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鐵樹開花
煙雨江南,烏巷曲水之間,一條中型烏篷船穿梭其中,搖橹的是個頭戴鬥笠的藍衣男子,身形筆直若松,側臉的輪廓勾畫得完美。忽而船簾掀開,是個黑琉璃眼的漂亮小男孩,左右環顧,撲閃着大眼,一陣新奇。半晌,走出來一個紫衣煙紗的婦人,纖麗的容顏,月牙目,眉宇間高華着世間少有的氣質,伸手從身後一把抱住了那個漂亮的小男孩,在他耳邊低語一句,彎起的唇畔,和那搖橹的男子視線相遇,婉轉着傾國傾城。
“二少爺,如果沒有猜錯,那人就是大少爺了。”水閣樓宇之上,一個尖目猴塞的灰衣人低聲道。
那被稱作二少爺的人,喝茶的手長而瑩白,玉翠的發簪,白俊的顏,眉宇間有些戾氣,朝那烏篷船忘了一眼,譏笑道:“我還想我這大哥是不是做道士做的有毛病了,慕容月那麽美的女子都拒絕,想不到有個更好的藏起來?”
“爺,您說接下來該怎麽辦,大少爺回來了老爺子那邊……”
“廢物,這事當然在老爺子有消息就要解決了。”
“是。”
烏篷船行至岸邊,落清塵摘下鬥笠,伸手将星辰抱過,又回身欲拉清鈴上岸,見她看着右側怔怔出神,不由視線朝她方向望去,只是一些小販而已。“清鈴?”他喚道。
“嗯。”清鈴回首,對他一笑,那一笑璀璨奪目,豔煞路人。
“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清鈴執住他的手跳上岸,倒也沒有說出她心裏覺得對面幾人的怪異,以她的經驗來看,他們應該是被人盯上了,只是這一路和韓潭落影他們為顯招搖,分做了幾路,雖然一直有人跟着,不過到了這蘇州,她明顯覺得這批人和之前的那批人有些不一樣。
上了岸,落清塵帶着星辰和清鈴投了“安心客棧”,這客棧人聲鼎沸,三教九流倒是什麽人都有,一家三口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幾個菜。
候着的時候,落清塵有耐心地回答近來越來越纏他的星辰,星辰十萬個為什麽曾經令清鈴都頭疼,可是落清塵卻總有莫大的耐心,和與星辰說不完的話,父子兩人倒是十分投機。清鈴含笑,眼底細碎着一片不常顯露的溫柔,看着兩人一會,轉身杵着下巴,望向窗外。
清鈴見那幾個從太湖一直跟到他們到這裏來的人,客棧對面賣糖葫蘆的見人來買糖葫蘆,竟然不要錢,送人十串打發走人;左側牆角的瘸子乞丐,披頭散發地坐在一旁,人家扔了一個包子給他,那包子還挺白熱的,他竟然一腳頗為嫌棄地把它給踢走了,還擡頭遠遠地瞪着那個施主,毫無感謝可言。更為離譜的是那個賣胭脂的大嬸,那紅綠的刺眼的惡俗裝扮清鈴壓根不想去評論,她盯了“她”那喉結一會,“啧。”了一聲,搖了搖頭,本來還想去調查一下來者何人,可是見如此不靠譜的線人,她認為那主子也高明不到哪裏去,倒不想去理會。
倒是她這句“啧”引起了落清塵的注意,正要問她怎麽了,刀劍聲響起,一隊官兵護着一輛馬車朝這邊駛來。
“禦林軍?”清鈴月牙目閃道。
落清塵問,“你指的是皇家禦林軍?”
清鈴點了點頭,觀摩這守護雖是禦林軍,倒也不是很大的排場,估摸這馬車裏坐的大約是皇子公主或皇親國戚,聽說她那個叔叔這些年生了不少龍子,當年和舒月在一起的時候,整個端王府,可是子嗣全無。
落清塵拉了拉她的纖指,彎唇溫輕道:“裏面坐的人應該和你多少帶些親,可要去拜會一下。”
清鈴看着他,笑意盈盈。“有什麽好拜會的,我現在是耶律鈴,宋遼關系一直緊張,出現尴尬而已。”說完端起桌上的一杯酒水,垂目微泯,有些清冽微涼地,微微勾唇。落清塵微微流轉清眸,注視她一會不語。
離着清鈴他們不遠處的一座華貴非常的客棧內,徽宗的妃嫔韋氏摘下臉上的面紗,膚若凝脂,朱唇盈潤,只是那一雙眸凝結着化不開的憂慮。一個靈秀的孩子走過去,一下子抱住她的身子,擡頭不解道:“娘親!我們為什麽要離開皇宮,禦林軍要帶我們去哪,父皇又什麽時候回來?!”
韋妃低身,一把捂住他的唇,唇發顫地道:“構兒,莫聲張,莫聲張,你現在沒有父王了,你也不是皇子,我們離開這裏,越遠越好。”
小男孩瞪着眼睛看着她娘親,滿是不解和不願,韋妃覺得對不起他,如果不是她,她的構兒日後至少是個親王!可是他們必須離開,離開那個吃人的地方!不說宮裏有着嫉妒的王皇後要收拾他們母子,就是她知道的秘密,也讓他們必須趕緊離開!
“娘親,你不要哭,你怎麽哭了?”趙構見她娘親未語先咽,伸手連忙幫她擦着眼淚,她娘親一把抱住他道:“娘親對不起你,可是構兒我們必須離開!”嘶啞的聲音嗚咽着,趙構被她娘親勒的身子發疼,感覺到她娘親的恐懼,一下子沒了聲音,早慧的他心裏一下子有着不好的預感湧現,輕拍着她娘親的背一下一下。“娘親,你別怕,構兒會保護你的。”
“韋妃本是徽宗的一個不知名的妃嫔,早年受過徽宗寵幸過一次,生下一子名趙構,便放在別院再也未理。前陣子徽宗從西夏歸大宋,無意間在庭花下見她一人撫琴,琴聲哀婉清越,讓徽宗感慨頗多,一下子寵幸了這個八年多未寵幸的妃子,日日留宿,讓善妒的王皇後暗恨不已。這徽宗在的日子皇後不好發作,現徽宗舉兵去打西夏了,這王皇後便趁機威脅韋妃要不遠遠離開皇宮,要不飲鸠懸梁。這韋妃倒是挺識時務的,很幹脆地選了前者,火燒自家宮苑,倒是将自己和她孩兒的痕跡燒的一點蹤跡都無。暗中以防安全讓王皇後給她一批侍衛,護送她們母子二人偷偷離開王宮,投奔揚州的親戚。呵,主子,這韋妃看來和我們一路呢。”血衣合上在最短時間內查到的信息,望向清鈴。
清鈴摸着杯沿,垂眸半晌道:“血衣,這個韋氏的背景是什麽?”
“據屬下所知,她的爹原先是個禮部侍郎,後來因為年紀大了告老歸田,通過早年一些官場的關系,在揚州做些茶葉生意,倒是過的自在。”
清鈴的手指敲着桌面,有節奏地嗒嗒作響,血衣不解道:“主子,你為何對此人如何上心,不過是個小妃嫔而已。”清鈴沒有回血衣,只是當她知道落清塵口中說的那個“皇親”姓韋時,突然想起夜央告訴她的那段先知歷史,南宋覆滅,北宋的那個皇帝的母妃,好像也是姓韋來着,她的兒子也叫趙構……會不會那麽巧?清鈴擡眸對一臉不解的血衣道:“血衣,從今日開始,你和白付二人一路随她的馬車,有什麽情況立馬通知我。”
“可是主子……”血衣不解,清鈴擺手道:“此事茲事重大,你有什麽疑惑日後定會知曉,現在要做的就是聽從命令。”血衣見清鈴平日閑散的從容的樣子,此時難得帶着一些鄭重,立馬抱劍道:“血衣聽令。”
血衣走後,清鈴前後尋思了一番,想着找個日子去會會這個韋氏,可能是從小經歷的多了,對事情,尤其是有陰謀的事情,她總有着一種敏感的嗅覺,這個韋氏,她總覺得沒有血衣所說的那麽簡單。轉眸窗下,見落清塵帶着星辰購買了一些路上的必需品回來,一大一小手拉着手,星辰對着落清塵做着鬼臉,落清塵忍俊不俊地笑得很開懷,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月牙目印着盈盈笑意。
西夏的一處荒城,煙沙四起,夜央和舒月落腳其中,這裏有許多從邊塞逃難過來的難民,一個個面黃肌肉,衣不蔽體,眼神很是緊張倉惶,仿若一點小的動靜,就能崩潰他們脆弱的神經。
當清美的夜央和絕色無雙的舒月出現在這座荒城之中,突兀着寂滅的美感,讓許多人都擡頭追随二人的身影,不知哪裏來的神仙,從城門一直走到城心。
夜央雖然看不見,可是她的感覺敏銳地幾乎能夠達到可視的地步,問向舒月道:“這城池有一股腐爛的屍味,不如離去,恐夜生變。”
舒月坐在輪椅上,望了望四周,夜央想他必定也察覺到了,但是他卻輕聲道:“除了這座城池方圓百裏無山無林,荒漠一片,我們又能去哪?”頓了頓,他彎了彎唇,輕笑着胸有成足的從容,“況且,不出幾日徽宗應該中了西夏王的反間計,到時候必定走馬奔襲至北,過了黑水河,河深而馬不能過,棄馬奔襲數日,以他從未吃不了這個苦,必定挨不下想歸國,我們再此等候就好,南宋的必經之路,他一定會過來。”
夜央對他的料事如神已經見怪不怪了,幾個月他說宋徽宗進了西夏國,她還損他是不是想“舊情人”了?讓她郁悶無比的是徽宗那厮真的半夜來跟他搶男人了!她就弄不明白,他南宋邊塞的大軍主帥跑到敵國來了,這消息要是傳了出去,不是覆國便是換帝。夜央利落地把那厮打暈了,好不容易說服舒月和她私奔,心裏還偷樂了好久,畢竟難得舒月聽她一回。
一路随行,雖然兩人一個瘸子,一個瞎子,相互扶持,偶爾的鬥嘴,偶爾的耍賴,不知何時習慣彼此,不知何時放下矜持,不知何時覺得這個人……這世上再也不會取代的珍重,即使穿越寂寥冷清的沙漠,她都覺得遍地開花,芬芳錦繡,這是她活了二十幾年從未有過的體驗,原來學會愛,愛上一個人,一個眼神的注視,無數個瞬間變得那麽永恒,生命也可以如此不同,心也可以如此滿滿的被一個人占據。
只是……為什麽趙煦這厮總是出來壞他好事!夜央一想到趙煦,時而皺眉,時而眼角抽搐,時而一臉憤色糾結地磨牙,竟收舒月眼中,包括她所想怎樣使壞趙煦的心思,他都能猜個八九分。
他手指蜷曲地放在鼻翼,笑的煙雨重華,看得那些瀕臨絕望的逃荒者,猶如鐵樹開花一般,驚心動魄地感覺生是如此美好,燃起了一絲對生的企盼與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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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木有更,跑了不少親哪,感謝留下來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