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葉昀直接給他轉了一筆整數,還順手替夏涔訂好了回西雅圖的機票。
夜晚,Aaron把夏涔送到機場,安檢過後,坐在候機廳的貴賓室裏,夏涔才敢拿出手機來看。
一開機,已經塞滿了數十條來自伊一心的短信。夏涔一條條看過去,伊一心先是問他是不是在開玩笑,後來才反應過來他怎麽在紐約,之後便是一直在追問怎麽回事,看得夏涔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他撥通了母親的電話,伊一心幾乎是立刻就接通了。“媽媽。”
“你還知道我是你媽!”伊一心的聲音帶着哭腔,好像已經擔心很久了,“寶寶,你知不知道媽媽差點就要報警啦,啊?”
一直以來都是伊一心更加依賴夏涔,相比之下夏涔獨立慣了,而此刻,夏涔非常希望能有母親在身邊。“媽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擔心的,我還沒想好怎麽和你說。”
“小涔,你真的在紐約嗎,你怎麽去紐約啦,你被人家綁架了嗎,還是和同學去玩啊。”伊一心的思緒很亂,看來在夏涔關機的一下午裏,還是沒有理清什麽頭緒,“還有你說你結婚了,什麽結婚啊,真的假的,你不要吓媽媽,咱們家資産還凍結在銀行裏呢,還沒錢買房呀,而且你們結了婚總不能和我一起住吧,你怎麽都沒和我說過你有喜歡的女孩子。”
“媽媽,結婚是真的。”他聽見電話對面的伊一心深吸一口氣,似乎要破口大罵,趕緊說:“媽媽,他不是女孩子,他是男的。”
話音剛落,電話裏一片死寂,夏涔連伊一心呼吸的聲音也聽不到。
夏涔心裏一下子緊張起來。
“媽媽。”夏涔軟軟地,試探地叫了一聲,見伊一心許久沒有反應,自己笑了笑,試圖調節氣氛:“啊呀,沒事的,我就是遇到喜歡的人了。他住在紐約,我們剛領完證,他剛才還送我來機場呢,現在又回去工作啦。他很帥的,又高又帥,還有錢。追了我好久,我也很喜歡他,就,就結婚了。”
夏涔越說越心虛,漸漸地,他聽到電話那邊伊一心深呼吸的聲音,越來越大,伴随着一種震怒的顫抖,他聽見伊一心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叫他全名:“夏涔。”
“夏涔,”伊媽媽的聲音聽起來要把手裏的電話捏碎:“夏涔,你——”
夏涔從小到大就是一個不讓家長操心的好學生,哪怕一個人在國外。相反,伊一心是一個不讓人省心的家長,經常在網上被騙錢,被出租車司機繞路,被姐妹充當冤大頭忽悠着買單,受了氣總是哭着給夏涔打電話,夏涔也總放下手頭的事跑出實驗室安慰母親。
而此刻,夏涔第一次有一種考砸了難以交代的感覺,低下頭去,看到一顆眼淚滑到鼻尖,聲音酸澀而扭捏:“媽媽,對不起。”
過了很久,伊一心在電話裏沙啞地長出一口氣,聲音顫抖地說:“小涔,你讓媽媽怎麽說你啊。”
夏涔不敢吸鼻涕,用手把眼淚抹幹淨了,岔開話題,說起正事:“媽媽,你今天先搬回家住吧,等我放假回來我們一起想辦法。我想過了,現在這套房子可以租出去收房租,你平時一個人住,就換一套小的。還有記得讓秦叔去拿一下車,明天讓他送你回家吧。但是下個月可能就不能雇他了,我們要省一點錢。”
“嗯,媽媽聽你的。”伊一心的聲音聽起來瞬間蒼老了許多,不想那個随時打滿雞血準備沖進專櫃搶新款包包的光鮮亮麗的貴婦了。
夏涔還在說着接下來的規劃,伊一心魂不守舍地聽着,突然像是被一顆小石頭擊中腦袋,打起精神來道:“不對啊,寶寶,你怎麽知道車也可以拿了,半個小時前法院才通知我,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
夏涔的聲音像一根突然被砍斷的弦,兀自停了。
他不知道,是剛才葉昀發短信告訴他的。
伊一心從沒來沒有一刻覺得自己那麽聰明,腦子比在牌桌上還靈活,簡直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寶寶,你告訴我,怎麽回事。”
“——你到底和什麽人結婚了?”
終于,夏涔再也忍不住了,帶着濃重的鼻音開口:“媽媽。”
伊一心突然什麽都明白了,她一屁股坐在賓館的地毯上,瞪大了眼睛,眼前出現了一些陪着丈夫應酬時見過的男女不忌的挺着啤酒肚的油膩老板的形象。“小涔。”
“小涔,這樣,”她一邊語無倫次,一邊腦經飛快轉動:“我們先報警,你先留在原地搜集證據。”
“媽媽。”
“小涔,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應該相信人家的,媽媽再也不做投資了。”
“媽媽,不是。”
“小涔,你要媽媽怎麽舍得啊,你要了媽媽的命。就算要做這樣的事,也輪不到你啊。”
“媽媽。”夏涔叫住母親越來越脫線的聯想。
他拿着手機站起來,左右看了看,走到一株比人還高的盆栽的後面,才說:“媽媽,葉昀不是這樣的人。”
電話那裏頓了快十秒:“——誰?”
夏涔身上還穿着葉昀給他挑的衣服,瘦弱的身軀輕輕靠在玻璃牆面上,解釋道:“和我結婚的這個人。他叫葉昀,今年二十五歲,在紐約做精算師,他媽媽的企業十幾年來一直在給我們高中捐錢,他也算是通過正當途徑聯系到我的。”
“他小時候爸爸出軌了,把他和他媽媽掃地出門,還獨占了一份他外公當時作為新婚禮物送給他媽媽的地産,他一直想替他媽媽拿回來。他爸爸最近住院昏迷了,遺囑早就立好了,份額按人頭算的。他後媽的兩個兒子還沒成家,他就想立馬找一個合法對象,争取一下那塊份額。”
伊一心靜靜聽着,似乎覺得靠譜,又覺得哪裏不安,“什麽意思啊,他爸爸都昏迷了,什麽時候能分到遺産啊。”
“他爸爸大概率不會再清醒了,現在每天都靠着機器維持心跳,醫生說最多五年。”夏涔說:“所以我們,也就簽了五年,五年內就算他拿不回份額,我們也會離婚。”
伊一心聽得一知半解地長長哦了一聲,又問:“寶寶,我怎麽聽着還是有點害怕呀,他不會坑你吧。我聽他們說那個,那個什麽結了婚讓對方做法人背鍋的,最後還有坐牢的。不行,寶寶,媽媽越想越害怕,媽媽來美國找你好不好啊,我們一起求求他,錢可以不要,婚能不能退了啊。”
“媽媽,你放心,我有數的。估計是家裏哪個親戚朋友把我們家的事情說出去了,葉昀也是知道我這一點,沒法拒絕,才說用幫我們還錢做的條件。”夏涔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心說幸好來之前穿的是新鞋,如果是平時那些運動鞋,估計連鞋葉昀也要給他換。
葉昀好像對他什麽都不滿意,除了可以結婚。
“媽媽,而且現在,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兩人對着電話靜靜地沉默思考着,許久,伊一心想到一個關鍵問題:“寶寶,那麽你們平時不住一起吧,他不會打你的主意吧?”
“媽媽,他平時住在紐約啊,我還要回西雅圖上學,平時不需要特意聯系的。”夏涔無奈笑笑,想到Aaron對他含蓄的提示,“而且他,也是異性戀啊。”
夏涔那個“也”字說得很輕很快,像是有一點心虛。
無端的,他又想起白天正午陽光下,市政廳裏葉昀對自己說“我愛你”時,眼裏無限溫柔的愛意。
夏涔視線垂了下來,落到了捏在唇邊的手指上,看到了葉昀買給他的毛衣和外套。
他把手放回了身側,手指躲進袖子裏,扣着自己的指甲。
“我們沒可能的。”
從回憶的夢境醒來,機艙外已是黃昏。
濃郁的夕陽浸泡在大片雲層裏,看起來安詳寧靜,機艙裏的高溫使一夜未眠,一上飛機倒頭就睡的夏涔雙頰微微泛紅。
“醒了。”葉昀坐在他身旁,正在一本輕薄型筆記本的靜音鍵盤上敲打着什麽。
夏涔腦袋也浮在半空,整個人暈乎乎的,嘴巴微張着,很快反應過來,在座椅上坐正了,還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啊。”
他看向窗外,想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已經到紐約上空了,半小時內會降落。”葉昀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視線不偏不倚地在屏幕上,說:“剛才乘務長來通知過,我說你還在睡,一會會叫醒你。”
夏涔點了點頭,說了謝謝,用被子把自己裹緊了,避嫌地不去看葉昀的屏幕,轉過去看着有點刺眼的窗外的景色。
他回憶着一路過來葉昀的樣子,他們兩年沒聯系了,但葉昀好像沒有任何變化,發型和着裝還是差不多的風格,永遠風塵仆仆,永遠冷靜淡漠,好像沒有什麽事情能觸動他的情緒,哪怕是生父的去世。
夏涔垂下眼,不在去看夕陽的樣子。
他試着回憶了一下當初他們結婚時候葉昀深情的樣子和那句讓他些許動容的我愛你,現在想起,他已經不會有那麽大的波動了,只像是一只小指輕輕在水面波動了一下,泛起一些漣漪,很快又消失。
夏涔有時候甚至都懷疑那些是不是真實的。
十八歲,飛來紐約,和一個壞脾氣的紳士結婚。
那時候他甚至除了葉昀的名字以外一無所知,不知道他的出身背景,家中糾葛,只知道他可以幫家裏還錢。就連葉昀根本不喜歡男的,也是在回程的車上,聽他的秘書講的。
整整兩年,時間飛快,比他想的要短,因為期間葉昀并沒有要求過他以此身份出席任何場合,因此也并不難熬。甚至他每天還是如常地上下學,周末和朋友出行,只有最親近的好友宋薏才知道他結婚的事情,夏涔的生活沒有因此發生任何不好的變化。
夏涔想着,他不愧是伊一心的兒子,兩年前他做的這件事,和當時伊一心盲目的孤注一擲的投資,其勇氣與風險相差幾乎,同樣聽起來穩賺不賠,且同樣有着傾家蕩産,顆粒無收的可能。
“夏涔。”
“嗯。”
夏涔因為剛睡醒,對葉昀減少了一些戒心,他注意到葉昀腦後有一撮頭發似乎有一些亂,想着他剛才是不是也短暫地睡過。不知道為什麽,想到葉昀還會打瞌睡,夏涔發出了一種他竟然還人性尚存的感嘆。
“你看一下這個,有問題告訴我。”
“什麽呀。”葉昀遞來了電腦,夏涔就很自然地接了過去,葉昀已經幫他拉下了桌板。
“離婚協議。”葉昀的聲音裏露出了一種輕松的感覺:“這次等溫瑁坤的律師一分配完遺産,我們就去辦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