夏涔。他注意到夏涔,立刻站直了,定定地看着他,用眼神給夏涔一種放下心來的感覺。
夏涔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想要走過去,葉昀已經出現在面前了。
“拍完了。”
“嗯。”夏涔點點頭,“走吧,我們進去吧。”
這支樂隊顯然比他們想得要出名,來看演出的人也更多,華人和白人都有,比例甚至五五開。葉昀和夏涔排在隊伍裏,随着人群緩慢前行,忽然,葉昀留意到口袋裏手機震了一下,拿出來一看,是秦昭的微信。
“見到小嫂子了吧。”
葉昀心裏翻了個白眼,回過去:“嗯,感謝你沒弄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敢不敢。”秦昭很快又發來一條:“等會after party去不去,帶小嫂子一起來呀。kevin的新店,兩個街區外的gay bar,來不來。”
葉昀對着gay bar這兩個詞看了幾眼,冷冰冰地回複他:“你說呢。”
“好啦開你玩笑呢,就清吧,帶小嫂子一塊呗。”
葉昀想也沒想回複:“不去,他不能喝酒。”發完,看了排在他前面的夏涔一眼。夏涔似乎很認真,一直觀察着隊伍的動态,葉昀視線落在他軟篷篷的發頂上,突然很想要揉一揉。
秦昭的新消息打斷了他的思緒:“管你老婆這麽嚴啊。”
葉昀懶得和他說:“他明天早課。”又加了一句:“演出順利,少看手機。”
“行吧,沒勁。”秦昭也停止了自讨沒趣。
夏涔沒來過這種底層是舞池,二樓才是座位席的live house。突然明白了剛才秦昭和他說內場即搖滾區的意思。
內場的觀衆比外面排隊的更多,夏涔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更何況人這麽多,簡直密不透風。他有些為難地往裏擠,想要找一個人比較少,又能看到舞臺的地方。心裏想着這裏的票憑什麽要比二樓貴啊,就因為酒水暢飲嗎,二樓還有座位呢,紐約市民太奇怪了。這麽想着,葉昀已經前一步走上前,擋在他前面,禮貌而有力地讓擁擠的人群讓行,給他們找一個舒适的位置。
他們來得不算晚,但越往前,人越多。葉昀估計也是記着他還要給宋薏拍照錄像,一直護着他慢慢移動着。兩人在沙丁魚罐頭一樣的觀衆席裏貼得很近,夏涔幾乎整個人縮在葉昀懷裏,被他安全地裹挾着往前,別人撞不到他,他也不用面對洶湧而嘈雜的外界。
夏涔突然想到了剛才秦昭說的,心想葉昀當初堅持要帶球球去治療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堅定而充滿安全感。
像是有心靈感應一樣,葉昀立刻也看了過來。見夏涔沒反應,以為是他覺得太擠了,于是擡手,輕輕圈住了夏涔的肩膀,柔聲在他耳邊說:“沒事,我帶着你。再往前走一點,前面的角落人少。”
夏涔擡着頭,看到葉昀骨骼深邃的側臉被籠罩在變換的光影裏,看不清表情。他突然在想,也許葉昀就是那種人,總是在給予別人安全感,其實自己最沒有安全感。必須要看到別人先走一百步,才敢往對面走一步。
或者說,其實讓冰塊融化的方式并不止一種。你可以等他一點一點化開,也可以把外面的積雪都吹走,扒開,親眼看一看裏面是什麽。
夏涔也想到了一個比讓葉昀圈着他更不容易使他們走散的方法。
他把葉昀的手臂掙開了,一旁的葉昀愣了一下,随後感到手心一熱。
夏涔在無人注意到的暗角,緊緊地牽住了葉昀的手,力道同樣很堅定,但是眼神有點緊張地看了葉昀幾眼。他摸到葉昀的手心同樣是熱的,和自己的一樣,牽着他,擠開人群,慢慢往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