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伊萬諾夫以為多莉越變越美麗,是因為被喬森的金錢滋潤了;實際上,這幾天她沒有花喬森一分錢,也沒有給他任何獻殷勤的機會。她的美麗另有原因。
她去見了多年未見的父親。
她沒想到那個男人還活着,還記得她。破産并沒有徹底擊敗他,他失意一段時間後,就東山再起了,在紐約靠投機取巧賺了不少錢,整個人變得比從前更加富有,更有力量,資産遍布西半球。不過,他沒能風光太久,很快,醫生就告訴他,早年荒唐堕落的生活使他失去了生殖能力。他不相信,可接連換了五任妻子,都沒能給梅菲爾德家族添一位繼承人,便只能接受被上帝閹割的現實。
然而,上帝卻不願從此就善待他。今年二月份,他被查出癌症晚期。他不想讓生育工具一般的妻子繼承遺産,于是想到了多莉。多莉雖然桀骜不馴,莽撞地朝他開了一槍,但他們畢竟是血濃于水的父女,只要她肯聽他的話,他還是很願意給她衣食無憂的人生。
多莉被護士帶進一間布置雅致的單人病房。
她神色冷淡地看着床上病重的中年男人。他面黃肌瘦,嘴唇蒼白,隐隐有些發紫;床頭櫃擺滿了昭示着他虛弱不堪的東西——耳塞、鼻滴劑、安眠藥、血壓計,還有一捧只有重症病人才能收到的白色鮮花。
真不敢相信,她以前居然十分懼怕這個人,懼怕他毀掉她的前程,毀掉她的人生。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屍體一般冰冷的喉嚨上。病弱到這種程度的他,她一根手指就能扼死。
這時,男人睜開了眼睛,鼻孔微張着,清了清喉嚨說道:“你……來了。”
他的聲音也很虛弱,像扁桃發炎了似的。
多莉收回手,沒有回答。
“還在跟我賭氣?也是……我當年确實是一個混蛋,把還在讀書的你賣給了一個大你好幾歲的男人……我承認我是個畜生。”男人聲音沙啞地說,像含了一口痰,“所以,我想補償你。可能因為年輕時做了太多錯事……醫生告訴我,我不可能再有孩子。多莉,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親,唯一的羁絆……我們有着無法割斷的紐帶。這些年,我一直在看着你,保護你,不然你以為你戲弄的那些男人,為什麽不敢報複你?”
多莉說:“你雇人跟蹤我?”
“不是跟蹤,是保護。你是我的女兒,我得保證你的安全。”
多莉沒有說話。
她閉上眼睛,握緊拳頭,再次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力量,很大,很充沛,足以撂倒眼前病弱的中年男人;于是,她稍稍鎮靜了一些。她沒想到這個人一直活躍在她的生命中,在她看不見的角落對她的人生評頭論足。一想到葉利斯特拉托夫去世後,她有可能被這個人左右過命運,內心就湧起一陣難以遏制的、冰冷狂躁的怒火。
有那麽一剎那,陽光充足的單人病房似乎變成了交錯縱橫的棋盤。她的兵已經走到了對手棋盤的底線,變成了所向披靡的王後——兵雖然弱小,只能前進,但只要走到那些小小的幾何圖形的終點,就能搖身升變。她原以為她已經穩贏這盤棋,誰知對手的國王盡管氣息奄奄,卻仍茍活着,仍在滋養對手的其他棋子。整個棋盤都是他虛弱卻粗重的呼吸。她感到煩躁,不知道怎樣才能突破規則的限制,對他一擊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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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她緩緩地問道:“你想補償我,你打算怎麽補償?”
“補償并不是無條件的,孩子。”男人說,“你可能不知道,你和你媽媽一樣美,都是能令男人神魂颠倒的貨色——抱歉,我用了一個不恰當的詞語,跟一些小騷娘們兒說話說慣了——你知道嗎?你身上有一股強大的力量,那股力量能給你帶去無限的財富,只要你學會利用。”
多莉聽着,從鍍銀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夾在食指和中指間,想要點燃。頭戴白帽、穿着白色長筒襪的護士連忙制止了她。多莉眨巴了一下眼睛,轉頭望向她,小女孩似的有些憂郁地噘起嘴:“你知道他剛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嗎?”
這是她慣常使用的小花招,以博取女子的好感。護士看着她甜美無邪的眼神,臉立刻紅了,有些結巴地說:“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病房裏不能抽煙。”
“這個人是我的父親,”多莉說,表情逐漸變得冷淡,“但剛剛,他卻在勸我像妓/女一樣謀生。”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多莉。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被過去困囿。葉利斯特拉托夫确實是個不錯的丈夫,但他已經死了,而你還活着,還像十八歲一樣年輕漂亮。你的美貌是你得天獨厚的優勢,為什麽不利用?你完全可以再嫁,利用婚姻将男人的財富牢牢攥在手中。這是最輕松的賺錢方式,只有女人才能做到,而男人只能像耕牛一樣辛勤地勞作。不要不耐煩……我是為了你好,才希望你再嫁。一個風華正茂的美人給一個痨病鬼守貞,實在是太可惜了……只要你做到這點,忘記葉利斯特拉托夫,找個有錢人好好地生活,我就把我的遺産贈予你……不然,你一個女人,我擔心你守不住這座金山。”
多莉想,如果她是一個男人的話,她的父親絕對說不出這樣的混賬話,鼓勵自己的女兒出賣自己,賺取金錢;可她偏偏是一個女人——女人就該聽到這麽混賬的話嗎?
假如她是一個看重貞潔的女人,聽見親生父親這麽說,可能會深感被侮辱;但她不是,她早就摒棄了貞潔,或者說她從不認為貞潔該存在。貞潔與否,都是男人說了算;而她的力量已經遠遠超過了一般的男人,又怎麽會讓他們來評價自己呢?相較于人人贊頌的貞潔信女,她更願意當個輕佻放/蕩的女人,将所謂的貞操踩在腳底下。
“你錯了,父親。”多莉微微一笑,微啓紅唇,“我從來不是一個貞潔的女子,相反,我比誰都要放/蕩,都要不講道德。你一直雇人跟蹤我,難道沒打聽一下,這些年我玩過多少個男人嗎?我像訓狗一樣馴化他們,對他們發號施令,就差給他們套上畜生的轭具。即使你不保護我,那些畜生也不敢對我怎麽樣,我輕而易舉就能撂倒他們。你把他們的臉皮想得太厚了,一個男人沒能征服一個女人,難道還拉幫結派過來尋仇嗎?——忘了告訴你,我這輩子都不會給葉利斯特拉托夫守貞。我相信,如果他還活着,也會支持我當一個蕩/婦。”
話音落下,一片死寂。
病床上面如死灰的男人雙目圓睜,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像是看見傳說中女妖的真面目般。
“還有,我不需要你的補償。”她點燃了手上的煙,吸了一口,對着他枯黃的面龐吐出一口瘋狂的煙霧,“你為什麽會覺得,我繼承遺産後,只會坐吃山空,而不會想辦法賺更多錢呢?”
男人狠狠地瞪着她,急促地呼吸着,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講;但多莉已經不想再聽了。
她用紅色的指甲掐滅煙頭,搖擺着臀部,款款地離開了。這間病房是那個可愛的護士負責,一直抽煙,可能會使她受罰。多莉對同性一向溫柔體貼,從不會讓她們感到為難,所以只抽了一口,就主動離去了。
——
本以為這件事以後,她就不再是繼承遺産的人選;誰知,三天後,律師通知她,梅菲爾德先生過世了,按照遺囑,她将繼承一處位于紐約長島海灣的一座私人島嶼上的房産,它曾是聲名遠播的豔屋。
說到豔屋時,律師作出似笑非笑的模樣,弄得多莉很不舒服。她眉頭微蹙,直接問道:“什麽豔屋?”
“您去了就知道了。”
當天下午,多莉聯系律師,說想去看一看豔屋。律師同意了。她并不是孤身前往的。為了保險,她叫上了喬森和伊萬諾夫。這兩個蠢貨頭腦簡單,意志力薄弱;她略施小計,就讓他們像被閹割過的人一樣馴服了。
她之所以只青睐花花公子,除了對白紙似的男孩不感興趣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知道花花公子的自信是怎樣樹立的。他們把累積情史的過程,當作累積權力的過程。當一個女人愛上一個花花公子時,她就處于他的權力之下,徹底由他掌握和支配了。但只是這樣還不夠,他必須讓女人愛他愛得死去活來,才能滋養自己畸形的自信心。所以,一段感情結束後,女人越是傷心欲絕,花花公子越是容光煥發。
而多莉則十分喜歡收割他們累積起來的自信與權力,享受這種精神閹割的快/感。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個癖好,就像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所有人都默認男性更崇尚權力,更具有破壞欲一些。自從她擎住自動手/槍,在生父腳邊打出第一槍,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後,就對權力燃起了強烈的渴欲,不想再把它們還回去。
如果她是男人,她肯定是天生的暴力狂,崇拜權力和力量,充滿破壞的欲望;她會和他們一樣擁有成為宇宙中心的自信心,幻想有一天能坐擁至高無上的權力,并且不會為此感到難為情——不,不需要成為男人,她已經是了。
她毫無羞恥心,不僅以這樣的自己為榮,還想得到更多更強大的力量。
島嶼很小,只有一座莊園那麽大。白色別墅建在海濤之上,在燈火通明的夜色下,猶如幾只精致耀眼的金黃色燈籠。紫色的海浪湧動,沖刷着粉紅色的礫石。風光很秀麗,多莉卻沒有心情欣賞。她環顧四周,感到了一陣恐怖的熟悉——這幢別墅和她小時候居住的莊園如出一轍。
她隐約知道了豔屋是什麽。
多莉閉了閉眼,謝絕了律師的引路,大步往前走去。在律師驚訝的目光中,她頭也不回地穿過一排黑森森的柏樹,徑直走向童年記憶裏的秘密花園。過往的畫面在她的眼前一閃而過。一剎那,她似乎又變成了那個和傭人玩捉迷藏的小女孩,個子很矮,細胳膊細腿兒,軟弱可欺,父親如同一座龐然的、不可逾越的大山壓在她的肩膀。他如同一個活生生的惡魔,游蕩在莊園內,房間裏,空氣中,張着血盆大口,蠕動着唇髭,生嚼着莊園裏柔弱的女人。他高大的身材,雷鳴般的呼吸,手臂和胫骨上淡黃色的汗毛,都充斥着難以言喻的威脅感。他是棋盤上地位最高的國王,一舉一動都讓她壓抑,讓她窒息。她活了二十五年,有十八年都活在他恐怖的控制之下。
但是,這個惡魔已經死了。哪怕沒有死,他也不再能威脅到她。
她早就自由了,不再受任何人擺布。
花園已經荒廢了很久,小徑上滿是枯黃的落葉與斑駁的鳥糞,灌木叢野生荒長,蔓延到了不該生根發芽的位置。一棟淺綠色的木質房屋掩藏在小徑的盡頭。多莉頓了一下,推門走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狹長的、髒兮兮的接待室,天花板故意設計得很低,營造出沉重的壓迫感。接待室的後面,是一間金碧輝煌的卧室,布置幾近奢靡,四壁都貼着金色的牆衣,裝飾着奢侈的鍍金方框,沒有挂壁毯,但挂着許多特制的、大小不一的馬鞭子。天花板上沒有繪制最常見的小愛神,而是畫着某種具有象征意義的長着象牙的獨角獸。整個卧室的中心,供奉着一條最長、最華麗、最沉重的馬鞭,把柄由象牙制成,雕刻着古希臘和羅馬的豐饒之神潘神,擁有一對惡魔的羊角,頭顱銜接在一根石柱上。她的父親并不迷信,卻瘋了似的崇拜這個樣貌特殊的潘神,還讓莊園裏的女人跟他一起膜拜。馬鞭旁邊有一個長方形木盒,裏面放着一把小口徑的手/槍。她的父親很喜歡用這把手/槍去抽打女人的臉頰,羞辱她們,恐吓她們。他把一切充滿攻擊性的物品都視為自己力量的延伸,以此獲得強烈的自信和病态的快樂。
而女人呢?
女人當中似乎很少有喜歡槍械的。她們總是遠離槍械,懼怕槍械。各種精神分析學說也告訴她們,相較于男人,她們的破壞欲和殺戮欲更低,不像男人那樣對槍械感興趣。那些撰寫心理學書籍的男人也半是自嘲半是驕傲地說:“只有男人才總想射點兒什麽。”
真是這樣嗎?
多莉脫下手套,塞進衣兜裏,握住木盒裏的手/槍,幹淨利落地裝/彈、上膛。
咔嚓一聲,手/槍在她的手裏蘇醒了,找到了歸宿。
這時,律師、喬森和伊萬諾夫也走了進來。他們看到屋子的布置,相視而笑,用鑒賞家的目光欣賞着牆壁上的馬鞭。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多莉的手中握着一把上膛的手/槍。
也是,在他們的印象裏,多莉的手是那麽小巧,那麽柔軟,軟若無骨,最适合雙手合十作出懇求的動作讓男人心軟,怎麽可能比男人還對槍械感興趣,一走進這間屋子就找到了藏在盒子裏的手/槍。
多莉沒有管他們。她握着這把手/槍,也感到了力量的延伸。她閉上眼睛,感覺這股力量沖破了固有的形狀,變成了流動的無規則的潮水,在黑暗中陣陣湧動,不斷膨脹、擴大。記憶裏無所不在的惡魔消失了,他烈火般生機勃勃的呼吸被潮水撲滅了。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對伊萬諾夫講的那個故事——并不全是編造的,有一半是真的。她的性啓蒙的确來自于一個少女。那個少女不是自願來到莊園,也不是自願成為她父親的情人,她甚至不喜歡男人。她的頸項細長,神情憂郁,總是看着花叢裏翩翩起舞的白蝴蝶發呆。她們一起捉迷藏,一起在莊園的頂層閣樓探險,在窒悶的小隔間裏纏結到天明。她們既是同時采摘禁果的夏娃,也是互相哺育的雌獸。後來,她的父親破産了,她趁機逃走了。她們再也沒有聯系過彼此。此時此刻,她也在幽冥般的黑暗裏注視着她。
多莉緩緩舉起槍,瞄準眼前的男人們。
“砰、砰、砰——”
她快而準地連射三槍,每一槍都精準無比地打在他們的皮鞋邊。
男人們吓了一大跳,呆若木雞地望向她,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多莉低頭聞了一下發熱的槍口,火/藥味濃烈嗆鼻。她擡眼看向律師:“只要我簽字,島嶼上的別墅就屬于我了,随我怎麽處置,是嗎?”
律師愣了半天才說道:“……是的,随您怎麽處置。”他的語氣已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變成了有些恐懼的畢恭畢敬。
“很好,”多莉取出手套戴在手上,淡淡地說,“我打算燒掉它。”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我寫得好燃,心髒怦怦直跳!!(也有可能是喝了太多咖啡的原因
這章15個字以上評論有紅包,大家多多評論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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