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扶我
午後,清水村格外安靜,只有夏蟬在不眠不休的吟唱。
張獵戶和張狗蛋都去午睡了,餘淵一個人在院子裏洗衣服。
此時正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太陽高懸在空中,地面翻起看不見的熱浪。
作為打碎碗盆的懲罰,餘淵不準吃飯,也不準在陰涼處洗衣服。
他被罰跪在院子的最中間,受着炎炎烈日的暴曬,手上還得洗着張獵戶父子的髒衣服。
空空蕩蕩的院子,只有餘淵搓洗衣服的聲音。
傷口疼的厲害,鮮血又流了出來,混和着汗水沾濕衣物,緊緊的貼在餘淵的身上。
餘淵的臉色越發蒼白,背卻依舊挺的筆直。
顏慕通過矮牆的縫隙看着一切,頓時心疼不已。
根據書中的設定,餘淵現在也才十六歲。
現代十六歲的少年,正背着書包高高興興的上學。
而餘淵,別說是上學了,連溫飽都成問題。
做人設的時候,她只是覺得設定餘淵從底層逆襲很是帶感,于是故意往慘裏做人設。當時她覺得,反正餘淵以後位極人臣,連皇帝都要對他畢恭畢敬,年少時的種種,只是磨練心性而已。
現在,她才意識到,自己在文檔上随意敲出的一句話,竟是少年人生中無法磨滅的苦難。
即使餘淵日後輝煌無比,但曾經受到的傷害,卻是真實存在過的。
顏慕握着手上的黃米菜團子,呆呆站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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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團子是她偷偷留下來的,為着這個,她中午只吃了個半飽。
看在餘淵那張帥臉的份上,顏慕有心想要幫餘淵一把,可她身為作者,很清楚餘淵的脾氣。
直接把黃米菜團子遞給餘淵是不行的,以餘淵渾身帶刺的脾氣,多半不會接受,甚至還會懷疑她別有用心。
得找個能顧及少年自尊心的方法。
可惜這具身體太差了,導致顏慕的腦子也變遲緩了。
她想了半晌都沒想出好辦法,幹脆慢吞吞的走出小院,往路上直接一趴。
“哎喲好疼,快來人啊。”顏慕裝作摔痛的樣子,直着脖子喊道。
她期待的往院子裏看,卻見餘淵無動于衷的洗着衣服,連頭都沒有擡一下。
難道是她的聲音太輕了?餘淵沒有聽到?
顏慕猶豫了一下,又把音量加大了一點。
“有沒人啊?我的腿可能摔斷了,哪位好心人能幫幫我?”顏慕擠出幾滴眼淚。
她的身子本就不好,那兩滴淚挂在纖長的睫毛上,更顯得顏慕面色蒼白,楚楚可憐。
餘淵繼續搓洗着衣服,過了半晌才慢慢站起身。
他端着木盆,朝顏慕走了過來。
顏慕眼睛一亮,眼巴巴的看着餘淵。
以顏慕的角度,只能看見餘淵線條優美的下颌線和鼻孔。
不愧是百分百符合作者審美的俊臉,即便是這種鬼畜視角,顏慕都覺得餘淵該死的迷人。
顏慕一臉期待的看着餘淵。
清風吹過,揚起餘淵的衣衫,露出少年單薄瘦弱的胸膛。
還有胸膛上交錯的傷痕。
少年一步一步的朝顏慕走來,卻在快要跨出院子時驀然停下。
餘淵看也沒看顏慕,徑直将髒水潑在了門口的泥地上,然後極為冷漠的關上了門。
……
顏慕呆住了。
她趴在地上半天沒回過神。
是了,前期餘淵因為村民的排斥,還有張獵戶的虐待,性格極為冷漠自閉,甚至還有點扭曲。
樂于助人這種充滿正能量的詞,和餘淵根本不搭邊。
她腦子大概是壞掉了,居然指望餘淵樂于助人。
她每隔一個月,就要靠餘淵的吻續次命。如今她穿過來已經過了半個月,身體也越來越虛弱,親餘淵續命已經迫在眉睫。
但她看見餘淵這副冷漠的樣子,就止不住的頭疼。
就她這小身板,強吻也是做不到的。
她到底怎麽樣才能親到餘淵啊啊啊啊。
顏慕嘆了口氣,慢悠悠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也許是被大太陽暴曬了許久,她起身的瞬間覺得眼前發黑,腦袋一暈,頓時一陣天旋地轉。
啪叽一聲。
她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這具身體對疼痛過于敏感,還沒等顏慕反應過來,淚水已經率先湧了出來。
劇烈的疼痛直沖天靈蓋,顏慕差點沒昏死過去。
顏慕兩輩子加起來都沒這麽痛過,她一個沒忍住,竟然真的哭了出來。
我靠,這個身體也太脆了吧!
她在心底罵罵咧咧,抽抽噎噎的扶着牆壁站起身。
左腿好疼,疼的擡都擡不起來。
……她的腿好像真的摔斷了。
這難道是她撒謊騙人的報應嗎?
顏慕委屈巴巴的擦着眼淚,一瘸一拐的往家裏走。
黃米菜團子因為方才的一摔,掉在了地上。
所幸外頭包着油紙,隔絕了地上的塵土。
餘淵面無表情的打開門,盯着着地上的黃米菜團子若有所思。
他知道方才的人是誰。
鄰居顏家的獨女,生來就體弱多病,吃的藥比飯還多。村民經常在背後說閑話,讨論顏慕能不能活到十八歲。
可即便如此,她卻是村裏唯一能上私塾的女娃娃。
少女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到近,餘淵垂下眼簾,将木門重新關上。
“哼,餘淵不要我就自己吃。”
少女氣鼓鼓的聲音自門外穿來,濕漉漉的,帶着幾分委屈。
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想必是飯團被撿了起來。
“哎呦,腿好痛。”
少女抽了口氣,聲音又染上了幾分哭腔。
一瘸一拐的腳步聲慢慢走遠,随後是木門關上的聲音。
餘淵回到院子裏,将洗好的衣服挂到晾衣繩上。
隔壁小院傳來一陣騷動,顏父的焦急的關懷聲穿過矮牆,飄到了餘淵耳朵裏。
他隐約聽到了“叫大夫”這句話,随後隔壁的木門被砰的撞開,男人驚慌而匆忙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餘淵低下頭,看着布滿裂口的雙手沉默許久。
因為經常做重活的緣故,他的手本身就格外粗糙。如今又添了這麽多裂口,再被水一泡,更是傷口發白,似乎連皮肉都翻了出來。
這雙手,太過醜陋猙獰。
餘淵閉上眼,将那雙礙眼的手藏進了口袋。
***************
顏父出去找村醫了,顏慕被勒令躺在床上。
劇烈的疼痛自左腿傳來,一陣一陣的直沖天靈感。顏慕疼的不停抽冷氣。
疼痛的時候,時間過的極為漫長,這讓顏慕覺得更加煎熬了。
出于自我保護意識,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
也許是身體太過虛弱的緣故,顏慕的意識竟然真的模糊了起來。
再次醒來,她聽到顏父和村醫的交談聲。
“腿只是骨折,不是什麽大事兒。但你閨女的體質太差,是從娘胎裏落下的病,如今只能用藥吊着,想要根治卻是不可能的……”村醫嘆息。
“我就這一個女兒,您想想辦法,多少銀子我都願意給。”顏父的聲音有些哽咽。
“不是銀子的問題,她現在這個樣子,活不了多久了……她想要什麽,想吃什麽,就都給她吧。”村醫道。
這句話說完,外頭許久都沒有聲音再響起。
片刻之後,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聽着腳步聲朝這邊走來,顏慕連忙閉上眼裝睡。
顏父行至屋外,敲了敲門道:“閨女,你醒着嗎?”
為了怕顏父起疑,等到他敲了三四聲,顏慕才揉了揉眼睛,裝作剛醒的樣子,帶着鼻音應了聲。
顏父松了口氣,讓顏慕起床看大夫。
顏慕乖巧的應下,快速穿戴好起床。
村醫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把了會兒脈,只說顏慕是氣血不調,要多曬曬太陽。
顏慕知道是大夫在哄她,倒也沒有揭穿,只是點頭乖巧應下。
清水村附近沒有藥鋪,只有這麽一個村醫。
因此,村醫上門診斷時,藥箱裏總是背着一些常用藥。
見大夫低頭寫藥方,顏慕趁着顏父沒關注這裏,壓低聲兒對村醫道:“那個……請問,您有沒有治療外傷的藥膏?”
“藥膏?”村醫有些詫異的擡起頭,“你受傷了嗎?”
“是我一個朋友。”顏慕有些不好意思,“但我沒有錢,我能先賒賬嗎?等那些雞仔長大了,我給您送兩只過去……”
顏慕漲紅了臉,絞着手指低下了頭。
她已經做好被村醫拒絕的準備了。
出乎意料,村醫答應了他的請求。
顏慕呆愣着站在原地,直到村醫拿出藥膏,她才反應過來。
“那個……還請您不要告訴我爹。”顏慕糾結了許久,還是開口說道。
當初她做人設時,設定全村的人都讨厭餘淵,認為餘淵是不祥之人。
如果顏父也讨厭餘淵……
為了保險起見,顏慕覺得還是別讓顏父知道比較好。
村醫只當她是将死之人,自然是有求必應。
他與顏父寒暄了一會兒後,就轉身離開了。
顏慕看着那支藥膏,心底湧上些許雀躍。
她想起餘淵身上上縱橫交錯的傷口,輕輕的嘆了口氣。
她将藥膏藏在胸口,明明是小小的一支,顏慕卻覺得格外沉重
作者有話說:
餘淵:你們都有爸爸,只有我沒有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