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冬日夢啼(上)
乾隆二十四年十一月,京城裏紛紛揚揚飄起雪花。
這個時節的确夠冷,六歲的如月穿着絨襖,裹着雪白的貂毛大衣,每天呆在自己的屋裏,上午學彈琴,下午寫寫字。
早上爺爺和紅旗統領一起巡檢宮城西區,晚上可能又要在宮裏過夜。出門時,他一再叮囑她在家裏要乖乖地呆着,不要冰天雪地到處跑弄生病了,害他不能安心。
馮府東院裏一片潔白,花草樹木都被裹上雪衣。唯獨一叢臘梅,紛揚的雪花剛給它覆蓋上白衣,一陣風來,它身子一抖,把雪花抖落下來,綻顯出綠豆大的苞粒。
午飯後,如月手上戴着紅色絨套,抱着個暖水壺,一直看着這叢臘梅與紛揚的雪花鬥争着,它如此倔傲不曲,再過幾天可能就能聞到它的幽香。
外面太冷了,她把左手放在嘴前哈口氣,返身走進自己屋裏,關上門,拿出自己的小帳本翻看。這是爺爺送給她的小帳本。她記帳很簡單,全是簡化字加編號,除她自己沒有人能看得明白。
從去年四月接到瑞景園以來,果園賺到一百兩,獎金發了四十兩,放了十兩在麻姑婆手中作流動資金,餘下五十兩存放在爺爺那裏。
想起發獎金時,她銘記着《新成功學》裏的話:“善待你的下級,他們是墊着你撷取成功果實的基石。沒有他們,你便不能登上成功塔頂。沒有他們從一而終的支持,你的成功将會搖搖欲墜,甚至讓塔尖上的你摔得粉碎。”
在現代時,她對下級十苛刻,很少有人從她的考核下拿全考評工資。因此,暗中結了不少怨氣。原來要好的貼心下級,慢慢地對她都面上敬怕,心裏卻怨憎,弄得自己常感覺孤寂。
她總結了自己在現代的不足,在一些事情上開展不順,敗就敗在自己舍不得為自己身邊的人争取利益,傷了她們的心,沒有取得大家全力的支持。
在清朝,這個封建的時代裏,作為一個女子,更加感受到有一幫貼心人的重要性。更何況他們對馮如月,好得沒有二話可說。所以她心甘情願,大大方方地發出去了四十兩銀子的獎金,喜得大家更拿她當神明來敬從。
這次發獎金,讓她同時感受到大方的付出,一定能得到更大的回報。只看大家那全心全力,搶着幹活,生怕沒有用武之力,就可知,擁有誠服的人心,你還有什麽辦不成?以後,這小別院的發展和經營,根本就不用她操多大的心,頂多動動嘴皮,拿拿主意。
這是成功的開始。
屋裏暖洋洋的,她幸福地打個呵欠,有點犯困。把帳本放進櫃子裏,蜷縮在火爐旁鋪着皮毛的躺椅子上,閉着眼睛打盹兒。
靜香進來,換了壺冷水在爐上,檢查了下爐子裏的炭火。為她蓋了床絨被,輕輕掩上門提起熱水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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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珊。”
仿佛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喚她,她睜大眼睛,發現自己在一片熟悉的松林裏。這是她在現代時,和賴雲峰一起長大的地方。跟着叫她的聲音而去,松林的末端是片山頭。一個熟悉的身影跪在一座山石堆前哀哀哭泣。
“珊珊,你在那邊可好?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來看你。”
他邊哭邊說。他是賴雲峰?
今天是馮珊的生日?十一月十七了?
她繞到他面前,靜靜地看着眼前這一切。
亂石堆前放着束百合。這是自己的墳堆嗎?亂七八糟的堆得太難看了。
“你的骨灰被你幹爹埋在梅花山上,他給你修了個好漂亮的公墓。我看着很不習慣,就在這裏為你做了個墳,雖然堆得難看,裏面放着我們原來玩過的玩具,還有你小時用過的一些物品。”
他并未察覺到有人在身邊。還是他看不見自己?她有點迷糊。
“不知道你投生到了哪裏。我有好多話想告訴你。”他哭得很傷心。“你知不知道,在我大四時,你幹爹突然告訴我,說你已經是他的女人。我知道你是為了錢,才跟他好。都怪我自己太窮,讀大學還靠你籌學費。如果你投生了,希望你去一家好人家,以後找一個好老公,千萬不要再去拜什麽幹爹……”說着他抱着頭由抽泣變成大哭。
她心裏一痛,感覺全身發冷。此時她分不清自己是如月還是馮珊。伸出手輕輕拍拍他,他卻沒有感覺。
哭了會,他抽咽着,繼續訴說:“我求求你,在新的人生裏不要再去拜幹爹,當小三。不然我不會原諒你!我希望你有個幸福的家庭,有個珍愛你的丈夫。我恨你拜幹爹,明目張膽給人當小三。你知不知道,你原來不是這樣的,你原來又天真又純潔。我賴雲峰寧願不讀大學,當一輩子農民,也不要你給人當小三!”
難怪他和她失去了聯系。原來幹爹從中作了梗,她眼裏一潮,全身乏力,她站不穩直往地上倒。幹爹的原配夫人病逝後,娶第二個妻子,是在占有她以後的事,他要臉面,可以給她寵愛和物質,但永遠不會給她名份,他的丈母是她的姑婆,他怕招人閑話。
幹爹對自己比對所有的女人都好,但他的這份情,沒有賴雲峰的純潔專一。她依戀過幹爹的寵愛,也不能忘記與賴雲峰的初戀。
這兩個男人在她現代的人生裏,一直都很重要,甚至分不出孰重孰輕。但此時,她才恍悟,賴雲峰竟如此令她心如刀割。
“每年這天我都會來看你。無論你在哪個世界,都是我賴雲峰這一生最愛的女人。你記住我說的話,找一個珍愛你的男人,不要為了富貴去當小三。”
他哀戚的訴說,擊碎了她未死的靈魂。她顫栗地伸出手指,要輕撫他的面龐,無奈陰陽兩隔,已是陌路。
難怪上天要在她上任CEO的前一天,收走她的生命。原來她輕薄了賴雲峰這純真的情義。原來她有許多的不對,她不該那樣去謀取所謂的“幸福”,用人格換取財勢。
然而,執迷的人,生時何知?她突然領悟到張姐的某些“缺點”與“錯失”,是那樣煜煜生輝,是那樣難能可貴。那些都是高貴的人格。
而她竟喪失得絲毫不存。來到這個世界,最初她是那麽得意,那麽驕傲,因為自己是個極懂男人的妖精。
悲催……
在這一刻,她憎悟人性陰暗的一面。當財富和權勢擁有越多時,人心就會越來貪婪,無止無境地滑向欲望的深淵,不能自拔,越陷越深。
倘若妖精此時能夠複活,與賴雲峰攜手至老,她寧願珍惜這份雲峰的赤誠真情,放棄妖精所能帶來的“富足”。
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最終都會消失。
雲峰……
你看我看我,你聽聽我的聲音吧。如果時光倒流,我願用一切去交換。
“珊珊,我走了,你在另個世界珍重……”
他對着亂石堆叩了三個頭,起身,擦了把眼淚。山風吹拂起他額前微卷的頭發,而立之年的他更顯帥氣。她在他身邊仰臉看着他,多希望他能看見自己。風又将他前額發吹覆回來,他甩了甩頭,撿起地上的背包挂在肩上快步離去。
“雲峰……”
她喚着他,眼淚順着面頰流出,為什麽他看不到自己,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她無力地蹲下,捧着臉,嗚嗚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