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終章
第55章 、終章
宇宙中不會有什麽聲音,?視覺上再震撼的毀滅也只是發生在沉默之中。一切重新沉寂下來，雲緒怔怔地看向窗外，銀河帝國主星的太陽轉過被陰影覆蓋的角度,?從東方升起。
戰争結束了。
好半晌，仿佛從夢魇中脫出,?雲緒緊繃的精神驟然松懈下來,?但她沒有忘記,?在撤回精神力之前将所有受她所控的戰艦調節為自動模式——一共也沒剩下幾艘了。
精神力一撤,?士兵便如同被斷掉電源,?一直承受着高頻精神力沖擊的改造人們幾乎是立刻精疲力竭地昏死過去。雲緒計算好了一般側身伸手,?堪堪接住軟倒下來的洛伊。
“雲緒……”他似乎有什麽話想說，然而他太累了,?開合的嘴巴被一根手指按住,?洛伊用力眨了眨眼睛，終于不甘不願地在雲緒懷裏睡了過去。
“先不要說。”雲緒低聲道,?她低頭,?在主星太陽投射來的光輝中輕輕吻上洛伊的鼻梁，然後是眼睛、毛茸茸的睫毛……每吻一分，她的心便沉下一點，雲緒第一次生出逃避的念頭。
她想，就再親一下，等他醒了，無論做出什麽決定,?她都會同意的。
……
主星百廢待興，銀河帝國剛剛經歷了浩劫，有無數工作等着雲緒處理。主星的重建、難.民的安置、針對改造人的解釋和處理辦法……一件件事情如洪水般壓過來。
這天，雲緒剛從發布會上下來,?迎面便看到了季紗。兩人自從大戰之日便再沒見過，那時林印受了傷，這幾日過去，季紗一邊忙着研究項目，一邊分神去探望照顧林印，明顯瘦了不少。
“今天怎麽有空找我？”雲緒問道。
季紗眼裏帶着笑，朝她晃了晃手中的一個盒子，語氣中透着難以壓抑的激動：“經過三次臨床試驗，信息素阻斷藥已經可以投入市場了。之前我的研究一度陷入瓶頸，沒想到關鍵的配方竟然是你的信息素。”
她說完，将手中的盒子一抛，雲緒下意識接住：“這是新藥？”
“沒錯，給你的小禮物，”季紗湊到雲緒耳邊，揶揄道：“聽說自從大戰結束，你都沒有去醫院看過洛伊啊，在怕什麽？”
“我……我沒有害怕。”雲緒微微皺眉，矢口否認。然而，她垂下眼睛，情緒也低落下來，季紗是她的好朋友，也是個心思細膩的Omega，她一定是看出來了。
這些天雲緒故意讓自己連軸轉，看似為了處理各種遺留問題盡心盡力，實則只是在逃避最後的那個結果。賀刀說出了太多秘密，父輩的恩怨、改造人計劃的受益人、信息素幹涉下的吸引力……一切一切都成了橫亘在兩人之間的牆。
如果洛伊選擇解除标記就此離開，她不該有任何怨言。
季紗看着她的樣子，不由得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你也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最近幾次你公開露面的會議我都收看了，看得出來，你的‘解放改造人政策’很得民心，雲緒，你會成為一位明君的。”
明君嗎？雲緒笑了笑，未置一詞。
“新藥的作用是消除特定信息素對于改造人的影響，換言之，使用之後，你的精神力将不再對改造人起作用，當然這只是初步療法，後續的恢複手段也在研究當中，有了之前在紐蘇倫地下找到的資料，相信不出一年，我就能研究出讓改造人恢複如初的治療方法。”
季紗說起這些神情稍微認真了一些，不過很快，她又變成了那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她伸手捏了捏雲緒的左上臂三角肌：“至于你的終身大事嘛……尊敬的公主殿下，本人誠心誠意為您鋪了一截通往愛情的臺階，新藥注射很簡單，就打在上臂這個位置，你明白我來找你的目的了吧？”
“你是說，讓我把藥拿去給洛伊？”雲緒微微睜大眼睛，将那藥劑握在手中，不由得感到心跳加速，要……要去見他了嗎？
季紗很少看到她猶豫不決的樣子，笑着推了她一把：“快去吧，注射後可能會發低燒，好好照顧人家。”
“知道了。”雲緒應了一聲，莫名地聽了季紗的話，她确實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夜幕降臨，雲緒站在了星軌醫院201病房門口，裏面靜悄悄的，洛伊可能在睡覺。這樣想着，雲緒稍稍放松了些，輕輕推開門。
如他所想的一樣，單人病房裏陳設簡單，只有一張床，洛伊穿着病號服，側躺在床上。
雲緒輕輕走了過去，床頭點着一盞閱讀燈，洛伊手邊還放着一本書，看樣子是在看書時睡着的。燈光只能堪堪照亮他的臉，低垂的睫毛好像泛着流光的緞子一樣遮蓋着。雲緒小心地把散落在洛伊眼前略長的頭發撥弄開，瞧着他好像又瘦了點。
讓他好好睡吧，雲緒想着，将藥劑放在床頭，正欲離開時卻忽然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她回頭看去，洛伊似乎做了什麽不好的夢，眉頭緊緊蹙着，臉色蒼白。
離去的步伐立刻釘在了原地，洛伊呼吸變得沉重起來，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身前的被子，他仿佛溺水一般，嗫嚅着搖頭：“回來……你回來……”
“洛伊。”雲緒連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輕輕晃了晃，後者仿佛受到驚吓一般猝然睜開眼睛。
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現出雲緒的輪廓，洛伊剛從噩夢裏醒來，一時有些愣怔。
他呆呆地看着站在床邊的人，好半晌，緩緩伸手碰了碰她的臉。
……軟軟的。
雲緒擔憂地看着他，縱容了他的試探，她将那只冰涼的手捉住，問道：“夢到什麽了？”
原來他真的從夢裏醒過來，雲緒确确實實地來看他了，洛伊想着，眼尾不覺有些紅，他坐起身，床頭的書被不小心碰到了地上，但他都沒看一眼，他的眼神釘在雲緒身上：“你怎麽才來？我夢到……我夢到你走了，不要我了。”
雲緒聞言眉頭重重一跳，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她下意識地否認：“怎麽會呢？”
洛伊卻垂下眼睛：“難道不是嗎？你一直都沒有來過醫院，我以為我從昏迷中醒來，第一眼會看到你。”
雲緒只覺眼眶酸澀，她搖了搖頭，少見地慌張：“洛伊，我……”
“我知道，你很害怕，你怕我怨恨你的父親制造并掩蓋了他為聯盟制造的巨大苦難，怕我怨恨自己被改造、成為受你支配的一具傀儡，你怕我們之間的互相吸引其實都來自早已被注射進我身體裏的苦艾酒信息素，你不想面對這一切。”
洛伊說着，聲音愈發艱澀顫抖：“可是我也很害怕……從小到大，我好像一直被厄運之神垂憐，父母雙亡、國家內亂、衆叛親離……所有東西都是得到後又失去，我什麽也抓不住。唯一……唯一照亮過我的人就只有你呀。”
“洛伊。”雲緒不忍心再聽下去，她坐在床邊，攬住洛伊瘦削的脊背，“我不知道你會這樣想，我以為你會怪我，畢竟……制造這一切的人是我的父親……”
洛伊沒有吭聲，只是無力地将額頭抵在她的肩上，濕熱的眼淚緩緩洇潤她的襯衫，他嘆了口氣，低聲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不知道該把我的不幸歸咎于誰，也許确實該怨怼你這個最終受益者……”
雲緒的心頓時如同被揪了一下的疼，卻聽洛伊又道：“可是……如果把你推開，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他生命中少見的那點光亮，每一次被救贖……都是因為雲緒啊。
柔軟的觸感擦過顴骨，雲緒擡起他的臉，吻住了他的唇。這并非什麽試驗，也不是因為信息素的誘惑，她們抱在一起，像冬夜的暗巷，兩只流浪貓互相濡濕對方的絨毛。
“是我太膽小了。”雲緒輕聲道，“我不該把這個選擇的難題交給你。”閱讀燈只能照亮一小片的範圍，如同舞臺的追光，雲緒在這光線下牽起洛伊的手，她鄭重地看着對方，像是在宣誓什麽：“洛伊，之前你總是說想要努力站在我身邊，但我想說，你從來不必向我證明什麽，不論是身為聯邦上将的你，還是遭受迫害變成Omega的你，其實你從來都沒有變，
你在我眼中是小時候把我從失控機甲中撈出來的哥哥，也是長大後戰場上最難纏的對手，更是後來我第一次标記的人。我不知道你現在還想不想繼續站在我的身邊，我只想告訴你，謝謝你一直努力朝我走來，接下來換我努力去靠近你。”
雲緒說着拿起床頭的藥劑，打開盒子，黑色的絨布上靜靜躺着一支注射器，淡黃色的藥液在燈光照耀下像一枚寶石。
“這是？”洛伊一怔，雲緒輕笑道：“這是生物研究所研制的信息素阻斷藥，用于中和殘留在改造人體內的苦艾酒信息素，用了它就不會再被我控制了。”
“信息素阻斷藥……”洛伊喃喃地念了一遍，不由得微微皺眉。“用了這個，我是不是就對你的信息素産生抗體了？不會再因為聞到你的味道而發.情？”
“嗯，應該是的。”雲緒點了點頭：“我想，這對我們來說應該是一件好事，因為你本來就不是Omega。”
她說着，打開手環屏幕，将銀河帝國公民對雲緒稱帝的支持率統計圖展示在半空中，洛伊看到幾乎百分之六十的人都投了贊成票。
雲緒看着那些代表了鮮活個人意志的一個個亮點，目光灼灼：“洛伊，讓全體改造人注射阻斷藥還不是全部，當今情形下，我身上堪稱宇宙最強的精神力仍是威脅公民自由意志的存在，所以，為了讓你、讓全體公民更加安心，我會拜托季紗幫我進行腺體手術，削弱精神力。”
“……什麽？”洛伊這一次真的震驚了，即使雲緒的精神力是制造改造人的罪魁禍首，但是站在統治者的角度看，她完全不必做到這一步，她是銀河帝國戰無不勝的将軍，是先皇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她已經承諾了用阻斷劑化解改造人風波，更何況，目前民衆支持率已經過半，她沒有必要再舍棄自己引以為傲的精神力了。
是真的為了讓民衆更加安心，還是……為了給他更可靠的安全感呢？
洛伊只覺耳根發熱，無論她是為了什麽，于公于私都讓洛伊感到熨帖與欽佩。
因為他本來不是Omega，所以阻斷信息素也沒什麽，因為整片星海中每一個人都是自由人，所以舍棄最強的精神力也變得不值一提。
洛伊動容地看向雲緒：“那你就要變成一個沒用的Alpha了。”
“是啊。”雲緒也看向他，眼睛裏卻仿佛閃爍着星辰，她篤定開口，神态如同馳騁在萬千星河之中，“我會成為一個不那麽厲害的Alpha，但我也會成為銀河帝國新一任的明君。”
她笑起來，朝洛伊發出邀請：“不受信息素影響的Omega先生，你還願意做我的皇後嗎？”
深夜的病房裏，少女如同穿過雲翳向他伸出了手，洛伊眼底泛着細碎的光亮，心口仿佛窩了一汪酸酸甜甜的淚，他終于将手覆蓋在她的手心，嘴角的弧度翹起，淚水便沉重地掉落下來：“除了我，哪還有誰更與你相配？”
這是平凡又不平凡的一個夜晚。
雲緒将阻斷藥安置在病床邊的自動注射儀上，澄黃的藥水流入洛伊的手臂，兩人嚴肅地看着，像是在參與締結契約的儀式。
藥劑見底，洛伊微微蹙眉。
“疼嗎？”雲緒問。
洛伊搖了搖頭，這種刺痛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但是，他感覺體溫漸漸升高了。
雲緒也看到他漸漸變紅的臉，看到他連薄薄的眼皮都染上緋紅，看到他變得朦胧水汪汪的眼神……心頭一跳，她連忙岔開視線：“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要。”洛伊卻伸手一攬，拉住了她的手腕。
微燙的熱度箍緊皮膚，雲緒心猿意馬，一步路也走不動了，她回過頭，洛伊便帶着一身
熱氣朝她靠過來，他聲音微啞，帶着細小的鈎子一般：“別走，趁着藥效還沒起作用，趁着你的信息素還在……我們……”
餘下的話轉變成了一聲壓抑的悶哼，雲緒壓了下去，兩張臉湊得極近，她依着洛伊的話釋放出苦艾酒的味道，酒氣中很快滲入一抹桃香，也許是最後一次體會這種信息素糾纏的感覺，雲緒心跳得比往常還要劇烈，她壓低聲音，半是引誘半是威脅：“就這麽想被我吃掉？”
洛伊胸膛起伏，臉仿佛喝醉了一樣紅，他拉住雲緒的襯衫領，迫不及待地想要扯下紐扣：“……快點。”
“嗚。”細小的輕顫，雲緒輕輕咬上他輪廓分明的下颌，犬齒細微地磨，令他不由得擡起頭來。
紐扣彈落在地發出清脆亂響，“啪”地一聲，雲緒關上了唯一的那盞閱讀燈。
星光透過窗灑落遍地——
“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作者有話要說：??*引用自詩人海子的《日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