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夏蟬
第1章 ??夏蟬
尤芮的心理狀況原本已經穩定,打疊起精神要為了女兒好好活下去。但她一個人難以支撐企業,公司裏的老員工在俞良山手下辦事多年,都不太服她管教,明裏暗裏給了她不少難堪。
她又忍不住拿新辦的號碼加了俞良山的微信,看見這個跟她在一起時整天只知道埋頭工作、半點兒風情都不解的男人在朋友圈裏發了幾張照片。照片裏是一個女人的背影,下面配着一行肉麻至極的文字:沒想到在這個年紀也能遇到一生所愛。
尤芮惡心得想吐,當場把手機摔了個稀巴爛。
工作和愛情上的雙重打擊讓她又有了輕生的念頭。
家裏的保姆發現得及時,因為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次連尖叫都省了,手腳麻利地打電話叫來了救護車。
尤芮被搶救回來,只是心理狀态很不穩定,需要有人時刻陪着。
俞筱在病房裏哭得死去活來,兩只眼睛都腫了。
“媽,你不是說了要為了我好好活嗎,你怎麽又能做傻事,你要是出事了讓我怎麽辦。”
她抽抽噎噎地說:“爸爸一定會回心轉意的,他在外面待不了太久。你們不是還沒有離婚嗎,他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又能在一起了。”
尤芮被自己女兒哭得心軟,也掉了幾滴眼淚。
有開門聲響起,邢況和李章、錢蒙從外面進來,走到病床前。
尤芮動了動死氣沉沉的眼珠朝邢況看過來:“上次你們給我請的護工,那個叫徐未然的女孩,是相倪的女兒對不對?”
邢況沒有回答。
尤芮回憶了一遍那幾天的事,問:“邢況,你對那女孩,那個叫徐未然的女孩有意思?”
病房裏異常安靜,所有人都屏息去看邢況,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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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況眸中漆黑,臉上神色不明。
過了許久才吐出兩個字:“沒有。”
俞筱猛地松口氣。
“沒有就最好,”尤芮說話時有氣無力,但仍能讓人聽出話裏的恨意:“我從二十歲開始就跟着俞良山,他對我很好,圈子裏沒有人不知道我跟他有多恩愛,我們一家三口過得有多幸福。如果沒有相倪,我們還好好地待在一起,怎麽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相倪毀了我的一輩子,我不能讓她女兒再毀了我女兒的一輩子。”
她看了自己女兒一眼,把俞筱的手跟邢況的牽在一起:“我現在沒有別的能指望了,只有一件事能支撐我活下去,就是看到筱筱幸福。如果連這件事都辦不到,活着還有什麽意思。邢況,我把筱筱交給你了,如果你還不想我死,就好好照顧她,不要讓她難過。”
中年女人的手枯瘦如柴,沒有什麽力氣,卻依舊強撐着把俞筱和邢況的手放在一起握着。
邢況腦海中閃過徐未然朝他看過來時的眼睛。
那雙眼睛澄澈清明,沒有一絲被世俗沾染的雜質。
他想把手抽出來,可十歲以後就被尤芮照顧的恩情壓迫着他,讓他沒有辦法甩開這個婦人幹枯的手。
“聽說徐未然那個女孩跟你同班,”尤芮咳了幾聲,衰老無神的眼睛看向邢況:“我也知道禍不及子女的道理,可禍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只要相倪活着一天,你覺得徐未然會借不到她的光嗎。別天真了,這根本就不可能。你要是還肯叫我一聲阿姨,以後就別再跟徐未然來往。你但凡再跟她多說一句話,就是不想讓我好過。”
晚上突然下起了雨。
雨勢很大,噼裏啪啦地往地上砸。路上行人被淋了個猝不及防,趕緊往商店裏跑過去避雨。
沒趣的生意格外好。
清吧昏昧的燈光下,谷成真看見徐未然胳膊上沒有完全消下去的淤痕。
“怎麽不多休息幾天,”谷成真問:“你這個樣子,別人還以為我壓榨員工呢。”
徐未然無所謂地在那片淤青處拍了拍:“已經沒事了。我總不能天天歇着,白白拿你的錢吧,那我多過意不去。”
“你要是過意不去,就給我們谷睿當女朋友呗。”谷成真笑呵呵地說:“這樣還是我們谷家賺了呢。”
谷成真一直熱衷于給她和谷睿綁紅線,徐未然懶得再解釋她跟谷睿真的就只是哥們的關系,繼續去給卡座裏的客人送酒。
下班的時候雨還是沒有停。她在門口站了會兒,并沒有看到邢況過來接她。
手機裏也并沒有他發來的信息。
果然是不會再來了嗎?
雖然是她不讓他再來接的,可她還是忍不住失落。
谷睿撐着傘朝她走過來,把傘舉過她頭頂:“走呗,我送你回家。”
徐未然看他一眼:“你怎麽會來?”
“二叔讓我來的,”谷睿帶她往公交車站的方向走:“說下雨了,店裏沒有多餘的傘,讓我趕緊過來接你。”
徐未然知道谷成真是抱着什麽樣的想法,問:“除了這個,你二叔還跟你說什麽了?”
她跟谷睿一直是以朋友的身份相處,要是谷睿真的聽了谷成真的,讓這份友誼變質的話,徐未然覺得她很難再跟谷睿相處下去了。
“那老家夥腦子進水了,甭理他。”還好谷睿比較清醒:“他想把咱倆撮合成一對,這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嘛。讓我追你,無異于讓我去追求我親妹妹!”
徐未然笑了笑:“嗯,你說得很對。”
谷睿見她肩膀上被雨打濕了一片,把她往自己旁邊拉了拉。
邢況剛開車過來,就看見了這一幕。
男生和女生有說有笑,行為親密地一起上了公交車。能看到因為下雨的緣故,公交車上很擠,谷睿保護着女孩站在一個略寬松的地方,拿後背擋着會擠到她的人。
邢況一直看着公交車走遠,臉上神色一點點沉了下來。
暴力因子再次在體內橫沖直撞。
前所未有地,想開車朝那輛公交撞過去。
李章、錢蒙和畢宇航幾個人在地下天堂二樓包廂裏喝酒。俞筱家的事讓他們的心情都不太好,氣氛有些沉悶。
包廂門被推開,淋了雨的邢況從外面走來。
他頭發半濕,額前細碎的劉海快要遮擋住眉眼,可李章等人還是看到了他眼裏冷凝的陰鸷之氣。
“況哥,你不是說你有事不來玩嗎?”畢宇航問:“事情辦妥了?”
邢況無言靠在沙發裏,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裏。打火機卻壞掉了,按了幾次都沒有火苗竄出來。
包廂裏除了男生外還有兩三個頗有姿色的女孩子,其中一個穿着裹身裙,頭發燙成大波浪的女生踩着高跟鞋朝邢況走過來,坐在他身邊,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個打火機,打着火後用手攏着移過去。
邢況叼着煙轉過頭看她。
他神色極冷,讓那女生不自主打了個寒戰。
可她還是沒有退縮,仍舊把火送到他面前。
下一秒,看到邢況略低了頭,就着她的手把煙點燃。
袅袅煙霧從男生口中吐出,升騰而起。一片雲蒸霧繞裏,女生看到男生的臉俊朗得生了絲妖冶之色。
她更是饑渴難耐,腰臀部擰出曲線,傾身朝他湊過去,柔荑般的手撫上男生硬朗寬闊的胸膛:“邢況,你外套濕了,我幫你脫下來好不好?”
李章早就偷偷拿出手機,點開錄像。
鏡頭裏,邢況慢悠悠吐了口煙,再次冷冷地瞥向女生。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擡起來,兩指捏住女生的下巴,緩緩地、撩撥般地往上擡。
女生塗了鮮紅口脂的唇在暗色燈光下紅得刺眼。
大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伴随有不間斷的雷響。
徐未然已經把窗戶關緊,還是能聽到一驚一乍的雷聲。她把頭埋進被子裏,細細的手腕上戴着邢況給她的手串。
手指在珠子上撫了撫,心裏會安定很多。
手機一直靜悄悄的,并沒有接收到任何消息。時間已經快到淩晨兩點,邢況還是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
以往這個時候,他是會提醒她睡覺的。
她隔幾分鐘就會把手機按亮,看左上角有沒有微信消息圖标出現。
沒有。沒有。兩點都已經過去,依舊沒有。
突然看到有圖标出現,她趕緊點開微信,卻發現是關注的公衆號發來的推送。
心裏一陣失落,像是灌了鉛水,沉重得失去了心跳。
到了第二天,邢況沒有再去學校上課。
又一次地斷開了跟徐未然之間的聯系,昨天兩人之間的相處還能用暧昧來形容,不過一夜過去,這種關系就退回到陌生的起點上。
是輕易就能斬斷的關聯。
在沒趣上班的時候徐未然有些沒精打采。
趁她去吧臺拿酒,谷成真問了一句:“失戀了?”
徐未然不解地看他:“為什麽這麽問?”
“瞧着像失戀了。”谷成真坐在高腳凳上,接過調酒師遞來的酒喝了一口:“失戀的女生都有一個共性,就是看上去有氣無力的,跟兩天沒吃飯似的。可要是讓她吃飯吧,她又吃不下去。”他往徐未然那裏湊近了些:“是跟哪個男生啊?遇到渣男了?你跟我說說,或許我還能給你出主意呢。”
徐未然:“沒有誰,我戀都沒戀過,怎麽會失戀。”
“是不是就上次來我們店裏,給你出氣,把那猥瑣男胖揍了一頓的男生?”谷成真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起來:“然然啊,我可告訴你,那種男生最好還是不要碰,一看就長了張渣男臉,根本不是你能拿得住的。你要是真跟他在一起,你能确信他就對你一個人好,不會去勾引別的小姑娘?”
“我沒說要跟他在一起。”徐未然端着酒逃也似的走了。
光線太暗看不清楚,走到卡座旁邊時才發現坐在那的客人是李章。
李章難得是一個人來的。
徐未然知道這個人讨厭她,最好還是不要跟他接觸太多。
她送完酒轉身就要走。
李章把她叫住:“這就是你們店的服務态度嗎?也不知道招呼客人。”
徐未然:“抱歉,你要是想要什麽服務可以去地下天堂,這裏沒有。”
李章笑了笑,撐着腦袋看了她一會兒:“你以為我是想要什麽服務,想跟你說幾句話而已,這都不行?”
徐未然:“本店不陪聊。”
“那就我說你聽。”李章把手機拿出來,點了幾下:“徐未然,我看你最近跟邢況走得挺近的,還有人拍到你跟他一起在學校外的美食街吃飯。”
李章擡頭看她:“你是不是覺得邢況對你挺好的,很照顧你?”
徐未然并不言語。
李章:“你要是這麽想的話,我就要很遺憾地告訴你,你的感覺都是錯的。”
他把視頻翻出來,放在桌面上正對着徐未然的方向,點了播放。
視頻裏,病床上的尤芮咳了兩聲,問:“邢況,你對那女孩,那個叫徐未然的女孩有意思?”
然後,徐未然看到視頻裏的男生淡漠開口,說了兩個字:“沒有。”
視頻戛然而止。
徐未然通體冰涼,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事情還沒有結束,李章劃到下一個視頻,點開。
昏暗不明的包廂裏,長相美豔張揚的女生坐在邢況身邊,一只手貼着邢況胸膛。邢況捏住女生的下巴,把她的臉擡了起來。
女生兩瓣唇紅得似火,等待着男生的吻落下。
視頻在這裏停下,但也猜得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第三個視頻裏,依舊是在一個包廂,李章丢了手裏的撲克,問一邊沙發上的邢況:“況哥,你不會真喜歡徐未然那丫頭吧?”
晃動不休的彩色光線從邢況臉上晃過,照徹出男生漆黑淩厲的眉眼。
他沉沉吐了口煙,開口時,淡漠的聲音裏像淬了毒:“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
玩玩——
而已——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這四個字成了徐未然擺脫不掉的夢魇。
無數次夢到,她卑微地因為邢況的一句話或是一個舉動而克制着激動問他:“你喜歡我嗎?”
夢裏的邢況有着雙比夜還要漆黑的眼睛,他不屑地看着她,冷笑出聲:“能不能不要這麽自作多情?”
“我只是玩玩而已。”
昨天下了場雨,今天的溫度低下來。
徐未然沒有穿外套,胳膊上起了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她走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路邊的燈亮着荒蕪的光。前面有兩個穿着高中校服的人,男生把女生親昵地攬在懷裏,低下頭詢問意見:“去看電影嗎?”女生有些冷似的鑽進男生校服外套裏:“好呀。”
無數三三兩兩的人從徐未然身邊走過,說着輕松愉悅的句子。
徐未然走過了公交車站,一直過了前面的路口才意識到,轉身折返回去。
李章仍舊在她身邊跟着。她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看不出受了傷的樣子,澄澈的眼睛裏也并沒有水痕的出現。
只是周身氣息明顯不對。
李章笑了聲:“怎麽,還真傷心了啊?你真的喜歡邢況?”
徐未然并不想跟他交流。有回家的公車開了過來,車門開啓時,她才淡聲開口:“我誰也不喜歡。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她上了車,走到後排找位置坐下來。
李章沒有跟上去,一直看着載着她的公車走遠。
坐在沒有人認識她的車上,徐未然才敢掉眼淚。
眼淚一滴一滴砸下去,怎麽都止不住。
原來一切都是她的獨角戲嗎?從始至終,只有她一個人沉浸在那份其實根本就沒發生的愛情裏。
根本就沒有愛情的存在。
不僅是身份地位的阻攔,最根本的,是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
只是因為她長得不讨厭,又或許是性格的不讨厭,而想要玩一場短暫的游戲而已。
她所有的少女情懷,對這份感情的期待,因為他偶爾的關心而加速的心跳、輕飄飄的幻想,都是假的。
全是假的。
她哭着回了家,拿涼水洗了把臉,兩只手按在眼睛上,想把眼淚止住。
她像沒事人一樣拿出卷子來寫,可是寫了幾個字又開始哭,腦子裏一遍遍地回放邢況說出那四個字時冷漠至極的眉眼。
是在玩她。
她就像貼在邢況身邊的那個長相豔麗的女生一樣,是邢況無數玩物中的一個。
玩過了,就可以丢掉。
連個名字都不會記住。
她哭得有點兒喘不過氣,好不容易平息了些,拿紙巾擦幹淨臉上的淚,眼睛周圍的淚也全都擦掉。
等視線重新清楚,她把手機拿出來,點開微信。
跟邢況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兩個人互道晚安那裏。
她突然覺得自己可笑至極,不知道背地裏是怎麽被人嘲笑的。
她沒再繼續看,點進邢況的個人名片,把他拉進黑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