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夏蟬
第1章 ??夏蟬
額上的傷基本已經好了,徐未然找出邢況給她的那管藥,往上面抹了一點兒。
藥膏呈透明狀,抹上去涼涼的,輕撫幾下很快被吸收了。
藥很有效,用了幾天後那點細小的傷痕就已經不見了,肌膚恢複如初,看不出曾經受過傷的樣子。
徐未然找了個盒子,把藥小心放進去,擱進抽屜。
警局那邊打來電話,說是已經針對王健的案子提起訴訟。案情比她想象中要重很多,這次案子不會跟以前那些一樣,把人關幾天就放出來,而是會嚴肅追究王健的刑責。
比自己預想中的結果要好,徐未然松口氣,連帶着覺得胳膊也不疼了。
她每天去上學,進班後第一眼總會裝作無意地往邢況的位置看。如果位置上有人她就會暗暗開心,沒有人就一陣失落。
可是不管開心或是失落,她都不會讓別人看出來。她該是很擅長隐藏情緒的,不然被人知道她在不自量力地喜歡着邢況,每天都因為他的存在而心跳加速,不知道該怎麽被嘲笑。
在班裏的時候邢況跟她仍是不會有什麽對話,像是兩個互不相識的陌生人。
因為知道了她手臂受傷的事,谷成真給她放了一周帶薪假。她一方面期待着這周趕緊過去,這樣就能去上班,下班的時候就有機會跟邢況單獨相處了。一方面又害怕這周會過去,是她跟邢況說讓他不要再來接了,如今王健又被拘留着,沒有了不安定因素,他更是沒有什麽理由來接她了。
他不會再來接她是件天經地義的事,她也早就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結果。但是如果看到他真的不來了,她還是會難過。
可笑又矛盾,她改正不了的性格缺陷,矯情得讓她自己都受不了。
放學鈴響,她背上書包走出教室。
從後門離開時她停了停,到底是忍不住,扭頭往邢況那裏看了看。
瘦瘦高高的少年穿着黑T恤随意坐在椅子裏,手裏拿着手機在發消息。領口下是兩截隐隐露出的鎖骨,深凹下去的弧度危險又迷人。肩膀很寬,微有些單薄,但絲毫不顯得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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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身都是她喜歡的清清爽爽的少年氣。
她只放縱地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臉很紅,又熱熱的,再多偷看一秒她都要無地自容了。
趁別人都沒發現以前,她低着頭走出了後門。
不用趕去沒趣上班,她有時間能去吃個晚飯。
但也并不是很想吃。心情算不上壞,也算不上好。已經好幾天了,都沒有再跟邢況說上什麽話。總忍不住點開微信一遍遍地翻看,每次看到被置頂的位置仍是悄無聲息的,他并沒有消息發過來,她心裏就會重重一沉,綁了個鉛球一樣不停往下墜。
點進去,兩個人最後的一條聊天記錄仍是幾天前的晚上,她給他發的那條:【你不用接我了,我自己就能回去】
不管把頁面往上劃拉幾次,都沒有新的消息冒出來。
她無比沮喪。
她骨子裏是很不自信的人,不管有多少人誇過她漂亮,她都覺得那些只是客氣而已,其實她沒有那麽好看的,比她好看的人有很多。
最重要的,她家庭條件不好,父親幾年前去世了,現在母親還做了小三,搶了別人的丈夫遠走高飛。
怎麽想怎麽覺得自己實在是糟糕啊,怎麽就能這麽糟糕呢。
路上有女生三三兩兩地從她面前經過,那些女生或許不如她好看,但她們臉上全都洋溢着自信烘托出來的美麗。
是随便拎出來一個,都能把她比下去的人。
所以,已經這麽糟糕了,就不要再癡心妄想了。如果邢況只是個普通家庭出身的人,她或許還能試一試,大膽地朝着他的方向靠近,不用去考慮世俗拿直尺标出來的條條框框。
可他偏偏是清才裏最讓人望塵莫及的那個。
也并不是沒有見過他父親見到她時,臉上不自覺流露出的鄙夷。
那種鄙夷是生怕她的窮酸氣會沾染到他兒子身上。
徐未然不想讓自己再過多地關注邢況了。她跟他在過去所産生的交集都只是偶然,相見不識才是往後會發生的必然。
她把邢況聊天框的置頂取消,為了不讓自己再時不時地看手機,抿唇把他的消息設置成免打擾。
這樣就不會再有期待了。
她的胃口徹底壞起來,從一家家餐館門前經過,什麽都不想吃。
邢況給吳律師回完微信,往旁邊看的時候,一整天都安安靜靜的女生已經不在了。
李章和錢蒙要去地下天堂玩,他沒什麽心思,找了個借口把兩人打發走。
微信上全是些不知道名字的女生給他發來的消息,他全都忽視掉,往下翻了好幾頁才翻到徐未然的聊天框。
原來她已經這麽久沒有給他發過消息。
不過她向來沒有主動跟他聯系過,除非是有什麽事不得不找他。
為了防止再找不到她,他把她的聊天框置頂,給她發了條消息過去。
一分鐘過去,她沒回。
兩分鐘過去,她沒回。
五分鐘過去,她還是沒回。
手機轉了好幾遍,他到底是沒忍住,給她打了個電話過去。
響了好幾聲那邊才接起來。
對面很安靜,一直沒有人說話。他先開口叫了她一聲:“徐未然?”
也是過了好幾秒種,那邊的人才低低地回:“嗯。”
聲線柔和幹淨,又摻雜了一些委屈。
他幾乎能想象出她現在的樣子,低着頭,濃密的眼睫低垂着,唇微抿。
他莫名笑了下,喉頭滾了滾,因為她情緒的低落而不自覺放輕了聲音,生怕會吓到她一樣:“現在在哪兒?”
徐未然看到來電顯示上的“不要打架”四個字後,想很酷地營造出一種她不在乎的感覺,但是深呼吸好幾次,她發現自己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她根本一點兒都不酷。
會因為他打來了電話而猝然地從失落中掙紮出來,一頭紮進名為歡喜的海洋。
聽到電流送來的他的聲音更是小鹿亂撞,空着的一只手握住裙角,松開又捏緊。
“學校外的美食街。”
“在吃飯?”
“沒有,”她轉過身,面前有棵青蔥的槐樹,枝幹很粗,她拿腳尖一下下地輕輕踢着:“要回家了。”
“為什麽不吃?”
電話裏傳來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應該是邢況剛從教室裏出來。
“在那等我,我很快過去。”
他語氣松散,一句話說得順其自然,好像來找她是件多麽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樣。
徐未然低低嘟囔了句:“你過來幹什麽。”
她聲音很小,像是蚊子哼哼,話又說得含糊不清。邢況沒有聽清,問她:“什麽?”
“沒什麽。”徐未然摸了摸耳朵,總算是比較有出息地說:“我突然想起來今天該去醫院換藥了,先走了。”
邢況:“我帶你去。”
短短四個字讓她的心情好了些。她其實是盼望着他來的,很想見他。
但又想到邢韋兆臉上的表情,她只能再次拒絕:“不用了。”
“乖乖等我。”邢況的語氣不容置疑。
可又因為前面兩個字的原因,聲音莫名顯得缱绻。
他是一路跑過來的,擔心她會等太久。
太陽雖然已經西斜,但溫度依舊悶熱。他額上生了些汗,停在她面前,略喘了口氣,問她:“想吃什麽?”
顯得比較有骨氣的話,她是該說什麽也不想吃的。可是看到他額前微微打濕的劉海,她又覺得自己不該這麽矯情。
她扭頭看了看,旁邊剛好是家味道還不錯的米線館。裏面的人不多,并沒有學生模樣的人在,不用擔心會被學校裏的人看見。
她就說:“米線。”
邢況帶她進店找位置坐下。她口味嗜辣,在手機菜單上點了份麻辣米線。
還沒結單,手機被邢況拿過去。
他看了一眼,把點餐界面退出,手機還給她。
“我點過了。”他說。
很快服務員把兩份米線端過來,全都是番茄湯底的。
徐未然盯着看了會兒,又看看自己胳膊上的傷。
不過是一點兒小傷而已,為什麽就不讓她吃辣的了?
她有點兒不高興。雖然這家店的番茄湯底是招牌,但還是覺得不如辣湯有滋味,慢吞吞地吃了半天也只吃了一小半而已。
她往店裏四處看了看,還好這家店沒有“吃不完就要付雙倍價錢”的變态規定。
邢況見她明顯吃不下去了,在手機上又點了幾下。
服務員端上來兩份小吃,一份是炸鮮奶,另一份是鹽酥雞。
邢況的聲音不緊不慢響起來:“把這些吃了。”
都是她喜歡的小食,她拿起筷子,把鹽酥雞和炸鮮奶吃幹淨。
她吃飯很慢,食物會把一邊臉頰撐起來,嚼東西時臉頰一鼓一鼓的,說不出的可愛。
邢況喉中幹渴,給自己倒了杯冷水端起來喝光。
把小食吃完,徐未然感覺吃得有些撐,拿手摸了摸小腹。
還好那裏依舊平坦,不然豈不是不好看。
她不想被他看見她絲毫的不好看。
腦中迅速算了算價錢,她把錢給邢況轉過去。
這時候發現剛才邢況給她發來的信息:【手臂還疼嗎?】
邢況就坐在她對面,手機裏躺着的是他一個小時前給她發的信息。
她的臉熱起來,頭仍然低着,手指點了幾下,裝作若無其事地給他轉錢:“對不起啊,我剛才沒看到你的微信。”
邢況并不怎麽在乎的樣子:“沒事。”
徐未然:“你把錢收一下吧。”
邢況瞥了眼手機,卻是拿起來,把錢退回了。
他從椅子裏起身,随手把她的書包拿起來拎着:“不用,明天你請回來就好。”
去醫院的路上,徐未然一直在想他的那句話。
所以是明天還能一起吃飯的意思嗎?
只是這麽想一想,她就覺得開心。她不想讓邢況看出來自己的開心,扭頭望向窗外,裝成看風景的樣子。
雖然極力地控制,但唇角還是上挑出一個甜絲絲的笑。
不去想其它的,只看兩個人關系的話,其實是有些親密的吧。
他會去接她下班,會跟她說晚安,會在她害怕的時候送辟邪手串給她,會帶她去吃飯,會破天荒在校園群裏說話,警告大家不能欺負她。
所以,對她跟對其他人多少是不一樣的。
她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是第一次心動,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并不是很确定兩個人現在這種情況,是不是就是那種若有似無,欲語還休的暧昧期。
又折磨人,又讓人欲罷不能地沉淪。
“徐未然。”
他突然叫了她一聲。
徐未然趕緊整理了下臉上的表情,抿了抿唇,沒事人一樣扭回頭看他:“怎麽了?”
邢況從儲物格裏拿出一瓶礦泉水,在一個紅燈處把車停下,擰松了水瓶蓋子給她:“喝點水。”
徐未然剛才吃飯的時候沒有喝多少水,現在正渴着,把水瓶接過來喝了幾口。
紅燈過去,車子重新啓動。徐未然攥着水瓶,緊張地微側過頭去看邢況。
男生目視前方,專心地開着車。他的側臉孤絕冷厲,線條分明,下颌線精致清晰,莫名給人一種禁欲寡情的感覺。
好看得讓她舍不得移開視線。
但她不敢偷看太久,悄悄轉回頭,仍舊去看窗外的風景。
到了醫院,邢況陪她去看了醫生。醫生把她胳膊上一圈圈的紗布拆開。淤痕差不多已經不見了,只是還有些腫。
醫生戴着手套的手放上去捏了捏,檢查了一遍傷勢,又給她開了些外敷內服的藥,告訴她以後可以不用來了,再用幾天藥就好。
“裏面有幾包沖劑,”戴着老花鏡的醫生告訴她:“有點兒苦,你要是喝不下去就多吃點糖。”
徐未然點點頭。
邢況先她一步把處方單拿了過來,出去繳了費,又排隊去拿藥。
醫院裏人很多,隊伍排得很長。他始終都沒有不耐煩,跟随着隊伍一點點往前走。偶爾會往她這邊看過來,與她視線相撞。
她被看得猝不及防,做賊心虛一樣低下眼睛,兩只手無措地抓着椅子兩側。
沒敢去看邢況臉上會是什麽表情。
離開醫院,重新坐在他車上,徐未然翻了會兒裝着藥品的塑料袋。所有單子都在裏面了,但是并沒有繳費單。
她雖然很窮,但是起碼的骨氣還有,問邢況:“你花了多少錢,我轉給你。”
邢況打了兩圈方向盤,把車子駛出停車場:“王健是我得罪的,他會去找你麻煩完全是因為我。你不找我索要賠償,還要給我錢?”
他側頭随意看了她一眼:“傻不傻?”
語氣很輕,聽得徐未然耳朵一紅。
“也不是因為你,沒有你的話,他還是會找我麻煩的。”她說:“你不要把錯都攬到自己身上。你沒有做錯過一件事,造成的結果就不該怪你。”
邢況渾身一震,眼中光線驟明,扶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
腦中閃回般出現高得似能摸到雲彩的天臺,有人字字泣血,如看仇人般含淚逼視着他:“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你到底做了什麽!”
“你好好看看你做了什麽事!”
“你這輩子都別想好過!”
聲音愈發尖厲,刀子般快要刺穿他的耳膜。
“你這輩子都別想好過!”
這句話不停地在他腦海裏重複。
可是陡然間,另外一道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過來。
——“你不要把錯都攬到自己身上。”
——“你沒有做錯過一件事,造成的結果就不該怪你。”
聲音很低,帶着女孩子特有的柔,卻奇跡般地把那些尖厲的斥責和辱罵全都逼退了。
如黑暗隧道裏朝他溫柔攏來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