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宴射玉津園(二)
更新時間2012-11-29 9:39:11 字數:3115
一覺醒來,已是日暮,大隊人馬也都抵達至了玉津園。
安排好個人在行宮處住下,明月将将上了樹梢頭。
整個園子以朱色磚瓦圍砌,裏面所及之地頗大,既有人工建的亭臺樓榭,又有一眼望不到頭的天然樹林,而那林子裏面,自然圈養了許多供皇家騎馬射獵的飛鳥走獸,仔細去聽,偶爾還能聽見幾聲雀鳥或與狼狐的叫聲。
好在樹林之外,行宮邊上,守衛頗為森嚴,倒也不怕哪些個失了性的畜生跑出來害人。
用過晚膳,我借口不适,早早離席退到了廂房內,外面鬥酒絲竹,依稀能聽得見衆人歡聲笑語。
席上特地推薦了一道萼貴妃在蜀地時就自創且流傳頗廣的葷菜緋羊首。用淨白羊頭,以紅姜煮之,緊緊卷起後拿石頭壓着,再将酒倒滿腌制,使得酒味入骨,而後切成薄片,以此食用,既有意境又很是好吃。趙匡胤向來喜食羊肉,正對上味,舉手投足間對她更是偏愛,從頭至尾二人眼神的交流一直未曾斷過。
我實在看不下去,又吃不下十個有九個都是羊肉拌成的菜,便提前退出了。
臨行前未見趙匡胤有多一句的挽留,只趙光義看了我兩眼,卻也甚麽話都不說。
顯見在這公開場合裏,我卻委實不與那萼貴妃是劃在一個檔次上的。倒讓人欷歔感嘆,趙匡胤對我的好,是不是從來都只逢場作戲,私下裏,他與萼貴妃一樣,也是那般缱绻纏綿的。
靠着床榻思想半天,終于抵不住困意,又睡去了。
迷糊之中,似有人上了我的床,一手繞過來擁住我的肩膀,我驀地睜開眼睛,剛想喊出聲,趙匡胤的聲音就在背後低低響起:“是我。”
心中一股異流劃過,睡意全無,道了聲:“幾時了?”
他回道:“二更。”
我眨了眨眼睛,便不做聲,半晌,才聽得他又沉沉說道:“晚上可是吃的不好,朕——我見你現在已經不動羊肉了。”
我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臣妾不食羊肉,寒食節那次就告知官家了的,只怕官家貴人多忘事,早記不清了罷。”
他的手撫上我額頭,氣息溫潤:“你生氣了?”
我淡淡道:“臣妾不敢。”
那只手又順着我額上一路滑至我的唇邊:“分明就是在生氣,阿笙,我卻覺得你現在活得頗好,這才是真實的你。”
我在心裏冷笑一聲,什麽才道是真實?嘴上卻仍說的清清淡淡:“官家這麽認為,那就算是罷。”
他沉默一會兒,道:“但凡你說的話,我什麽時候沒放在心上過。我差專人做了素食,可是還未等到上盤,你就提前走了。你從來便是這樣,想走的時候,一刻也不會多留。”
我心裏咯噔兩下,語氣亦軟了下來:“官家——你說的可是真的?”
他的嘴唇貼着我後頸:“我幾時騙過你?”
我抿了抿嘴,思想了一瞬,又道:“我再問你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我。”
他道:“你說。”
我使勁穩了穩心神,道:“孝明——王皇後她是個怎樣的人?”
他抱我的身子明顯一震,半晌,才幽幽說道:“你問這個做甚麽?”
我咬唇說道:“你只回我問的問題就是了。”
他冷淡清凜的聲音從耳畔傳來:“她是個好妻子。”
我只覺自己的心一墜,周身如冷雨澆灌般不堪冰洌。再不想同他說話,扳開他的手朝着床裏靠了靠,仍是沒有轉身,說道:“臣妾累的緊了,官家還是回自己的房間吧,”頓了頓:“萼貴妃或沈婕妤的都好,只臣妾這裏,怕是不能侍奉。”
身後良久都沒有半點聲音,屋內漆黑一片,只聽得我自個兒的喘息聲,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聽得趙匡胤緩緩道:“你的确累了,好好歇下吧。”
床榻一陣咯吱,頃刻間背後便是空空如也一陣清涼。我聽得他走到門口,剛拉開一扇房門,又頓了腳步朝我說道:“孝明的事,我指望你以後都不要提起,到底我現在還不能算作個聖人。”
而後門關上,再沒有任何聲響。
他最後一句說的莫名其妙,我卻真正聽懂了孝明在他心裏的準确位子,原是我與那萼貴妃都只不過雲煙,他心中永有一處柔軟不能由人觸碰。
次日晌午,一幹人等在圍場了搭了帳子行騎馬射獵之事。
芮孜一身水紅騎裝顯得嬌俏動人,萼貴妃亦是雪青緊身束衣英姿飒飒,只我一件水藍衣裝顯得頗有些冷清,但好在精神不錯,倒也映的整個人意氣十足。
趙匡胤着了玄青色騎裝坐于正中的大帳之內,趙光義與其餘幾個武将均是利落着裝位于側座。大帳左側的小帳裏落座的是長公主趙妭與越國夫人符氏,而右側的小帳坐的自然是我與沈婕妤還有那萼貴妃。
玉津園內平時操練的騎兵一一表演了些馬術,趙匡胤等人看的意興正濃,拍手叫好,但大概是只看不動,教那些男子們都頗有些心癢癢,便是不多時間,王審琦首先請了旨出來,願意借機獻醜。
當然,此番只是他的謙虛之詞。王審琦之人,為人厚重且頗有謀略,骁勇善戰,尤工騎射。雖因前兩年趙匡胤以酒釋兵權與石守信、高懷德、張令铎、慕容延钊等衆多開國武将棄了兵權,不再頻于領兵,但手上的功夫,卻仍然了得。
我與胡芮孜都凝神看去,萼貴妃雖漫不經心,倒也一直跟随着他馬背上的身影。只見他年雖不惑,但馬上身影卻如青年一般精壯有力,駕着馬兒猶如一道淩厲閃電貫穿在圍場之間,馬蹄間揚起的黃土猶若一縷縷天然煙幕在他身後缭繞。須臾間,兩腳夾住馬镫身子向後側去,而後弓弩一彎,一只鋒利羽箭便是騰空而出,直直射向那天邊兩只來不及飛遠的蒼鷹身上。
蒼鷹慘叫劃破天際,一箭雙雕果然名不虛傳。
帳內皆是一陣擊掌叫好。
趙匡胤等人從帳子裏走了出來,對着堪堪從馬上下來的王審琦道:“多日不見,你卻還能讓朕驚嘆一番,委實是個人才。”
王審琦拱手讓禮回道:“陛下言重,臣不過運氣好罷了。”
趙匡胤慷慨一笑,也不多話,轉而對着石守信和高懷德道:“審琦之箭,當真讓朕都失了那上馬的勇氣啊。”
身形頗有些清瘦的石守信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過謙,我朝誰人不曉陛下那馬背上的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好,彎弓射箭亦是箭不虛發。”
趙匡胤笑的清清淡淡:“不過是世人給的褒獎,朕領個虛名罷了。”
石守信亦是謙和一笑:“總是因着騎射之事來了,陛下何不展露一手,教我們這些人臣都看個過瘾?”又朝右側女眷的帳子看了看,再道:“娘娘們也都心心念着能一睹陛下的英姿啊。”
趙匡胤負手朝向遠方看了一會兒,笑道:“如此也好,朕确有很長時間沒有騎射了。”
話畢,侍衛已是牽了一匹赤色汗血寶馬來,趙匡胤笑而不語,翻身上馬,回頭朝我們這邊帳子望了望,須臾間已是縱馬而去。
馬兒飛馳,趙匡胤的身影猶若蛟龍傲游,在林間恣意穿梭。所到之處,皆是驚起一片黃土四濺,煙塵漫漫。而他那桀骜矯健的騎術更與平常的溫和寬順截然不同,教我不知這才是真的他,還是那含情脈脈的玄青衣裳男子是他。顯見胡芮孜與萼貴妃也是看的目瞪口呆,大概**之人都只道趙匡胤文武雙全,卻從未有誰真正見識過他武術功夫,今日得視,的确非同凡響。
正看的聚精會神,林間忽然蹿出一只雛鹿,趙匡胤不失時機,拉開弓弩,羽箭嗖的一聲頃刻已是離弦而出,那雛鹿自然便逃不過死路一條,堪堪中箭。
趙匡胤斜身于馬背上挑起獵物飛馳而來,衆人無不鳴掌贊好。
萼貴妃離開坐榻,胡芮孜亦是牽了我的手,信步朝着趙匡胤的方向走去。
芮孜邊走邊在我的耳邊道:“想不到官家的身手竟是這般好,倒比那方才王大人更勝一籌呢。”
我也笑道:“是想不到。”
她自顧點頭道:“從前以為晉王不善武功,官家大概也只徒有虛名,打的個那些勝仗,不過是底下人出頭罷了,如今得見,卻真正是人中龍鳳的。”
我詫異道:“晉王不會武功?”
她轉頭頗有些驚訝的看了看我,又忽然有所悟的:“芮孜倒忘了姐姐記不得事。晉王做事頗有些謀略,為人亦很有手段,只可惜從未帶兵打過仗,又未習過武,自然那騎射功夫,也不能與官家相比。”
我點了點頭:“原是如此,”又帶了些意味的說道:“你對晉王倒是了解頗深。”
她猛地一怔,随即又輕松道:“也沒有多少了解,不過在他府上住過一段時間罷了。晉王之人,不是芮孜心屬的那一類。”
我扣緊她的手微笑道:“是麽?所以官家撮合了你們那麽久也沒能撮合成功,道是你芳心暗許,另有他人呢。”
她有些讪讪的輕輕拍打我的胳膊道:“姐姐又在胡說了。”又別過臉:“芮孜不與你見識,芮孜要為官家接風洗塵去。”
說着撒開我的手步子更快的朝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