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兩相處(10)
使團出發前, 已經給沿途各驿站發去了文牍,通知接待諸事。過了灞橋,繼續東行, 本朝驿道四通八達,十裏一走馬,五裏一揚鞭, 尤其是要塞城都,迎來送來更是頻繁。
驿站接到謝珣将至的消息,早已布置妥當。一行人下了馬, 脫脫只見此處占地遼闊,門樓雄偉, 青石鋪階, 院牆錯落有致。除卻辦公正廳, 另有給女眷住的別廳、牲畜廄、倉庫、酒窖等。驿站廣植桑竹,花木繁盛, 她随手就掐了幾朵野茉莉,幞頭一摘, 別上一排。
驿丞迎了謝珣,好一通張羅。脫脫則被婢子領到別廳,此間清幽, 樹冠濃密,一陣通堂風穿來,好不涼爽。小婢子嘴甜人勤快, 領着脫脫,轉了一圈,将雜事一一回禀清楚,又将她貼身行禮送來, 輕重分類,才告退。
果然是訓練有素,見多識廣。
脫脫一身的汗,先打了赤腳,到井邊汲水,一瓢舀滿,對準一雙白生生的腳丫子兜頭澆了下去。
啊,透心涼,臉上頓時開出個無拘無束的明媚笑容來,她樂得玩水。
暮色深沉,脫脫泡了個熱氣騰騰的澡,把布滿風塵的袍衫換下,交與婢女,自己則把包袱抖了個遍,翻來翻去,找出件寶石紅绫裙,穿在了身上。
燭光幽暗,色澤倒不大顯亮,不好看,脫脫盯了會幾下褪去換上榴花紅。她對着銅鏡嘟嘴,朱唇一點,鏡子裏簡直成了一片松火紅。又呵開花钿,朝眉心處一貼,不忘在眼尾用小拇指勾了抹胭脂,似醉非醉,暈出一片媚人酡色。
飯菜是禦史臺雜役吉祥送來的,他人麻利,羹湯餅粥魚菜,一個托盤就給全端進來了。不意脫脫盛裝打扮,只覺一屋子如明珠生輝,花團錦簇的,吉祥看愣了,回過神,忙說:
“請,請官人用飯。”
“臺主呢?”脫脫渾然不覺,只生氣謝珣都不和她一道吃飯。
吉祥掩飾了自己的失态,避開眼,尴尬說:“臺主在正堂。”
“他吃飯了嗎?”
“臺主和幾個郎官一道吃的,用過了。”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做什麽。”脫脫氣呼呼地一扭身,對向銅鏡,忿忿一擡胭脂盒子,粉簌簌撲落,模糊了鏡中人。
猶不解恨,手背在唇上一陣狠擦,下半張臉頓時花了。雲鬓綠,蠟燭紅,脫脫托着一張薄妝桃臉對着鏡子出神:
Advertisement
真煩人,趕了足足百裏的路,我大腿根都磨疼啦,你都不來看我……跟幾個大男人在一起吃飯很高興嗎?
她畫了青黛眉,細細長長,鏡中人眉宇輕結了一層哀愁。實在無聊,衣襟一開,在雪胸前描了朵梅花,一筆一筆的,格外嬌美。
“脫脫?”清明的嗓音響起,一道身影持燭臺來到了身後。
脫脫回頭,見謝珣頭冠去了,紫袍換下,穿着雪白單紗,是個俊秀脫俗的貴公子模樣,神仙一樣,她一定睛,生生忍住想飛撲過去的沖動,賭氣說:
“你來做什麽,我要睡覺了。”
謝珣低笑,看她口脂塗了半張臉,十分有趣,順手把燭臺擱下:“你不是要和我一起睡的嗎?”
倏地想起自己說過的話,脫脫哼道:“改主意啦,我不想和你一起睡了。”
謝珣看她兩眼,笑道:“這樣啊,那我走了?”他又端起燭臺。
脫脫再忍不住,提裙站起,飛撲過去一把抱住他腰身,燭臺都跟着一晃,蠟淚滾滾,謝珣眼疾手快丢了燭臺,問她,“燙着手沒?”
“我都沒吃飯呢。”她委屈搖頭,一觸到他的人聲音就軟了。謝珣回身,把她往案前一領,拿起雙箸,點了一點:
“你看,都是你喜歡吃的,有葷有素,不吃飯夜裏餓醒又到處找吃的。”
脫脫俯身先是一嗅,領口低垂,她那圓翹的小胸脯上宛若冰雪中綻了朵紅梅,謝珣看着,克制自己沒把手朝她衣襟裏伸去。
脫脫不知道自己在謝珣腦子裏已經是個光着的了,擡起臉,還是不高興:“都沒有酒。”
喝了酒,她更不知是什麽模樣了。
“明天還要趕路,不宜飲酒。”謝珣督促她快吃飯,她小嘴動起來,睫毛微微眨顫,在燭光裏,秀挺的鼻梁變得幾多溫柔,喝一口魚湯,忽然對他說:
“好鮮美呀!”
說完,含了一口,身子就往他跟前傾去,她嘴唇溫熱美好,這麽一貼,謝珣自動就張開了嘴,接住那口魚湯。
“鮮美嗎?”
謝珣情動,被她神出鬼沒的撩撥惹得燥熱,他不想那麽快,有些事,他尚不确定,看上一個教坊女,這讓宰相世家出身的他內心羞恥,她就是來克他的。
這個時令,魚是新捕的,自然鮮,但哪裏抵得過她的鮮?謝珣咬住了她唇,略顯粗暴,男人動情的時候總有些猙獰的,脫脫抱住他,感受着他身上的陽剛之氣,她早熟,頭顱轟轟,被混沌的情,欲頂得眼睛都跟着發熱。他身上的味道,怎麽就這麽好聞呢?
兩人深吻着,脫脫免不了要哼唧,要撒嬌,像藤蔓纏住謝珣,牢牢攀附。
衣衫半褪,她纖白的肩頭露出來,謝珣忽然就止住了她的動作。窗下蟲鳴唧唧,星光燦燦,暑氣已經沒那麽重了,人卻滾燙,他雙眸發沉,不作一語地盯着她,半晌才說:
“你在平康坊,跟男人這樣玩過嗎?”
表情嚴肅到極致,脫脫着迷地回望着謝珣,逆反地不行,他真是一本正經呀,像在審案,她把細膩的臉蛋兒送到他掌心,示意他愛撫:
“好哥哥,你說呢?我是平康坊的花魁呀,男人都喜歡我。”
謝珣明明厭惡女孩子的這種浮浪勁兒,可她不,眉眼鮮嫩,帶着點孩子氣的調皮和天真,嬌憨十足,勾着他心尖最柔軟的那片地方。
脫脫看他只是凝目,雙手把他一只手捧起,跪在他眼前,一根根吮他手指,不忘用一雙水媚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粘他。
她都是哪裏學來的這些引逗動作?謝珣不能想,哪個閨閣少女能會這些?可又完美地激發着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謝珣把手指抽出,忽就笑了,他一舔上頭留下的少女口水,啞聲說:“這麽甜?”
脫脫火熱的氣息又撲上來,她摟緊他脖子:“那你想不想嘗嘗我?”她想,她不知羞恥地就想到了平康坊那些春光無限的圖畫,一想到了,就臉紅心跳,耳朵滾熱。
謝珣不忘自己出來這一遭是幹什麽的,喉頭發緊,瞳仁又深又黑簡直要溺死個人:
“你不害怕嗎?”
經他提醒,脫脫吐吐舌頭:“害怕。”
看她一臉春色,眼睛大膽又熱烈地注視着自己,哪裏害怕?謝珣嗤笑:“你不是都有過十萬個男人了,怕什麽?”
脫脫哦一聲,小手不斷摩挲着他後頸子:“我好擔心你那裏也醜呀。”
“你說,為什麽呢?”說着,臉倒真的一紅,成了緋雲,貼他耳朵那低語,“其實,我那裏也變醜了,真的,皺皺的,還長了毛發以前都沒有的,我不喜歡。”
沐浴時,她早仔細琢磨觀察過自己,有些好奇,又有些煩悶,說不出是個什麽怪異心情。
本是少女難以啓齒的話,被她自然而然一說,謝珣都要替她害羞了,他皺眉,幾乎是嚴厲斥責她:
“你胡說什麽?”
脫脫一臉無辜:“我沒胡說呀,不信你看。”
他立刻摁住她手:“不用了。”他喉頭幹得厲害,“這種話,能随便跟別人說嗎?”
脫脫好生委屈,往他懷裏蹭着:“你又不是別人,你是我的小謝相公,将來要跟我做夫妻的。”
她覺得他可能生氣了,安撫地摸摸他衣領:“我只跟李姊姊說過,除了她,就是你啦!”
“給人看過嗎?”謝珣低眸問她,瞳仁仿佛閃爍冰光。
脫脫聽了,拿起他一只手往裙子裏摸索,吐氣如蘭:“沒有呀,我只想給你看,你要看嗎?”
謝珣把手撤回,脫脫發出一聲不滿的低哼,又拽回來:“我心跳得難受,你摸摸我。”
謝珣忍無可忍,将人一推,薄唇緊抿道:“女孩子家多少要矜持些,你能跟我這樣,是不是跟所有男人都能這樣?”
突然想起她在灞橋踐行宴上跟禮部的人眉來眼去,笑的開花。
再有當日衣衫淩亂地被雲鶴追擁着,他也揉掐過她飽滿綿軟的小胸脯?謝珣覺得自己想到這些,很無聊,臉色越發難看。
脫脫歪在小榻上,不生氣,也不惱,雪白的腳丫子一伸,踢到他胸口:
“你吃醋啦?”
腳趾甲上又染了一次透骨草,紅得豔,紅得像鹦鹉嘴。
脫脫腳丫子在他胸口蹬了幾下,見謝珣只繃着臉,跟琴弦似的,再繃就要斷了。脫脫腳一放,從榻上跳下來,踩在他新換的一雙布履上,靠他胸前:
“今天騎馬我腿根都磨痛了,一沾水好疼的。”
今日确實趕路趕的急,謝珣聞言,心一下軟下來,抱起她,送回榻上:“你不是騎術很好?”
“可今天趕太多路了呀。”脫脫小腳翹起來,“你看,腳垂了一路好像都有點浮腫,變醜了。”
謝珣俯下身,看了一看,語氣柔和:“沒有,你的腳沒變醜很好看。”
脫脫得寸進尺:“真的好看嗎?”
“好看”
“那你親親它。”
謝珣擡眸。
脫脫雙手撐在身後,目光灼灼:“我洗過了,你嫌我髒嗎?”
謝珣便低頭在她腳踝那用嘴唇碰了下,衣裙拖曳,微碰着他發髻。脫脫驕傲看他,篤定道:
“小謝,你是我的裙下之臣。”
她那神情,跟巡視自己領土的女王一般,謝珣失笑,眉目冷清:“你喊我什麽?”
“小謝。”脫脫故意大聲重複,“你排行第幾呀?有小名嗎?我都要喊。”
“慣得你。”謝珣輕輕在她腳上拍了一掌,脫脫更起勁,“小謝,小謝,小謝!”
嘴裏甜得像被蜜腌漬透了,謝珣重新上來,親了親她眉頭,看進她柔波搖曳的眼睛裏,說:
“我在謝家排行第十一,小名叫客奴,祖籍陳郡,自幼失母,奉天之亂中慈父見背,老師憐憫我孤弱撫養至成人。十七歲中進士,二十歲入禦史臺,二十五歲做禦史大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今歲,”他在她鼻尖一點,“今歲遇見了你。”
說一長串,脫脫不大懂他意思,只覺他一定是喜歡自己,喜歡死了,所以才啰裏啰嗦說這麽長。
她心頭滾熱,覺得自己再不是孤身一人,跟着他,日後刀山火海也能下了,她幾乎都想哭,卻嘻嘻也親他:
“我又沒問你這麽多,那我喊你謝十一吧。”說完搖頭,抱着他晃,“不好,我喊你客奴,啊呀,好煩,你名頭真多。”
謝珣咬她耳朵,咬她脖頸,咬得自己皮膚發麻:“脫脫,我要是有朝一日做不成三品高官了,你還喜歡我嗎?”
這……脫脫遲疑了下,落在謝珣眼裏,她忙去捂他的嘴:“不會的,你這麽有本事,聖人不是昏君,他會一直器重你的,你以後還要做政事堂的首相呢!”
謝珣嘴唇離開,笑了笑,拍拍她臉頰:“趕一天的路,太累了,你休息吧。”
見他要走,脫脫急道:“你去哪裏?”
“這是在驿站,我們的事等成德之行結束,回長安再說。”他低頭整理衣衫,補了句,“想做人家的夫人,可不是你這樣的。”
脫脫卻執着于他的前一句,直起腰,拽着他衣裳:“什麽叫我們的事?你會娶我嗎?”
謝珣沒說話,目光中有點愛憐,又夾雜着些說不清的東西,還是要走。
脫脫嘴角下垂,輕聲說:“別走,你跟我一起睡吧,我一個人怕寂寞。”
“沒遇到我之前,你不好好的嗎?”他還只是笑。
脫脫搖他手臂:“你一個人夜裏都不寂寞嗎?”
“沒有,我一身的事,沒工夫寂寞。”謝珣說,脫脫到底不肯放他走,“可是我寂寞呀,我不想一個人睡。燈一吹,黑黑的,窗子底下連蟲兒都有伴呢,你聽,它們在一起唱歌多高興。”
她固執看着他,“人跟人也該做個伴兒,我不管,我就要你跟我做伴兒。”
心無旁骛只管自己痛快的勁頭很纏人,她真是一人跟前一個樣兒。可在自己跟前,到底是變了,人不能寵着,一寵就忘形。謝珣都快忘記她之前在自己跟前是什麽樣兒了,他卻沒拒絕,看着她睡下,側躺在床邊:
“你睡着我再走,這樣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脫脫哼嘤着,把臉埋在他胸膛,握住他手,嗅着那股新有的青木香--驿站的澡豆子味兒,很安寧地睡着了。
聽她呼吸聲變得悠長平緩,謝珣悄悄起身,把她手挪開,脫脫熟睡時如嬰孩般純淨,鼻子生的真好,翹起的弧度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可憐可愛。
看她模樣,世界就是個很溫柔很美好的感覺,謝珣莞爾,從屋裏走了出來,漫天的星鬥,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有點寂寞。
再啓程,使團途徑本朝龍興之地晉陽城,河東節度使親自招待了他們,并帶謝珣參觀練兵處。這幾年,河東節度使專心軍務,河東兵強馬壯,便是河北,也要忌憚三分。
這一切,都讓謝珣心情甚佳。
再往東去,出太行山東麓的井陉,河北大地近在眼前了。
一踏入成德地界,護送使團的河東軍跟謝珣辭行,老節帥花白的胡子在風中抖動:
“下官在這祝謝臺主馬到成功,請!”
謝珣回禮,目光一調,見高高的角樓上成德牙軍密布,除卻旌旗飄飄,一杆白幡也在城頭蕩來蕩去。
成德節度使張承嗣聽聞使團帶來天子诏令,早望眼欲穿,漫長等待中幾次上表長安請求節钺,都石沉大海,朝廷的态度讓人不安。
此時,遙見謝珣一幹人持節而來,先揉了兩把眼,擠出幾滴淚,穿着節度使谒見長安使臣的禮服控馬而來。
他先下的馬,後頭一衆骁勇兇悍的牙軍将領便也跟着下馬,佩劍碰的齊鳴。
“下官拜見相公。”張承嗣已過而立,古銅膚色,蓄了一臉的連腮短須,一雙眼睛雖泛幾分紅意,但不失銳利。
他一躬身,謝珣只是虛虛一扶:“節帥多禮,請起。”
身後,稀裏嘩啦一陣響,牙将們也把一雙雙桀骜不馴的眼往謝珣身上溜。
呵,朝廷這是派個小白臉來了?看他年輕又俊美,一群糙老爺們心裏難免輕視起謝珣,一時間,竟當衆交頭接耳起來。
“張節帥,”謝珣瞥一眼,慢條斯理說,“朝廷聽聞老節帥病故,聖人很是難過,特地辍朝一日,以示哀思。老節帥半生戎馬,忠貞為國,今遣我來一為吊唁,二是和張節帥洽談接管成德諸多事宜。我看在場諸君,似乎還不清楚朝廷使團是來做什麽的。”
張承嗣何其精明,忙賠罪說:“下官不過一介武夫,将士們更是,平日粗枝大葉慣了,今日在禮節上讓相公看笑話,多有得罪,還望相公見諒。”
說完,竟跪在謝珣面前,“自家父病故,成德無主,将士們都是粗人,做事心急,某不才被推做留後,實屬應急之舉。今終得見天子使臣,誠惶誠恐,感激涕零。”
見節帥至此,後頭先是鴉雀無聲,緊跟着,不知誰帶了個頭,紛紛賠罪。
謝珣這回親自把張承嗣一攙,溫聲說道:“張老節帥恬然守善,他在時,每年給聖人的禮物多達十萬餘錢,此間忠心,朝廷無人不知。”
氣氛緩和,張承嗣聽他提及父親,象征性掉幾滴眼淚,在前頭開路,引謝珣一衆入城。
入了主城,市集熱鬧,同長安一樣,各行都有,叫賣聲不絕于耳,夾雜着本地方言、粟特語、波斯語不過讨價還價,和西市無甚區別。
節度使府前,立着一具高大的功德碑,是先帝年間獎勵給張弘林的紀念碑,規格不小。謝珣看兩眼,随張承嗣進了府衙。
設宴在晚上,張承嗣親自張羅,先把人帶到後院沐浴更衣,又命人搬運行李,喂馬補料,一衆瑣事先解決了。
謝珣住的這間,陳設雅致,牆上還挂着兩幅南朝字畫,桌幾上的茶,則是正山小種金駿眉。博山爐中一縷青煙升起,是禦史大夫最愛的木樨香。
他飲了口茶,和吉祥說道:“你看,張承嗣是武夫嗎?”
吉祥說:“他很聰明,一切都投臺主所好,可見,張承嗣心裏是真的早盼着朝廷來人了。”
“那是自然,他等着要節钺,拖久了,難免要生變。”謝珣把茶盞一放,見脫脫進來,她獨自在外頭溜達了一圈,此刻不急不躁,坐下來,很有藩書譯語的規矩樣子。
“臺主,今晚赴宴你要怎麽跟張節帥說?”沒有外人在場,脫脫很放松。
“你覺得我該怎麽說?”謝珣問她。
脫脫笑乜他:“有些事,就得直來直去,不要繞彎子。臺主想試探他,就大方試探,直接告訴他,現在朝廷願意把節钺給他,不過,他是不是也得給朝廷表示表示?臺主要是顧及朝廷面子呢,不要說這是聖人的意思,就說是臺主你為雙方考慮給他張節帥的一些私人建議,看他怎麽說。”
說完,她沖謝珣露出一嘴的光滑皓齒。
謝珣看着她澄亮的眸子滿是自信,不置可否。
到晚上,府內張燈結彩,張承嗣雖在成德也早風聞謝珣這個烏臺主的行事風格,只管布置美酒佳肴,卻不過分勸酒,點到為止,一切随謝珣喜好。
“朝廷知道你是為情勢所迫,所以體諒,今日我來,帶了天子賜的節钺。如此,張節帥可算名正言順,據我所知,老節帥表面上雖不向朝廷交納賦稅,可卻變着法子,以獻聖人禮的名義還是把錢給了聖人。這點,朝廷無不贊許,聖人正是感念此點,才命我來,以慰忠臣。”
張承嗣聽得連連點頭,口中謝恩。
謝珣小啜一口葡萄酒,贊了句,官腔打完,換作個尋常口吻,說道:
“有些話,算是我的私心,我姑妄言之,請節帥姑妄聽之。”
張承嗣更是點頭不疊,一拱手說:“相公有話,某洗耳恭聽。”
謝珣看了對面脫脫一眼,恰巧她也在看他,謝珣側過臉,道:
“聖人的恩寵就在明面上擺着,河北三鎮,老節帥的成德自與盧龍魏博不同。他一生待朝廷如何行事,節帥一定看的比我清楚。臣而不賦,不是老節帥的本意,節帥新接節钺,當有新氣象,征稅權和人事任免當自朝廷出。聖人既有意恩寵,節帥也當投桃報李,成德六州,獻出兩州正是對聖人表誠意的最佳時刻。”
張承嗣聽得一愣一愣的,沒想到謝珣這麽直白,張嘴要完東,就開始要西。但苦于節钺,唯恐夜長夢多,再想父親在時,确實對朝廷恭敬,念謝珣也算坦誠,一咬牙,答應下來:
“多謝相公提醒,只是不知,這到底是聖人的意思,還是……”
“自然是我的,我說了,姑妄言之,節帥要是覺得我所言有幾分道理就聽,反之亦然。”謝珣意味深長看他一眼,“能和解對雙方都有利,難道節帥想輕易動幹戈?古人說,名正言順,師出有名,節帥以為呢?”
張承嗣趕緊給謝珣續滿了酒,說:“某赳赳武夫,想事情難免思量不周,謝相公為某設想,今獻二州與天子以示某的誠心,來,請!”
不遠處,脫脫盯着兩人,再與謝珣視線一碰,便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她唇角一彎,低頭去飲酒。
星河如帶,觥籌交錯,節度使府內一片言笑晏晏時,城外,一襲身影望着牆頭守兵,刻毒笑意噙在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