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普通人
出院手續有點繁雜,從醫院出來,太陽已經下山。護士熱情得似乎有些過了頭,吳邪抓着張起靈的胳膊慢慢地走着,身後是追出來不停的囑咐東囑咐西的護士小姐。吳邪不笨,看得出來她的意思,他側眼瞥了瞥張起靈,對方仍舊是萬年不變的面癱臉,吳邪不明白,悶油瓶這種悶悶的個性怎麽還會有那麽多人看上他,難道現在的女生都喜歡面癱?
“哥,我自己能走。”吳邪停了下來,移開了自己的手臂,莫名有些不爽。
張起靈看了看他,沒吱聲,默默去街邊攔車。
“哎,小弟,”張起靈剛走遠,護士就笑眯眯地圍了上來,“能把你哥哥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嗎?”
吳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遠處的張起靈,不知怎的,一股壞水突然從腦門裏倒騰了出來。
“嗯……好啊。”吳邪眨了眨眼,亮出了招牌式的微笑,一副人畜無害的純良少年摸樣。
“啊,真的啊?”護士一時激動地語無倫次,立馬拿出手機,遞給吳邪,“那……那麻煩你幫我輸一下吧。”說罷,雙手握拳放在胸口無比期待地看向吳邪。
吳邪笑了笑,拿出張起靈送的新手機,翻到了“胖子”那一欄,邊輸邊說:“姐姐,我看你人這麽漂亮,和我哥哥也挺配的份兒上,我才告訴你的,你可別告訴別人啊。”
“一定不會,一定不會。”護士小姐搖頭連連擺手。
“還有,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吳邪環顧四周,轉過頭勾起嘴角小聲道,“我哥這個人啊,你別看他現在挺悶,那是他心情不好,其實私下裏啊,他可放得開的了,你盡管約他,特別是酒吧、舞廳、KTV,他保準答應!”
“真的?”護士的眼裏露出了無比驚喜的神情。
吳邪正經地點了點頭,無辜道:“你看我像騙你的樣子嗎?”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看,你哥哥都這麽溫柔又這麽帥了,你肯定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嘛……呵呵……”護士拍了拍吳邪的肩膀,極其誇張地笑了笑,露出兩顆龅牙。
這護士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多失禮,吳邪輕笑一聲撇過頭。醫院處在市中心,這一帶很繁華,不過也很吵鬧,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邊,各種汽車引擎聲、喇叭聲、剎車聲不絕于耳,聽得吳邪有些發懵。現在是下班高峰期,車不太好攔,張起靈就那麽靜靜地站在路邊,側頭望着車子來的方向,一動也不動,遠遠望去,倒與這喧嚣的繁華有些格格不入。他穿的不多,清瘦的側影雖不失溫雅卻有些單薄,形單影只的感覺莫名讓人一陣心疼,吳邪跟護士打了聲招呼就朝張起靈走了過去。
“哥,我們坐公交車回去吧。”靠近了,吳邪提議道。
張起靈淡淡轉過頭,打量了一眼他,又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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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我已經好了,”說着,吳邪伸出了手臂,鼓了鼓并不發達的肱二頭肌,拉過張起靈的衣袖不甘心道,“你看你看,看到沒有?”吳邪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手臂,“我還有肌肉,我是爺們兒,你別這麽護着我。”一時嘴快,剛說出口吳邪自己也愣住了。
張起靈微微怔了怔,看着吳邪,嘴唇似乎動了動,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一時有些尴尬,可吳邪又說不出剛才的話裏到底是哪裏不太對勁,他撓了撓頭發,不自然地撇過臉躲開張起靈的目光。
一輛公交車适時地停在了路邊,張起靈只感覺胳膊一緊,便被人一把拖上了公交車。一擡頭便看見吳邪在前面撇過頭沖他笑,嘴角得意地勾起,一臉勝利的神态,一雙眼睛在車廂擁擠的人群中格外純淨。
投下幾枚硬幣,叮叮咚咚的聲音伴随着發動機的轟鳴落入了投幣箱,車上的人很多,座位自然是沒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彌散在溫度偏高的車廂裏,不習慣這種人擠人的環境,張起靈不禁皺了皺眉。
衣角被人勾了勾,張起靈警惕地轉身,卻看見一臉壞笑的吳邪:“喂,哥,你不會連公交車也沒坐過吧?”
張起靈搖了搖頭,朝吳邪靠了靠:“坐過。”
“不是吧?”吳邪很意外,若不是今天。他根本無法想象擠在人堆裏的面癱臉會是什麽樣的,實在有些好奇:“你什麽時候坐過?”
張起靈擡頭望了望天花板,似乎是在思考:“能賺錢之前。”
“那是什麽時候?” 吳邪又問。
張起靈對上他的目光,默默地搖了搖頭:“忘了。”
吳邪嘁了一聲,這家夥就是不想說嘛,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吳邪突然有些遺憾,遺憾自己沒能參與悶油瓶以前的生活,看着身邊這個人,他幾乎可以想象出,在過去那些漫長的歲月裏,一個小男孩一個人坐公交車一個人走路的樣子,孤單又倔強。
車廂晃晃悠悠并不太安穩,張起靈卻氣定神閑地站着,眼神散漫,不知道在想什麽,他的眼睛有些腫,看起來精神不太好,吳邪知道他昨晚肯定也沒睡好。
天色漸暗,街邊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時不時幾縷昏黃的光線掠過他們的臉頰,打下一片柔和的光影一掠而過。
感覺正被人注視,吳邪側過頭,發現張起靈正在看他,眼睛裏是少有的猶豫。
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吳邪開始懷疑他的焦點并不在自己身上,他伸出手在悶油瓶眼前晃了晃:“在想什——”
“吱”的一個急剎車,還沒回神,整個車廂的人群突然向前傾倒,同時人群中傳來幾聲刺耳的尖叫。靠邊的幾個老人家一下沒扶住直直朝着吳邪撞過來,吳邪一驚,正欲閃躲,“啪”的一聲,伸出去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就被穩穩抓住,接着就是一道力量将他一拉,順勢一帶他就落入了一個滿滿的懷抱。人的反應總要慢那麽幾秒,四周開始有叫罵聲和唏噓聲漸漸傳來,司機略帶歉意地轉過頭笑了笑,道了幾聲歉。所有人都踉跄着站穩扶好,沒有人注意到這裏的異常。
大腦空了幾秒,直到車子再次緩緩發動,吳邪才意識到兩人的動作有多暧昧,不必回頭也知道,此時張起靈正右手握住扶杆,左手從吳邪的前胸穿過按住了他的右肩膀,貼着後背整個把他圈在了裏面,張起靈的身高和他差不多,此刻他的臉就在耳後,陣陣氣息細細地煽動着耳後的皮膚,帶着些微微的灼熱,麻麻癢癢的觸感爬遍了全身,吳邪渾身一震,掙了掙肩膀,身後的人卻毫不松懈。
吳邪有些尴尬,側頭低低地喚了聲:“哥。”
吳邪看不清張起靈的表情,只感覺陣陣心跳從後背傳了過來,有些狂亂,是張起靈的,這讓他有些詫異。四周開始有異樣的眼光傳來,吳邪不安地再次扭了扭脖子,肩上的力道終究是松了,吳邪得空轉頭,然後就看見了那雙黑得發亮的雙眸,他有些愣了,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張起靈,眼神如此炙熱的張起靈,這一點也不像他平時淡定的樣子,然而只是一瞬,那人便轉頭瞥向一邊,眼裏的光亮也暗了下去。
說不清的氣氛萦繞在兩人之間微妙的距離裏,吳邪低頭盯着手腕,肩上是松了,可手臂上的力道卻一點也沒減。張起靈若無其事地看着窗外,似乎一點也沒覺得這樣有哪裏不對,吳邪有些忍不住想笑,這個大哥似乎有些保護過度,不過,也不讨厭。
車上的人上上下下,偶爾空出一兩個位置,兩人卻都默契的沒有動,車開到別墅區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一破開自動門,一股清新沁涼的空氣撲面而來,吳邪跳下車,大大地呼了一口:“啊,憋死我了——”
張起靈不動聲色地跟了過來,車上悶熱濕重的環境好像也沒對他的面癱臉造成多大的影響,吳邪眯着眼回頭看了一眼張起靈,抽了抽嘴角,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了:“哈哈……”
張起靈不理會他,徑直過來握住他的手腕,開始往家走。雖然隔了一層衣服,吳邪還是可以感覺到悶油瓶持續的力道,他憋住笑跟在了他的後面:“哥,你是不是有點兒保護過度啊。”
張起靈沉默不語,吳邪揉了揉笑僵的臉繼續說道:“好了好了,都到家了,你還牽着我幹什麽?現在又不會再有急剎車了。”
依然沒有回應,吳邪收了笑容,有些奇怪,這悶油瓶今天好不正常,他受刺激了?
“你怎麽了?”吳邪伸長脖子看了看悶油瓶,卻看不見他的表情。
這一片住的人其實很少,大都是有錢人購置來升值的房子,大多只有來度假時才住幾天。寂靜的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下了公交車離家還有一段路,張起靈沒有走小巷,而是走的大路。大路比較寬敞,卻比較遠,一般只有開車的時候才從這條路走。吳邪有些摸不準他今天的情緒,只好默默的跟着。
直覺告訴他,悶油瓶今天很不一樣,但是這具體哪裏不一樣,他也說不清。
“你是不是怕我會不在了?”細細地搜索着這幾天發生的事,吳邪小聲地猜測:
“我不是說去別的地方,我是說,嗯……就再出意外什麽的……”張起靈回頭,淡淡地看了他一樣,什麽也沒說。
可吳邪卻一怔,他懂他的眼神。
就和多年前的自己一樣,害怕失去。
有些詞窮,吳邪竟找不到話來安慰他,剛剛從地下室死裏逃生,他沒有能力保證也不敢說以後不會遇到類似的事情,他現在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有在有限的歲月裏陪他盡可能長的走下去。
望着眼前這個男人,吳邪心裏如同五味雜談,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個普通人,也不是想一直處于他的保護之下,只是每到危急關頭,卻偏偏只有他那堅毅的眼神才能安定那顆不安的心。是不是該再成熟一點?
吳邪擡頭望了望路燈,有些昏暗,可一排排下來,也能照亮整條大街:“哥,遲早有一天,我也會變得和你一樣強,強到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而是可以去保護別人。”
天空沒有一顆星星,月亮也看不見,擡頭望去,天空是深邃的墨色,和他的眼睛一樣。
“吳邪,”張起靈深吸了一口氣,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你說的,我相信。”
吳邪擡頭,張起靈繼續說道,“但是你只需要做一個普通人就夠了。”
有些不解,吳邪正欲擡頭問,張起靈卻突然笑了一下,嘴角細細的弧度印在昏暗的燈光裏異常耀眼。那一瞬間,吳邪有一種錯覺,好像眼前這個人也要化作一道光,射進眼裏去一樣,愣了半晌,也忘記了還要問什麽,直到等他再次看去,悶油瓶卻已經收了笑容:“走吧。”
吳邪低頭皺了皺眉,也許不止是他理解的那些,總覺得還有些別的東西在更深處,那是吳邪觸不到的,所以他讀不懂,也猜不透。
誰叫他們總是這麽默契,就這麽走着,雖然沒有言語,但也絲毫不會不安。
已經立春了,天氣預報說這兩天會下雨,下了雨,冬天就算是過去了,可是春天的到來似乎還很漫長。拐過最後一個街角,遠遠就看見別墅的客廳裏有燈光散射了出來,吳邪動了動手腕,張起靈回頭看了他一眼,緩緩松了手。
安九西
麒麟一笑11
進屋在玄關處換了鞋,一擡頭便看見吳媽媽坐在客廳,一言不發地望着他們倆。張起靈對着吳媽媽淡淡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徑直上樓去了房間。吳邪跟在身後,上樓也不是,站着也不是,有些不知所措,此時的氣氛說不出的怪異,好像做了壞事老師來家訪一樣。
“媽,”吳邪抓了抓頭發,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你怎麽回來了?”
“怎麽?我回來還不高興?”吳媽媽白了他一眼,擡眼看了看張起靈的房門,起身道,“去你房間說吧。”
看着母親的背影,吳邪心裏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上樓關上門,吳媽媽嘆了口氣,坐在床邊深深地看了吳邪一眼。吳邪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媽,你要說什麽就說吧。”
室內的燈光調得不是很亮,窗外也沒有月亮,一股冷冽的氛圍籠罩在周圍。
“吳邪,”吳媽媽收回眼光,語重心長道,“你喜歡這個家嗎?”
“啊?”吳邪愣了一下,腦海裏卻快速的閃過了張起靈的臉,低聲應道,“嗯。”
“是嗎?”吳媽媽笑了笑,“結婚的時候也沒征求你的意見,這是媽媽的失職。”
“別這麽說,我現在過得挺好的。”
“過得好就好,”吳媽媽又笑道,“吳邪,你是不是覺得媽媽這個人做事很草率?”
“沒有這回事,”吳邪搖搖頭,“媽你想太多了,你喜歡就好。”
“我都一把年紀了,無所謂喜歡不喜歡,只是一些事情,兩個人面對總比一個人來得好,”吳媽媽溫婉地笑了笑,接着話鋒一轉,“行了,現在就我們兩個,我也不跟你繞圈子了,我想,以你的能力,肯定也察覺出一些不正常的事情了吧?”
吳邪一驚:“啊,你……你說什麽?”
吳媽媽伸出手拍了拍吳邪的腦袋,一字一頓道:“跟你媽我還玩這套?”
吳邪低下頭,麻煩了,不知道母親指的是哪件事,問題是,哪件事都不能随便說啊,說了就露餡了,快速動了動腦,吳邪決定先套套話:“是不正常,關于那些人,你怎麽看?”
那些人,這是一個很籠統的概念,母親最先參與到這件事情是源自于那些亂七八糟的電話,雖然到現在還不清楚到底是誰打來的,目的又是什麽,但是很明顯,這個人肯定和母親有過交集,而且從後來删記錄的事情來看,母親多半是知道有這麽一群人的存在的。
果然,吳媽媽皺了皺眉:“其實,具體的,我也不是特別清楚。”
這個回答又讓吳邪捏了一把汗,發動大腦高速運轉模式,他繼續試探道:“那……給你打電話的是什麽人?”
“電話?”吳媽媽似乎有些意外,吳邪一看她這表情,感覺冷汗都快冒出來了,吳媽媽看了看吳邪,随即卻笑了:“這都被你查出來了?”
吳邪懸着的心放了下來,深吸兩口氣點了點頭:“我看了你的通話記錄。”
“原來是你啊……”吳媽媽啧了一聲,向吳邪抱怨道,“你看就看吧,你怎麽還删了,不知道你媽我經常丢手機啊?電話號碼很難找的。”
吳邪心下一驚,什麽?通訊記錄不是她删的?也許是驚訝的表情過于明顯,吳媽媽看出來了:“怎麽?你不會告訴我不是你删除的吧?”
“啊……是我删的,我忘記了,”吳邪呵呵地笑了,“這不是時間太長忘記了嘛……”
這件事母親似乎完全不知情,那一直在背後阻止他查下去的那個人是誰?吳邪快速地将整件事情在腦內過了一遍,很快分析出來,這個人的心思很缜密,而且還能刻意僞裝成是母親做的,看來他的手段至少在這個水平以上,也不對,難道……吳邪迷惑地看了看眼前的人。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開始接到一些奇怪的電話,從說話方式看應該是不同的人打來的,不過聲音都經過處理我也聽不出是誰。”吳媽媽道。
“他們說什麽?”吳邪問。
“也沒說什麽,就是拿吳家的産業威脅我而已。”吳媽媽說得雲淡風輕。
“什麽?”吳邪一下子跳了起來:“他們威脅你?你怎麽都不跟我說啊?”
吳媽媽淡淡地笑了:“這不是跟你說了嗎?”
“媽!”吳邪有些激動:“這種事你為什麽都不告訴我?”
“哎呀,這都不算什麽事,生意場上這種爾虞我詐的事情多了去了。”吳媽媽擺擺手,不以為然。
吳邪氣不打一處來,撇過頭繼續問:“那他們要挾你什麽?”
“說是要找個什麽東西,”吳媽媽答道,“叫什麽鬼玺,我聽都沒聽說過。”
“鬼玺?”吳邪一愣,這東西他的确也沒聽說過:“他們用吳家的産業要挾你拿出這個東西?”
“嗯,”吳媽媽點點頭,“不過我和你爸爸結婚以後,這些人倒是再沒出現過了。”
吳邪皺眉,随即轉頭盯着他母親,看着看着,眼睛就眯了起來。
吳媽媽有些奇怪的對上吳邪的目光:“怎麽了?”
吳邪輕笑了一聲,低頭道:“媽,你別騙我了。”
安九西
麒麟一笑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