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宴射玉津園(一)
更新時間2012-11-28 10:41:08 字數:2824
乾德四年仲夏,趙匡胤攜女眷萼貴妃、臻妃,以及沈婕妤,皇弟趙光義與夫人符氏、皇妹燕國長公主趙妭、宰相趙普、天平軍節度使石守信、歸德軍節度使高懷德、忠正軍節度使王審琦一同前去玉津園共進騎射宴會之事。
玉津園乃五代舊園,卻與宋朝四園瓊林苑、金明池、宜春苑齊名,位于南郊南熏門外,內有方池、園池,乃皇家車駕賞玩的專用苑囿。趙匡胤建國之初重加修葺,頻來于此,或閱兵,或蹴鞠騎射。
我倒是有幸随他去過幾次,然記憶盡失,此番前來,卻當是第一次。沈婕妤自入宮就未出來,也不曾見過,而萼貴妃來自西蜀,就更不用提。
坐在馬車裏,心裏頗有些期待,對面一襲紫檀刻絲福紋單羅紗玉裙的胡芮孜也是将坐不住,不時的掀了簾子朝外看去。
看了半晌,轉過頭來朝着我道:“這東京之城果然繁榮似錦,比之妹妹那區區之衆的鄉鎮,可是熱鬧的多了。”
我看她頗有我寒食節之日出來的那一番喜慶形容,不禁笑道:“這京城之內好看好玩的多了去了,只你在這轎子上看來看去,有甚麽意思。”
她抿嘴啧道:“那也是望梅止渴,比空坐在閣分裏自個兒沒頭沒腦的想象強的多。”又朝我靠了靠,拱手拘了一個大禮後笑道:“如此還得多謝姐姐在官家面前美言,否則芮孜哪能這樣幸運的呢。倒是妹妹當初認你這個姐姐,全然認對人了。”
我忍俊不禁:“敢情你卻是找棵大樹當做依靠的,但你又怎知我這棵樹是靠得住靠不住?”
她飛紅臉朝我嗔道:“只姐姐你會揶揄我,明知芮孜不是這個意思,卻偏偏總拿此說事,”又撇撇嘴:“芮孜才不管姐姐怎樣看待,芮孜心裏認定了姐姐,你便永遠是芮孜的姐姐,無所謂姐姐今後的身份好或壞。”呸了一口:“我道是說了些什麽,姐姐洪福齊天,那三千寵愛于一身是遲早的。”
我笑嘆道:“我若是三千寵愛集在身了,那你可怎麽辦?”
她的臉愈加紅潤,更比那秋後的芙蓉香花,聲音細弱蚊蠅:“芮孜看着心愛之人快樂,芮孜也是快樂的。”
我挑起眼角攢着笑意,道:“是麽,如今官家與那萼貴妃恩恩愛愛,也快活的很,怎的卻不見你為他高興?”
她一張粉臉立刻拉下來道:“姐姐明知故問,萼貴妃之人,人人除之而後快。”
我亦嘆口氣道:“可如今官家對她愛護的很呢,誰個又能動她一分一毫,怕是自己沒事尋死的罷。”
她也跟着我嘆了一聲,道:“是這麽說。聽聞朝堂上有不少文武官員進谏,直言萼貴妃禍國殃民,穢亂宮廷,卻都被官家輕描淡寫的駁斥了回去。”
我道:“也只有那些個臣子敢說一說真話了,**之中卻沒人願意淌這個渾水。”
我亦若不是刀子架在了脖子口,也定不會下了決心去與她争個朝夕。
胡芮孜情緒悵然,身子探過來拉住我的手道:“姐姐如今走的這條路美則美矣,然錯一步就有可能萬劫不複,只可恨妹妹沒有那個幫搭姐姐的能力,只幹看着姐姐一人孤身犯險。”
我唇角溢出笑來:“也沒有你說的那樣可怖,萼貴妃雖仗着天家榮寵,她自己卻也有弊端,亡國之妃,終是不能成什麽大氣候的。”
她也展容道:“這倒也是,顯見官家對姐姐你也不差她分毫,只是留宿留的少了些。”又想了想,靠近我小聲道:“姐姐如今還沒有承恩嗎?”
我籲了口氣,道:“沒有。”
她立時有些不悅,嘟起嘴道:“姐姐這是在等什麽,皇上的妃子豈有不讓皇上寵幸之理?姐姐莫不是覺得失魂已久,便鼓不起那個勇氣與官家一時雲雨的?”
我初點了點頭,後又連着搖搖頭,她急道:“那姐姐是為什麽呢?”
我道:“是有些沒想好,但我總覺得官家也無那個意思,每每有些暧昧不明的時候,便自動放棄,像是看穿我不願勉強為之似的。”
她驚奇道:“姐姐說的可是真話?”
我道了聲是。
她複又說道:“芮孜自然懂得欲拒還迎之理,莫不是姐姐推辭的緊了,官家對你便失了興趣?”
我搖頭道:“也不是,寒食節那次我都言明了可以侍寝的。”
她撓首皺眉:“那芮孜就想不通了,這天下男女情事到最後卻都不外乎那一件事麽,怎的官家偏在姐姐身上就這樣特異的?”忽然神思一通似的,張口又捂嘴道:“卻不是那萼貴妃的床第功夫了得,讓官家都不願再碰別的女子呢?”
我哭笑不得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你腦子裏都裝了些甚麽?”又道:“官家他怎樣,我沒了個記憶,你還不曉得麽?”
話才說完,她臉上的光就一瞬黯了個遍,教我看的心中一緊,有些詫異的問道:“怎麽了?”
她死咬了嘴唇好一陣子,雙手又在裙裾上狠狠扯了扯,方才擡起頭對着我幽幽道:“事已至此,芮孜也不瞞姐姐,芮孜,芮孜其實還是處子。”
我驚的睜大眼睛,不禁叫道:“你說什麽?”
她忙坐過來捂住我的嘴道:“姐姐莫喊。”低了低頭:“芮孜說的都是實情,官家雖将芮孜收入了**,可卻一次臨幸也沒有。”
我拉着她的手道:“怎會這樣?”
她頗有些凄清的嘆了嘆:“只可憐芮孜命苦,從頭至尾,都只守了個空名而已。”頓了頓,又現出一股子淩然之氣堅定道:“可即便是這空名,芮孜也守的甘願,至少黃泉之下芮孜能在官家身側占一方位的。”
我只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湧上心頭,既是替她感到悲屈,又仿佛有些安心寬慰,心裏卻越發看不清趙匡胤對這**女子的一番情意到底是真是假。如果說當初獲寵一時的沈婕妤都只是徒有虛名,名不副實,那如今寵冠**的萼貴妃呢,那時只手遮天的我呢,難不成都只是障眼世人的一道幌子罷了?忽又聯想起坤寧宮肅穆端正,宮內一切事物皆完好無二,而那夢中的孝明又如此娴雅淑惠,若不是趙匡胤心中,從來都只有那一人的存在?
心中憂思恍惚,便連累的身形顫了一顫,只覺身體從頭至腳都一層涼意劃過,眼前事物亦是旋了旋。
芮孜察覺我的變化,複又緊了緊我的手道:“姐姐也不要灰心,至少官家對姐姐你是不一樣的。”思想一瞬,接着道:“眼見萼貴妃日日都霸着官家,姐姐可要盡早做些打算才好,若是被那女人捷足先登,懷了皇子,怕是會對姐姐更加不利了。”
我恍若未聞道:“是麽,我如今不是還有個德芳在身邊伴着麽,她要生便生好了。”
她卻繼續引導于我:“到底是孝明皇後的兒子,不是姐姐嫡出,怎的算做依靠呢?”
我這才猛地驚醒,轉頭正對着她:“是了,孝明的兒子,如今卻在我邊上,他對我好,怕是為了我對他兒子好罷。”
我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她半天緩不過神來,好些會兒,才又摟了我的胳膊說道:“姐姐過慮了,德芳殿下從前不也是在梁昭儀那裏帶看的麽,也未見官家對梁昭儀有多少關照,且那德芳是官家為了姐姐你舒心才叫過來的,姐姐實在不必因此事介懷。惟今之計,卻是姐姐你能早早讓官家臨幸了才好,有個自己親生的孩兒,才是最最可靠的。”
我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撫上她的手道:“我有些累了,想要睡上一會兒,你的身子借我靠靠。”
她連連坐直了将我的頭扳在她的肩膀上,又撫了撫我的鬓發,溫柔說道:“姐姐睡吧,這路程還得好些時辰要走呢,到了,我便叫醒你就是了。”
我只閉上眼,不再說話,心中似有愁腸百繞。眼前一會兒是趙匡胤溫情款款的模樣,一會兒是萼貴妃勢強淩人的形貌,一會兒又是孝明模糊亦姣好的面容,更有德芳天真無邪卻又端持穩重的清朗做派,幾人過往,輪番上映,我卻不知誰的表情是真,誰的表情是幻,只道他們像是約好的,都在狠狠嘲笑着我,笑我不知所謂,笑我一心以為自己與人不同。
不知什麽時候,才真正昏昏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