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坤寧宮
更新時間2012-11-25 10:23:29 字數:3245
芙蓉閣一敘,我收獲頗豐。
從前不敢妄言趙匡胤對我的心思,只道他許是念着舊情才與我有些來往,現在看來,我在他心裏,占的位置卻不比那萼貴妃少多少,顯見萼貴妃是有些危機感才與我孤注一擲,想要做些交易的。
但我教讓她失望了。
然我多少也高估了自己在趙匡胤心裏的分位,自那夜之後,他就再沒主動來過我的閣分一次,雖是各種東西還一個不落的送着,但每每聽人提起他又宿了芙蓉閣,心裏就頗有些悵然。
想是我讓他失了些顏面,便與我計較起來,但那萼貴妃不也公然挂着孟昶畫像?他與孟昶結識,怕是不會看不出來那畫像之人的真正身份,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足見萼貴妃在他的心中地位,那剛回閣分內的一點點欣喜,又被這些天的冷落給澆的通通透透。且聽皎月提起近日朝堂上又有些個文臣直谏趙匡胤不能寵那亡國之妃,趙匡胤愠怒,為了不與他們一般見識,于是去芙蓉閣去的就更加勤勉。
其實這倒符合趙匡胤的性子,皇帝若連**之內的瑣事都要臣子牽制,那這皇帝做的也委實傀儡了些。只是頗有些意外得知,在那萼貴妃之前,朝上卻也有許多參奏我的本子,理由大約一致,道我是個來路不明的,不足以得天家寵幸。只可惜我命運不濟了些,那谏言竟讓趙匡胤聽進去了,是以後來才有我小産之時失了寵一說。
只是這個因由大家都知道的太晚,便再激不起甚麽特別的風浪。
空閑的時候,皎月打點好了去坤寧宮的事宜,于是尋了個清淨的日子,與她一同去了。
坤寧宮是這後苑之中除了太後寝宮唯一一座女眷享有的宮殿,只皇後可住,是以空了的這兩年,宮中還沒有一人有這個資格搬進來,現下也顯得頗冷清。
照看這座宮殿的宮娥将殿堂內打掃的幹幹淨淨,各個廂房也都一應俱全,桌幾床榻均保持着原樣,自然我對這些都無甚印象,全是那宮娥在旁說起的。
比起芙蓉閣的華麗與輕流閣的素淨,這裏顯得既大方又莊重,倒不像是個皇後的寝殿,再加上那四處散發的佛香,讓人憑的生出一股子肅穆之氣出來。我與皎月由着那宮娥帶着走了走,雖憶不起孝明皇後生前的樣子,腦中卻大致對她本人有了個描摹。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欄露華濃。想是她雖沒有楊貴妃的嬌豔,容貌與氣度卻堪稱絕代的罷,只可嘆紅顏命短,才是二十二歲,就香消玉殒。
想到這裏,不知怎的,心中竟莫名生起一股難過,眼眶亦是默默紅了紅。
皎月心細,看見我這幅形貌,嘆了口氣,道:“娘娘從前與孝明皇後倒真有些來往,情意也算的上深厚。只沒想皇後去的早,娘娘又失了憶,真真是造化弄人呵。”
我側頭看着她道:“本位其實有些奇怪,一直沒同你提起。依你所言,那孝明确然是個素雅女子,何以生前不大得官家寵幸,卻一心在這寝宮之中吃齋念佛,連皇子都不大管顧呢?”
皎月看了一眼帶路的宮娥,又四下瞧了瞧,才道:“奴婢也不知曉,只道皇後在入宮時就一直伴在杜太後左右,許是這廂盡孝,那廂就冷落了官家。再加上娘娘當時隆寵,官家也沒旁的心思用在其他女子身上。縱然皇後端莊持禮,容貌傾城,但恕奴婢直言,比起娘娘,還是略遜一籌的。”
我嘴角幹幹抽了抽,原是,原是趙匡胤是個憑色論事的主兒?
初初頓了頓腳步,正想轉個身朝內室走去,卻不料哪裏飛出一只黑色的雀鳥,生生從我頭頂掠過,我因躲閃不及,眼見髻上的一枚白玉長簪便硬是給它那對翅膀撲棱下地,啪的一聲摔成粉碎。
皎月驚叫一聲護在我身前,擡手又朝那在不遠處上空盤旋的雀鳥揮舞,生怕它再朝我襲來。
那帶路宮娥也是吓的一身冷汗,跪下來朝着我哆嗦道:“雲蘿該死,竟連累的娘娘受了驚,請娘娘責罰。”
我站定理了理容,朝她擺手道:“無妨,雀鳥無知,本位也沒有受甚麽傷,你且先起來吧。”
她一圈淚珠擎在眼眶裏,站起來回話:“娘娘不知,這白臉山雀平日裏并不襲人,今次也不知為何這等放肆,竟沖撞了娘娘。饒是它乃皇後親手豢養的家寵,奴婢,奴婢也斷然不能再讓它猖狂了。”
我愣了一下,吃驚道:“你說什麽,它是皇後飼養的?”
雲蘿點頭道:“是的,皇後娘娘才将養了幾個月,她人就去了。奴婢看着這山雀可憐,且它也似不願離開坤寧宮,便自個兒做主留它在這裏喂養了,若是知道有朝一日它這般膽大妄為,當日卻一定教它下了黃泉替皇後娘娘送葬的。”
我初初怔了怔,才道:“即便是個把月,怕它與孝明皇後的感情也頗為深厚了罷,久居此地不走,許是在它眼裏,這裏存有皇後的音容笑貌。一個畜生能有如此情誼,當真十分難得。”
雲蘿答應道:“娘娘說的是。”
話音剛落,就聽皎月有些疑惑的說道:“那山雀可是想領娘娘去哪?怎的一直在這裏盤旋不走,”又對着雲蘿朝空中指道:“你看它不停朝前面探頭所謂何事?”
雲蘿順着皎月的指向朝着那山雀細看了一會兒,才轉身對着她道:“看方向,像是往它巢穴那裏去的。”思索了半天,有些怯生生的對着我道:“娘娘可否向前移駕幾步,教奴婢看看它是不是有所圖的。”
我颔了颔首,擡腳朝着雲雀走近幾步,便見它盤旋幾下也往前飛了一段,雲蘿一直護在我前面,見到此番畫面,不禁急轉過身,對着我驚奇道:“原是它真有靈性的,娘娘若是願意,便由奴婢護着,看看它想做些什麽罷。”
這世上還有此等玄妙之事,豈有不前去一探究竟之理?
遂籲了口氣,屏氣凝神的随着那雀鳥的帶引朝着殿內走去。
雲蘿說的沒錯,那雀鳥繞了一番,果是為了将我帶到它築巢的地方。
孝明皇後西去,雲蘿原本打算将這住在籠裏的山雀放生,可誰知放了幾次,它都掉頭回來,且自己還頗娴熟的在梁上築了個窩待下來。雲蘿一人守着這空空的殿堂,平日裏沒事,三五月也不見得有半個人來探望,此番得了個活物作伴,既能打發些寂寞,亦能打發些時間,倒也不那麽急着将它趕出去了。
三人堪堪四下望了望,雀鳥的窩就築在孝明廂房外的房檐下,但這裏除了那只鳥巢比較特別外,其餘均是無甚看頭。我凝思想了一會兒,目光停留在那高高在上的鬥大鳥窩,對着雲蘿道:“你去尋個梯子,上去看看裏頭有什麽。”
雲蘿楞了楞,方才退下去找了個梯子,又得皎月的幫助,爬上去在鳥巢裏翻看半天,才顫顫巍巍捏了個青棗大小的蜘蛛殼子出來,呈在我面前,面帶懼色的說道:“回娘娘,只尋到了這個。”
我看着那軀體雖殘破,但顏色豔麗到頗有些滲人的蜘蛛殼子,不免也有些心悸,扯了絹帕覆在面上掩了掩,眉頭蹙在一起道:“看這蜘蛛的樣子,怕是死了些年頭,怎會在這山雀的窩裏?”
雲蘿還未說話,皎月便訝異道:“怎的死了這樣長的時間屍體還沒有腐爛,竟是個怪事呢。”
我仍是有些疑慮的盯着蜘蛛淡淡道:“百足之蟲尚能死而不僵,這只蜘蛛死上個個把年不腐爛,也不算奇事。本位依稀記得常太醫說過漠上有許多毒物都是這般特異,因着死後屍體不化好些都能入藥,但今次在宮中得見,委實有些怪異。”
皎月小心翼翼問道:“娘娘怎的知道這只蜘蛛是毒物,奴婢見它顏色生的好,許是只益蟲呢?”
我未答話,雲蘿就急道:“你不懂罷,這蜘蛛顏色越鮮豔的毒性就越強,與那些個蝴蝶蜜蜂是不一樣的。”
我亦是肯定的朝皎月點了點頭。
皎月受教的又圍着雲蘿手中的東西看了一會兒,而那只山雀也像完成任務似的終于鳴叫一聲又振翅飛遠了。雲蘿怔怔的朝着它離去的方向看了看,才轉而對着我道:“這雀鳥煞費周章的引娘娘過來,難道只為看一看奴婢手上的這只死物?”又想了想,道:“娘娘打算怎麽處置它?”
我閉上眼睛思量片刻,對着皎月點點頭,皎月便從腰帶處摸出一條帕子,囫囵将那只死蜘蛛包在裏面,咬了咬嘴唇,方将帕子攏到袖口裏。
我朝着雲蘿淺笑道:“這東西我先收着了,旁人問起來,你只當今日沒有發生過此事,曉得麽?”
雲蘿屈膝福了一禮道:“娘娘教誨,奴婢謹記于心。”
我笑道:“如此甚好,待到本位查清這只蜘蛛的來歷,再做打算。”又四下環視了一番,道:“你将這裏看護的不錯,本位且尋個合适的機會,向官家表明,給你些厚賜罷。”
她連連跪到地上磕頭言謝,我笑着扶起她,又轉而對着皎月道:“時辰不早了,随本位回閣吧。”
雲蘿聽聞忙又領着我二人出了宮,待到我初初踏出門外,她才在身後清脆響徹的說了一聲:“奴婢恭送娘娘。”
我再不回頭由着皎月攙扶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