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冬雪
第1章 ??冬雪
除夕那天,秋瓊邀請徐未然去家裏吃年夜飯。
徐未然和邢況在一起的事已經不是秘密,這個圈子裏的人都知道,邢況有一個出身普通的女朋友,他對那個女孩看得很重,幾乎是當性命一樣疼着。
邢韋兆很清楚俞家之所以會垮臺這麽快,完全是邢況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原因。邢況還只有二十二歲,可是已經有這種手段,聲色不動間就能摧毀掉一個商業帝國。
完全不是邢韋兆年輕時候可以比的。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邢韋兆只好不再管邢況的私人感情生活,也沒有能力再管。而且徐未然的病确實已經痊愈了,不會對邢況有什麽不好的影響。
天色将暗,他把徐未然單獨叫到院子裏去。
“過去的事或許是我不對,”他直截了當地開口:“但我并不後悔把你送出國,你當時的心理狀況,确實不适合跟邢況在一起。”
徐未然在一邊靜靜地聽着。
“不過有件事是我沒想到的,我以為你們那時候年紀都小,不會對彼此有太深的執念。是我錯了,邢況對你确實不是一時起意,他是拿你當他的命。你走以後,他消沉了很長時間,瘋了一樣地找了你很久。在發現自己根本就沒辦法找到你的時候,他甚至有輕生的想法。”
徐未然驀地攥緊衣角,指甲摳的手心發疼。
“後來他是因為想盡快把你找回來才會重新振作,如果不是這件事支撐着他,他現在會變成什麽樣,我根本沒辦法想象。他能在這麽短時間裏挑起公司的擔子,讓集團裏那幫老員工都心甘情願為他賣命,全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結果,而他在這兩年裏到底做了多少事,別人根本沒有辦法想象。”
邢韋兆擡起頭,看着她:“所以我的兒子能變得這麽出色,我還要感謝你。不是你的話,他可能會一直頹廢下去,永遠都走不出他母親的死給他造成的打擊。他既然這麽喜歡你,我現在又完全做不了主了,對你的事,我不會再反對了。”
從邢韋兆的口中,聽到了過去那樁舊事。
徐未然積攢了勇氣,開口:“您知道邢況母親的死給他造成了很大打擊,為什麽當時沒有幫他走出來,反倒帶着新娶的妻子跑去了國外,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
邢韋兆怔了下,并沒想到會從她口中聽到這些話。
“邢況會消沉那麽久,您怎麽知道只跟他母親有關,而跟您視若無睹的态度無關呢?”
徐未然眼裏有水光浮動,但她忍着沒有掉眼淚:“他那時候只有十歲,您就抛棄了他,對他不管不問,把他一個人留在國內。他明明有親人,卻一個親人都見不到,跟孤兒有什麽區別。
“您可以一走了之,在國外開始新的生活,從來都不回來看他。您是不是也覺得,确實是他害死了他母親。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所有人好。他想讓母親自由,想成全你跟秋阿姨。
“他從來都沒有想傷害你們任何人,您卻依舊覺得,他确實做錯了事,害死了人,所以您很多年都沒有回來,在國外過着自己的日子,還跟秋阿姨生了個孩子。
“明遠那麽開朗,肯定是得到了很多愛的緣故。您剛才也說,邢況頹廢了很久,個性陰沉。那您怎麽不想想,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那麽早就失去了母親,您非但不管他,還怪他,一點兒愛都不給他。他感受不到愛,又怎麽可能會長成開朗的樣子。”
徐未然說這些時竭力隐忍着嗓子裏的苦意,盡量把聲音放得平靜。
“我說這些不是想怪您。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邢況他現在變得很好,不會再不開心了。當初我會離開他,不僅是因為您的要求,也是因為我确實怕我會傳染給他不好的心态。可是現在我已經好了,我不會再有任何消極情緒,您不用怕我會影響到他。
“我知道我只是普通人,不能跟你們比。可我雖然普通,但一點兒都不卑賤,我跟你們是平等的人。不管您覺得我配不配得上他,我都會永遠跟他在一起,不會再因為任何事跟他分開。您說我是他的命,其實他也是我的命。您支持也好,反對也好,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離開他的。”
徐未然嗓音平緩但堅定地說完這些話。
邢韋兆震顫不已,在這個時候,他甚至有些理解邢況為什麽會喜歡她了。
女孩柔弱卻堅定,邢況給她多少愛,她同樣回饋給了邢況多少愛。
怨不得邢況會這麽寶貝她。
她确實值得被人寶貝。
邢韋兆并沒有因為她這些話而生氣,神色依舊平和。
“你說的是,當初我會選擇出國,除了要開拓國外的業務,更多的是想避開邢況。我只要看到他,就會想到是他的自以為是害死了費雯,我沒辦法面對他。
“其實是我錯了,他再怎麽自作主張,都只是起了很小的作用而已。真正害死費雯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變了心,喜歡上了別人,費雯不會心灰意冷的。
“我不敢面對這個事實,一直以來都把錯推到了邢況身上,從來都沒有好好跟他聊過,只是一味地苛責他,埋怨他不夠振作。但凡我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他都不會消極那麽多年。”
邢韋兆低着頭,仔細回憶這些年他做過的事,恍然大悟自己這個父親當得有多失敗。
完全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以為只要給了邢況足夠多的錢,就已經是盡自己最大努力了。
徐未然擡起頭,看到他的背彎着,佝偻出一個悔恨的弧度。
她并不是真的怨怪這位父親,而只是想替邢況求一個公平。如今親耳聽到邢韋兆這些話,她心裏好受了些。
“邢況并沒有真的怪過您,那件事情他也已經放下了。”
徐未然想到邢況,由衷地笑了笑:“他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待人坦誠,從來沒有過陰暗的想法。您跟秋阿姨在一起,他也很快就接受了,并沒有反對過。明遠對他來說其實算是個威脅,但凡他促狹些,就要去想您這麽喜歡明遠,會不會在将來把公司交給明遠。可他從來都沒有過這些想法,他對明遠很好,明遠也知道他的好,所以跟他才會很親近。”
邢韋兆也看得出,邢況和邢明遠之間的感情确實很好。當初把邢明遠從國外接回來,他還擔心過兩兄弟會不會不和。後來發現這種擔心完全是多餘的,邢況從來都沒有因為利益上的事,把任何人看做過威脅。
邢況想要的東西,別人誰也奪不走。
邢韋兆不得不承認,這個兒子确實比他要出色很多。不管是能力上的,還是人性上的。
“邢況能找到你這樣一個女孩,我該替他高興。”邢韋兆的面色跟最開始相比溫和了很多。
他拿出一個紅色的信封,交到了徐未然面前。
“你是第一次來我們家拜年,”他說:“我這個做長輩的,理應給你準備個紅包。”
徐未然愣怔下來,沒想到邢韋兆會像普通的長輩那樣,給她封了個紅包。
“拿着吧。”
見她一直不收,邢韋兆把紅包直接擱到了她手裏:“待會兒你秋阿姨的紅包會更大,她整天跟我念叨你的好,我這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
徐未然拿着紅包,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過秋瓊說的對,你确實是很好的孩子,”邢韋兆臉上帶了笑意,讓人覺得慈和:“邢況跟你在一起,我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她仍是愣愣地。
邢韋兆笑:“你這孩子,收了紅包不知道說謝謝嗎?”
她反應過來,從椅子裏起身:“謝謝叔叔。”
“你今年十九了吧?”他問:“再有半年滿二十?”
“是。”
“那看來你也叫不了我多久叔叔了,邢況那小子,肯定等不了多久就要帶你去扯證了,到時候你就要改口了。”
邢韋兆帶她一起往別墅裏走:“你放心,到時我會再給你改口費的,絕對不會比今天的少。”
秋瓊跟保姆一起在廚房忙着準備年夜飯,邢明遠坐在客廳看動畫片,笑得咯咯咯樂個不停。
看到徐未然回來,他拽着她一起在沙發裏坐着,脆生生地說:“未然姐姐,你今天跟哥哥一起在這裏住好不好?”
“好像不行欸,姐姐要回家。”
“為什麽啊,這裏也是你們的家啊,”邢明遠一直拽着她的手:“你就留下來嘛,樓上有房間可以給你和哥哥住的。”
“明遠乖,姐姐以後還會來看你的。”徐未然哄了哄他,擡起頭,四處看了看。
偌大一個別墅裏并沒有邢況的影子。
“你看到你哥哥了嗎?”
邢明遠搖頭:“他剛才就出去了,一直沒回來。”
徐未然打算去找,剛要起身,邢況已經從外面走了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他臉上并沒有什麽異常,依舊跟平時一樣的表情,但徐未然覺得他哪裏有些不對勁。
可到底是什麽不對勁,她又說不上來。
“邢況,你去哪了?”她問。
“出去透透風,”他伸長胳膊把她攬進懷裏,揶揄道:“這麽離不開我,一會兒不見我就想了?”
她趕緊看了眼旁邊的邢明遠,嗔怪地說:“不要在小孩子旁邊亂說話。”
“行,”他嗓音裏含着淺淡的笑:“等回家單獨跟你說。”
“……”
邢明遠坐在一邊,動畫片都不看了,擡頭看着他們兩個。
幼小的心靈因為他們虐狗的行為而提前感受到了一波暴擊。
“未然姐姐,”他不甘示弱,想把徐未然的注意力搶回來:“我們去放煙花吧。”
“好啊。”
她帶着邢明遠在院子裏玩了會兒煙花。
邢況靠在一邊看着他們。
她還是像十六歲那年時一樣,格外喜歡玩煙花,跟邢明遠玩鬧在一起的時候像個孩子。
身上永遠有一份童真和純稚。
只要想到這樣一個美好又清澈的女孩是他的人,胸腔裏就會灌滿別無所求的滿足。
吃過飯,時間不早的時候,邢況帶着徐未然打算離開。
秋瓊果然封了個很厚的紅包。
紅包份量很重,徐未然不知道該不該收,擡起頭詢問地看了邢況一眼。
“拿着吧。”邢況聲嗓溫和。
她這才接了紅包:“謝謝阿姨。”
“不用謝,以後都是一家人。”秋瓊笑道:“然然,以後每年都要跟邢況一起回來過年,知道嗎?”
“好。”
邢韋兆和秋瓊今天的表現,是已經完全接納她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的意思。原本她在來之前還有些忐忑,可以後就不會了。
邢況早就為她安排好了一切,把所有路都鋪平,一顆會拌腳的小石子都沒有給她留下,讓她暢通無阻地一路往前走。
她以前總是沒有切實的安全感,覺得自己也不會擁有這樣東西,她會一直跌跌撞撞地在世間茍活。
但是邢況把安全感這種奢侈品送到了她手裏。
讓她以後每一天,都被安全感切實地包裹着。
她跟着邢況一起去了東湖別墅那邊過夜。邢明遠在她臨走時送了她好多煙花棒,她餘興未消,拿着去院子裏玩。
邢況陪在她身邊,手攏着風,摁亮打火機幫她把煙花棒點燃。
煙花閃爍起來,星火飛濺。
比煙花還要漂亮的,是她彎起來的一雙眼睛。
他看了她一會兒,喉結滾了滾,問:“為什麽要跟我爸說那些話?”
徐未然回了點兒神,看他:“你都聽到了?”
“嗯。”
邢韋兆找徐未然談話的時候,他擔心邢韋兆會說些不好聽的,跟了過去。
他聽到了兩個人的話,也看到了徐未然為他争辯時,紅了一片的眼睛。
他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
只有一個聲音異常清晰地在心裏不停重複着。
還好把她找了回來,沒有把她弄丢。
“你怎麽在背後偷聽啊,”她假裝嗔怪地說:“一點兒都不像你。”
“怕你受欺負。”
“不會的,叔叔阿姨其實都拿我當家人了,我能看出來。”
“那是你可愛,”他說:“沒有人會不喜歡你。”
徐未然臉頰紅撲撲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
須臾,她擡起頭,踮起腳,在他臉上親了親。
“邢況,”她柔柔地叫他名字,告訴他:“你真的沒有做錯過一件事,對我來說,你永遠都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最好的人,我最最喜歡你了。”
她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對他喜愛的萬分之一,眼裏有近乎虔誠的愛意:“我希望你每天都可以過得開心,不要有任何不開心的事情。”
邢況眼眸深了一層,胸腔裏湧過暖流。
她手裏的煙花棒熄滅,他接過來放在一邊,把她摟在身前,低了點兒頭看着她眼睛:“只要你每天跟我在一起,我就很開心。”
她笑了笑:“我會的。”
天上不知不覺又飄起了雪花,溫柔地落在兩人發上。
“明天搬過來好不好?”他問。
“好啊。”
邢況微有怔愣,沒想到她會答應得這麽痛快。
“怎麽突然同意了?”他把她被風吹亂的頭發撫平:“不是要再想想?”
徐未然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下對他甜甜地笑:“以前覺得這裏是你的地方。”
“可現在,你的就是我的。”
說完,她又補充:“你也是我的。”
在她的話裏,邢況唇角漫上笑意。
“嗯,我是你的。”
他低下頭,在她柔軟的唇上親了親:“永遠都是你的。”
院子裏亮着一盞溫柔的燈,更溫柔的是他看着她的眼神。
她突然想到,高三那年除夕,因為家裏只有她一個人,邢況過來陪她。她送了他一件新年禮物,還承諾以後每年除夕,都會送他禮物,不管他想要什麽,她都會給。
結果中間相隔了兩年沒在一起過除夕。
這是他們重逢後的第一個除夕,她必須要送他點兒什麽。
“邢況,”她問:“你有想要的新年禮物嗎?”
“不用了,已經拿到了。”
“可我還沒送你啊?”
他笑了下,笑得極其好看、迷人,讓人不舍得移開視線。
徐未然眼前浮現起14年除夕那天的畫面。
——“明年也有?”他問。
——她一時沒太明白:“什麽?”
——邢況:“禮物。”
——“有。”
——“能自己選嗎?”
——“……能。”女孩擡起頭,一雙漂亮的杏眼看着他:“你想要什麽?”
——邢況:“到時候告訴你。”
現在,邢況就在她的身邊,唇貼在她耳邊,一字字溫柔地說:“想要的是你。”
最想得到的,他已經得到了。
他們各自的世界,曾經處處一片狼藉,荒草叢生。
直到被無形的線牽引着,他們在昏暗的小巷子裏,不經意地對望了一眼。
從那天以後,齒輪開始轉動。他們身上的陰霾被對方驅散,漸漸淹沒在鼎盛夏日的蟬鳴中,融化在淩寒冬日的大雪裏。
往後每一天,都是陽光燦爛,晴空萬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