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舞春風(17)
左仆射跟誰都不熟的表情,很客氣答道:“确實聽說了,不過世上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底是真是假恐怕只有當事人最清楚了。”
魚輔國煩他這副老狐貍的姿态,廢話連篇,笑吟吟說:“仆射相公這話真是玄之又玄,很有老莊的味道。”
“謬贊,謬贊。”左仆射還有度支一堆爛攤子事沒搞完,朝廷摩拳擦掌,一副找人幹個你死我活的架勢,錢打哪來,是個棘手問題。
跟魚輔國随意哈拉兩句,提步先告辭了。
“仆射相公,今日又該政事堂議政了吧?”魚輔國悠閑地撣撣衣領,“聖人難吶,想出兵,先不說糧草諸事,就是這朝堂之上,好些個嘴,一張一合的,叭叭叭個不停,天天阻撓聖人削藩,都是混吃等死的德性。”
他深吸口氣,“這大周的江山,呵,當初賊人攻入長安,先帝西奔,要不是老奴我把自己的馬讓給了當時還是東宮的聖人,拼了性命也要護聖人周全,”話沒說完,一副好漢不提當年勇的姿态,留給右仆射細品去了。
右仆射心思何其玲珑,他說:“那是,中貴人居功至偉,聖人信任您天經地義。”
魚輔國笑得格外舒展,連連擺手:“不敢,老奴哪敢居功,那是聖人自有天佑,我大周的國運不該絕,所謂否極泰來。”
緊跟着,是一聲深深的感慨,“聖人削藩大業就在眼前,老奴只盼着能再為主分憂吶!”
右仆射道:“聖人用兵早晚的事,到時,自然應由中貴人監軍。”
話說到心坎,魚輔國邁着冉冉的公府步跟右仆射很有興致地繼續聊去了。
進了月華門,就是中書省相公們辦事的地方。皇帝提腳早到的政事堂,人沒來齊,他盯着那塊壁記看,上頭是前李監察所書的《中書政事堂記》,李監察詩文矚目,字又漂亮,洋洋灑灑下筆千言寫下了激勵後來人的訓誡。
皇帝瞅半天,咂摸着“列國有傳,青史有名”這兩句時,千頭萬緒從心頭掠過,坐了下來。
等宰相們從各自的署衙來,皇帝讓中書舍人念了浙西卓金的又一封上表:雞賊節度使還是要暫緩入朝。
賬都沒理清楚呢,左仆射被皇帝詢問意見時,有些猶豫:“陛下,要不要先同意?緩一緩未嘗不可。”
皇帝看看其他人,文抱玉斬釘截鐵否決,目光炯然:“不行,是他主動請求入朝,今一而再再而三推诿,已懷異心。陛下新登大寶兩載,如果讓他得逞,則威令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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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仆射望着首相的一把美髯發呆,有些悶悶不樂,自己雖是名義上的相公,但尚書省早已衰落,六部的同僚們活不少,地位卻不見長。先帝折騰一圈,打的國家千窟窿萬眼兒,藩鎮沒拿下,家底子倒耗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重新攢了點兒,又要打,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謝珣瞥他一眼,對皇帝說:“陛下,朝廷退讓是沒有出路的,最壞的局面,哪怕失去河北和西域,也不能失去江南,那是朝廷的財脈,浙西又是江南的糧倉,絕不能丢了。”
道理誰都懂,但具體要怎麽打,得相公們出主意。
皇帝點頭稱是:“入朝不是看心情的事,心情好了,跑來見天子,心情不好,就不來。文相,小謝,你們看這事誰來主持的好?”
有老師在,謝珣人還算低調,只是把目光調向一旁的中書舍人,聽文抱玉說:
“學士當年外放明州為官,與浙西相鄰,那裏的習俗人情山水風貌他再熟悉不過了,陛下應該聽聽學士的意見。”
中書舍人向文抱玉投去感激的一瞥,沖皇帝一拱手,回話道:“陛下,浙西軍雖號稱‘弩勁劍利’,但實際上,最怵的就是徐州兵馬,陛下如果能派遣徐州兵馬做先鋒,一來奪勢,二來也消除了徐州軍成後患的隐憂。再從淮南、浙東調兵引為犄角之勢,到時,最好是卓金陣腳自亂,不戰而潰,這樣也就能為朝廷省下一筆糧草辎重了。“
一番勾勒,說的皇帝心潮激蕩,仿佛勝利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政事堂裏君臣融洽異常,謝珣反倒話不多了。
皇帝最後決定先下一道旨意:任命新一任鎮海節度使,立即啓程奔赴浙西,而卓金,必須馬上入朝。
同行去宣布任免令的自然是中使,皇帝轉過頭,細細問魚輔國人選。
這意思,是要從魚輔國身邊選了,謝珣冷眼旁觀,等皇帝帶着中書舍人魚輔國心情頗佳地離開政事堂,默默行禮相送。
皇帝一句也沒過問謝珣那些糟心的傳聞,沒捅到他面前,他樂得裝聾作啞。反而下了個口谕:嚴查匿名舉報。
倒是幾個谏官,拉扯着皇帝不放,皇帝煩不勝煩,讓他們自己找證據去。
“你為何不跟聖人解釋解釋?”文抱玉把輿圖又再次拿起,老父親似的心情,小謝這人,有些孤介太過了。
謝珣不屑:“老師覺得我該解釋什麽?是有人送,但我都扔了,比起這些無聊的舉報,我更關心河北,老師知道嗎?成德張弘林病重了,老師覺得這是個機會嗎?”
文抱玉一臉平靜:“消息準确?”
“那是自然。”謝珣道。
文抱玉搖頭:“小謝,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有人在河北為你打探消息,那麽,自然就有人在長安替藩鎮打探消息。京官們,包括魚輔國,想整倒你的大有人在,但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會覺得一個賄賂的罪名就能如何。”
謝珣好整以暇一笑:“我知道,長安城有細作,不用想也知道。這件事,我有頭緒,老師不必太擔心我。”
“好,學士剖析的沒錯,浙東不足為患,卓金必敗。但河北的事,确實要再等等,成德是個機會不錯,但在這之前,恐怕還得先解決了一個地方。”文抱玉把輿圖往他眼前一鋪,謝珣就明白了。
散衙的钲聲響後,師生結伴會食,也不在臺省多做逗留,而是準時回家。
典客署裏,早把謝臺主這點八卦扒拉的毫無新鮮感可言。李丞自然聽聞,一下子提心吊膽,懷疑到脫脫身上去,脫脫賭咒發誓不關自己的事,遲遲不見下文,李丞那顆心就懸在半空晃蕩的人茶飯不香。
脫脫自己更犯嘀咕,把人算了個遍,百思不得其解。
最奇怪的是,謝珣竟沒怪到她頭上,果然是珍愛我,脫脫很肯定地想到這點,心情甚好。
會食狼吞虎咽,出了鴻胪寺,她那頭驢要想趕上謝珣,還是費力了點。
這一趕,有點心急,到長興坊附近時,先看到了一團黑亮馬身,是如電,那上頭自然就是謝珣。
眼見他到拐角,再慢一慢,視線就要被高牆擋得嚴嚴實實,脫脫下驢,拔腳飛奔,像陣風似的沖到了謝珣跟前。
他控着馬,看到了她,脫脫還沒張口,謝珣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春萬裏,我正要找你。”
“我也有急事想找臺主!”脫脫仰着頭,十分有眼色,忙去替他牽辔頭。
不料,一道鞭影兒倏地落下,打在手背,脫脫嘶的一聲收回了手,低頭去瞧,手背上立刻浮起一層紅皮,她有些不解又有些惱怒得擡臉盯着謝珣。
一雙明眸,情緒滿溢。
“是有幾日了,想好怎麽說騙人了嗎?”謝珣捏着馬鞭。
脫脫腦子轉得很快,人一下倔起來:“不是我,如果是我我還能脫得了幹系?我為什麽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謝珣不作聲,聽她喊冤。
脫脫恨恨瞪他一眼,想扭頭走,但眼下除了謝珣,她再不認得第二個貴人。
她走上前去,扯了扯謝珣紫袍的一角:“臺主,真不是我,你一定能查清楚。我今天來,是想和臺主說,能讓我暫時租住你家嗎?”
謝珣冷淡地看着她:“你說什麽?”
他板着臉的時候,像尊神佛,看草芥似的在自己身上微微一動目光。脫脫怕他這樣,又天生反骨,他越是這樣,她越跟他來勁:
“第一,匿名舉報不是我,我也沒把這件事告之四海,你愛信不信。第二,我想租住臺主的宅子,你放心,我給錢,哪怕讓我睡柴房都行。”
謝珣臉色冷白:“春萬裏,求人就這個态度?”
她穿視事的黃袍,總顯得闊,上一刻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少年模樣,下一刻,聲音就嬌了,軟唇糯舌的:“我有事想跟臺主細說,你要不要聽?”
“我跟你很熟嗎?”謝珣反問。
脫脫辣辣地看着他,不害臊說:“我跟臺主是有肌膚之親的人。”
想起親他的那一下,脫脫心又熱了,她見過花叢裏的蜂子,吸吮蕊心時,恨不得把腦袋鑽進去。臺主的胸膛寬闊,結實,不是少年人的單薄,而是成熟男子的氣息。
望着謝珣英俊的那張臉,脫脫忽然很想把腦袋鑽他胸口裏。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麽多绮思。
謝珣仿佛對她毫無興趣,道:“我想你不至于那麽糊塗,但鑒于你這張嘴……”他的視線當真在她唇上盤亘了片刻,小巧,圓潤,有個尖尖唇珠,口脂帶着一股茉莉花香。
脫脫紅唇微張,見沒了下文,嘟囔道:“我又沒四處亂說。”
“你的事,明日到禦史臺來見我,先回去。”謝珣的下文竟是這,脫脫懊惱,急的攔他,“我真有一些見聞想告訴臺主。”
她這兩天連饆饠店都沒敢去,夜宿平康坊,一大早就溜到鴻胪寺,校尉打着呵欠瞧見她,啧啧直嘆:“春萬裏,你這比政事堂的相公們還盡心。”
如電跟謝珣一個脾氣,除了烏臺主,對誰都愛答不理,一近身就想尥蹶子。果然,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如電不耐煩動了動。
“閃開,我沒空聽你所謂的見聞。”謝珣拍了拍如電,要走的架勢,脫脫堅持,作死地展開雙臂擋住他去路,“臺主,我問你,打藩鎮是不是要破費很多錢?我有錢的事要告訴你。”
謝珣一扯缰繩,乜她兩眼,最終下巴一揚,示意她跟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不想出現上本評論區那種糟心的局面了,如果大家真為我好,不要搭理,不要搭理,一句話都不要搭理,不要回複,專注劇情評論,別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