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羞辱
更新時間2012-10-20 19:31:15 字數:4843
翌日清晨,聯姻的儀仗隊浩浩湯湯地出發了。柳嬈溪雖是個失了寵的公主,但是皇帝嫁女兒還是得顧忌到皇家的顏面,更不能讓外人尤其是韓沂柯看出端倪,因此理應有的東西全都一應俱全,除了陪嫁的奴婢。因此儀仗隊伍中除了柳嬈溪便全是塞繹國的人。
昨夜剛剛下過一場大雨,空氣中彌漫着雨後青草與泥土混合着的清新味道。因着地面還有些濕滑,隊伍行進的速度不是很快。
安安穩穩坐在轎辇裏面的柳嬈溪今日鳳冠霞帔,光彩照人,從頭到腳的妝扮也是無比的尊貴奢華。擡起纖纖素手掀開了右側轎簾往外望去,才發現轎辇已行至出了好遠,早已望不見天谒國的皇宮了。雖然在自己的記憶中那裏并沒有什麽值得懷念的,但好歹也是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柳嬈溪的心中還是不免生出了一絲不舍。
那日沒有任何征兆地被賜了婚,她心中不是沒有過不甘跟憤恨,但她還是屈從了。君無戲言,聖旨一下,她哪裏還有反對的餘地?那樣急急将自己踢出去的父皇,她已經對他沒有了任何指望。便也覺得皇後的話沒錯,離開了天谒國也算是一種解脫。也許前面那個如神一般存在的男子真的可以帶給自己一個嶄新的生活吧。
轉而望着騎馬走在前面的韓沂柯,想起那晚見到他時自己的錯愕與慌亂,柳嬈溪的臉上不由一陣燥熱難當,臉頰上的胭脂變得更為殷紅了。放下轎簾,那原本凝愁的嬌顏上出現了難得一見的笑容,帶着初為人妻的幸福和期待新生的希望。
韓沂柯騎着一匹白色的駿馬走在最前頭,身後便是柳嬈溪乘坐的轎辇。此時他的臉上沒有一丁點新郎官的喜色,反倒是陰沉冰冷地像是塞繹國境內萬年不化的冰雪。他恨自己的身不由己——若不是身為塞繹國的太子肩負着兩國的邦交大計,他又何須被迫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子?不,不是不愛,而是厭惡,徹頭徹尾的厭惡。
韓沂柯實在不明白柳嬈溪是怎麽想的。那日在壽宴上看到她那副憤恨不平的模樣,他還以為會有什麽轉機,不想今日她還是安安靜靜地上了花轎。難道就這樣心甘情願地遠嫁不說,還願意嫁給一個只見了一次面的男子嗎?她就像他從小到大慣見的那些女子,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全都任由他人擺布,猶如扯線的木偶般不抗不争。這樣的女人,他實在是提不起興趣。想着接下來還要跟如此無趣的人共度一生,韓沂柯心中憋着一口氣卻無處發洩,便是突然揚鞭策馬朝前狂奔而去。原本緩緩行進着的儀仗隊也不得不跟着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轎辇因為速度的突然加快而變得颠簸起來。柳嬈溪顧不上掉落下來的紅蓋頭,只忙着盡力穩住自己的身子。卻奈何轎內沒有任何可以扶手的東西,她整個人便随着轎辇颠簸的頻率東倒西歪着。幸得轎辇四周都有簾子遮着,否則被外面的人看到她此刻的狼狽模樣又不知會傳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轎夫的步子再快,也趕不上一人一騎的速度。不知道跑了多久,韓沂柯才勒住了缰繩,馬兒即是前蹄擡起,仰天嘶鳴了一陣才安靜了下來。回望身後,遠遠地望見隊伍正搖搖晃晃地朝自己趕來。韓沂柯不禁皺了皺眉,眼中的不快愈加明顯。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個熟悉的身影漸漸映入眼簾。韓沂柯的嘴角這才有了輕微的上揚,心想着終于等來了自己想見的人,只是不知道他帶來的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消息。
騎馬趕來的正是那日跟在韓沂柯身邊的小厮徊寬。自賜婚的聖旨下達以後,他便奉命去查探跟那位長公主有關的一切。不料整個天谒國的宮人對此都是諱莫如深,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在今日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情報,這才急急趕來禀報自己的主子。
“徊寬參見太子殿下。”騎馬掠過轎辇儀仗隊伍,徊寬直接跑到了韓沂柯的跟前,躍下馬單膝跪地地行禮到。
“起來,說重點!”對于眼前人接下來的話韓沂柯顯得很是迫不及待,即是言簡意赅地命令到。徊寬應了聲是,便上前附在韓沂柯的耳邊說出了自己探查到的消息。
“确定嗎?”在徊寬退回原地之後,韓沂柯難以置信地追問了一句。
“屬下花重金收買了天谒國皇宮裏的一個宮人。她是宮裏的老人了,這些都是她親口說的,應該假不了。”對于這件事的真實性徊寬并不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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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韓沂柯如釋重負地展現出那慣有的邪魅笑容,道:“吩咐下去,轎辇原路返回。”
“殿下,您是要……”原本以為韓沂柯命令自己去查那些事只是為了多了解一下那個即将身為太子妃的女子,沒想到會産生這樣的後果。了解他對這次的婚姻有多麽抗拒的徊寬沒有敢将後面的話全數說出來。
“哼!此番兩國聯姻是為邦交大計,他天谒國君卻随随便便将一個失寵了十六年的長公主搪塞我塞繹國,簡直欺人太甚!我塞繹國雖地處塞外,不比位主中原的天谒國物阜民豐,卻也是泱泱大國。又豈能受此等侮辱?”韓沂柯義正言辭地憤憤不平到。
這些話的确不假。但是更深一層,無論是哪一位公主,無論受不受寵,他韓沂柯統統都不想要。天谒國君這樣做,反倒是讓他找到了個可以拒絕此次聯姻的理由。心情頓時大好的他卻完全沒有顧慮到這對柳嬈溪是個多大的羞辱,又會讓她陷入到怎樣的困境。他只是慶幸着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擺脫此次束縛了。
“殿下,這……這恐怕不好吧。萬一出了什麽事情,咱們可不好交代啊。”韓沂柯的話坐實了徊寬的擔心,他不由得對那個無辜可憐的女子心生愧疚。即是出言試圖阻止。
豈料韓沂柯卻是心意已決,容不得商量地冷顏命令道:“我就是要天谒國給我一個交代!還不快去?”
“是,屬下遵命!”無奈,徊寬只有領命。之後便是躍上了馬朝隊伍奔去。在轎辇前勒繩下馬後,對着停下來的衆人傳達了韓沂柯的命令。之後又是急急趕回了韓沂柯身邊。
所有人皆是一驚一愣,卻因着是太子的命令不敢有絲毫怠慢,即是遵命照做了。但是在徊寬的囑咐下速度顯然是慢了下來,剛才那番全速前進也的确是夠累人的。
柳嬈溪原本因着轎辇的颠簸而變得有些狼狽,忙趁着停止的空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卻在聽到徊寬的話之後,猶如五雷轟頂,整個人頓時呆住了,剛剛撿起的紅蓋頭又一次從手中滑落了下去:
原路返回?出了嫁的轎辇半路返回,與休妻無異,這對任何一個女子都是極大的羞辱!事情怎麽會這樣?不行,她不能回去。那個皇宮本就與她格格不入,若是這樣回去,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以棄婦的身份回到那個自己已經沒有絲毫留戀的地方,真是比死還要令她難堪。
習慣了逆來順受的柳嬈溪第一次有了要抗争的念頭。于她而言,這是所有的希望被徹底擊碎之後才能産生的一種勇氣,卻是不知道這份難得的勇氣可以延續到什麽時候。但是現在的她卻無暇顧及那些,一心只想着要阻止這件荒唐之極的事情的發生。
“停轎!”已經顧不得未到夫家新娘不得下轎的忌諱,柳嬈溪掀開正前方的轎簾,重重地拍着轎軸,大聲說到。
然而那些人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只顧着繼續趕路,絲毫不作理會。柳嬈溪以為是自己的聲音不夠大,就又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卻仍是于事無補。情急之下,竟是幹脆整個人跳下了轎辇,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痛得她緊緊皺起了眉頭。
這下,那些人再也沒辦法繼續裝聾作啞熟視無睹了。盡管花轎返回已經意味着這個公主不太可能成為他們的太子妃了,但終究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對于柳嬈溪這個“天谒國長公主”多少有些顧忌,也是不敢再有怠慢。悉數停下後,即是有兩個宮婢上前相扶了。站起身來的柳嬈溪忙是甩開她們的手,朝着正趕過來的韓沂柯一颠一跛地跑去。其餘人不願多惹是非,便是立在原地不動,冷眼旁觀。
韓沂柯即便是心中松了一口氣,面上的神情也還是清冷的。尤其是在見到攔截在自己馬前的柳嬈溪時,更是變得陰沉了起來。若是再有朵烏雲,怕是就會下起暴雨了。而徊寬本就心中有愧,又因着柳嬈溪怎麽說也是主子,便是即刻下馬問安。
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有人願意以禮相待,柳嬈溪一愣,即是反應過來讓他起了身。謝了恩之後,徊寬知趣地着牽着自己的馬往前走去,只剩下依舊高坐在馬背上的韓沂柯跟站在他對面的柳嬈溪兩個人。
不知哪來的勇氣,柳嬈溪竟是毫不示弱地與韓沂柯對視着。看着對方那雙風流桃花眼,一心只想着讨個說法的她臉不紅心不跳。這倒是讓韓沂柯有些吃驚,心想着,看樣子這個女人也不完全是沒有脾氣的。但是無論怎樣,他還是沒有要将柳嬈溪擁為己有的想法。
沒有預想中的哭訴跟指責,也沒有激烈到不可開交的争吵。過了許久,兩個人都還是那樣沉默地對峙着,似乎是在較勁非得讓對方先開口不可。柳嬈溪很平靜,韓沂柯卻有些不耐煩了,想着這個女人是怎麽回事,眼巴巴地跑來難道就是為了幹瞪眼嗎?
“公主若是無話要對本太子說,便請回到轎中,別耽誤了返還的行程才是。”終于,滿心急着退回這門親事的韓沂柯忍不住地先打破了沉默。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向沉得住氣的他今天竟然敗在了一個自己完全看不上眼的女人手上。幸虧那些下人們離得遠,否則他這冷峻太子的英名還真是一朝喪盡。想着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挫折,韓沂柯心中甚是惱火。
“敢問太子殿下,為何下令轎辇原路返回?”柳嬈溪也沒有再緘默下去,直言以問。
“為什麽?”韓沂柯冷笑一聲後,反問道:“個中緣由只怕長公主比本太子要清楚吧。”
柳嬈溪卻只是一臉疑惑地望着韓沂柯,沒有再說一個字。剛才那場對峙的小小勝利讓她意識到,自己這樣的方法會讓對方主動說出自己想要的來。她從來就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在某件事的對持中有這樣的收獲。
又是一陣死寂的沉默。原本心中就因為方才的失利而有些惱火的韓沂柯更是火大了。他縱身躍下馬,度步至柳嬈溪跟前,這才發現眼前這個女人只到自己的肩膀處,便是稍稍彎了點腰,慢慢朝着她湊了過去。
那張精美的臉慢慢在柳嬈溪眼前放大開來,她能清晰地感受韓沂柯噴薄在自己頸脖處的氣息,混合着他身上那若無還有的香氣甚是好聞。這個一不小心慌神的想法使得柳嬈溪頓時心慌意亂、小鹿亂撞起來。在韓沂柯的鼻尖快要碰到她的鼻尖時,她整個人往後連着退了好幾步,才是拉開了距離。卻是低着頭不敢再直視對方的眼睛,同時也希望以此遮掩住自己早就紅透了的雙頰。她到底還是個未出閣的單純女子,面對一個如此俊美男子的蓄意挑逗又怎麽能再泰然處之呢?
柳嬈溪的驚慌失措讓韓沂柯很是滿意,剛才的失意也多少彌補了一些。繼而他又是故技重施,但速度卻是極快的。在柳嬈溪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便已經湊到了她的耳邊,緩緩說道:“一個不受寵的長公主如何與我塞繹國的太子、日後的新皇相匹配?”說完,便是饒有興致地欣賞起眼前這個女人的反應來。
韓沂柯剛才的一字一句都如一把把最最鋒利無比的尖刀,剜得柳嬈溪的心鮮血淋漓,猶如正受淩遲。這個理由她不是沒有想過,但是真的親耳聽到了,她渾身的力氣就像被瞬間抽幹了一般,頹喪地癱坐在了地上——
原來,這就是自己要被半路退回去的緣由。只因為自己不受寵,從小到大受盡冷眼,吃盡苦頭不算,現在便是連唯一指望的婚姻都要成了一場鬧劇嗎?自己的滿心歡喜,并非是因着從此可以以太子妃的尊榮享受富貴榮華,只是慶幸着有機會可以擁有一個疼愛自己的夫君,擁有一個嶄新的生活。如今卻要因為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的失寵而統統化成泡影嗎?
柳嬈溪的心底在歇斯底裏地吼着,口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自嘲地笑了笑後,她淚眼朦胧地望向了韓沂柯。在看到他帶着邪魅笑意的面容時,眼中忽地迸射出了令人悚然的寒光,那是比在壽宴上看天谒國君時還要陰狠的眼神——
那個曾經被她視為父皇的人,雖是極其薄情地讓她成了替代品,卻也在無意中給了她一個解脫的可能。她甚至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願意将這次的賜婚當做他不忍再讓自己受苦而做出的決定。然而,現在站在她眼前的這個人,這個擁有着驚世容貌的男子,這個原本承載着她一生一世的韓沂柯,非但将她最後的希望毫不留情地全數擊碎了,更是将她僅存的尊嚴徹徹底底地踐踏在了腳底。真的全都當她是死人,不會傷不會痛嗎?還是每一個人都吃定了她不敢恨沒有反抗的餘地?
韓沂柯并沒有被柳嬈溪的眼神給震懾到半分。她的傷心欲絕跟恨意森森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所有膽敢淩駕于他權威之上的人,他絕不會手軟。而且如此一來,換做是誰都不會再想要繼續這門婚事了。他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對着遠處大聲吩咐了一句“扶長公主回去”,韓沂柯便躍上馬背,不管不顧地揚鞭往前奔去,再也沒有看地上的人一眼。在他離開後,有兩個宮婢連忙跑了前來,扶起了柳嬈溪,坐回了轎辇。
隊伍又一次浩浩湯湯地出發了。目的地卻是天谒國的皇宮,那個柳嬈溪此生原本再也不願回也回不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