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四個亡靈(捉蟲)
江淮垂眸俯視着半夏,默然無言,似乎是在醞釀語言,剛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麽,側半身突然被從後往前撞了一下。
他下意識回頭,撞他的人是個學生,從後面跑下來,應該是趕着要去上課,說了聲對不起就匆匆離開了,離開時,還特意避開了半夏站的地方。
半夏和江淮對視了一眼,剛剛他們因為不想一直從各種人的身體裏穿來穿去,特地貼着牆角在走,也因此沒有感覺,但現在站到了路中間,事情就很明顯了,大家都會刻意避開他們倆,像避讓路上來往的彼此一樣。
他們和這些鎮民一樣,都是實體存在的了,所有人都能看見并且感覺到他們。
但也有可能,一開始他們就是實體存在于這個地方的,虛幻的只是那幾個唱歌的小孩子們。
江淮習慣性地拍了拍被撞到的地方,微皺着眉,他自然不會忘記剛剛小孩子直接從他身體穿過的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半夏看着來來往往的雙塔鎮人,她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既然我們現在是實體存在的,那就更要小心了,這裏的情景也許是假,但對我們造成的傷害都會是實質性的,萬一我們不留心死在了這裏,也就別想出去了。”
因為提到了傷字,半夏怕他又開始糾結自己受傷卻沒有傷口的事,連忙岔開話題:“江科長你不是要調查你外公的事嗎,我們快點跟上吧,跟丢了會很麻煩的,你不是最不喜歡麻煩?”
她的話題引開得很成功,江淮點了點頭,沒有疑心,在原地站了片刻後,又繼續沿着原路的方向走。
半夏跟在他身邊,想問問他關于他外公的事,又覺得不太合适,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兩個人無聲地并行在小路上,這條路越往裏走越冷清,到最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路也到頭了。
平行路上的江淮外公也是一樣,停在了小路盡頭。
路的盡頭是一戶人家的住宅,白色高牆平地起,圈占了一大片地皮,朱紅色大門的正上方挂了塊牌匾,匾上雕了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錢府,闊氣又俗氣。
江淮的外公此刻站在大門外,看來錢府就是他必行的目的地了,他敲了敲門,沒多久,門從裏面打開,開門的是個女人,穿黑色的連衣裙,酒紅色的頭發燙成大|波浪,應該是沒怎麽打理的緣故,蔫噠噠地垂在肩膀上,精致的妝容勾勒出漂亮的五官卻遮蓋不了臉上的憔悴,看見來人時,女人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把人迎了進去。
大門很快又關上,半夏和江淮從牆後走出來:“你認識那個女人嗎?”
“不認識。”
江淮走過去,伸出手試探性地碰了碰牆,果然是實打實的真牆,哪怕是崂山道士來了也穿不過。
半夏走到他身邊,顯然已經發現了這個問題,兩個人在外面站了片刻後,她問:“你很想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嗎?”
江淮沒說話,但看起來是默認了。
半夏抿抿唇,觀察了一下周圍,心裏已經有了辦法:“你跟我過來。”
她走到側面的高牆邊,一邊估摸着牆的大體高度,一邊對身邊的江淮說,“我們就從這裏上去,等下面沒什麽人的時候,就進去,然後找機會去找到你外公。”
“你是說——”江淮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了眼半夏,目光最終落在白牆上,“我們爬牆?”
見對方點點頭,而且毫不在意的樣子,他迅速否決了她的提議,“我不會爬牆的。”
“為什麽?”
半夏不解,這是最省時省力的辦法了。
江淮:“這不得體。”
“……不得體?”半夏有點懷疑自己聽力,“從正門進倒是得體可你能走正門嗎?你要找你外公還是要面子?”
江淮反駁道:“我不是要面子。”
如果讓外公發現他爬牆,估計死也能氣活。
“那你是要什麽?”
半夏等了片刻後,見他不回答,沒有辦法,說,“行吧,我不在乎得不得體,一會兒我先上去,有機會就下去給你開門。沒機會的話,就給你轉達我看見的東西,這樣您覺得得體了嗎?”
江淮盯了她一眼,神情複雜,難得沒有反擊她的挖苦。
半夏看他這模樣,大概是沒有異議,她用多餘的頭繩把衣服寬大的後擺随意地紮起,往後退了一段距離,盯着牆頭的位置,助跑幾步後,奮力一跳,完美地停在了牆頭上。
一站穩,半夏就迅速确認自己的隐蔽情況,發現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後,半側過身,打算跟下面江淮最後确認一遍再下去,沒想到一回頭就對上一張略帶訝然的面孔,雖然很淡很淡,但在江淮臉上,也實屬罕見了。
江淮沒想到半夏的彈跳能力這麽強,難怪她無法理解為什麽爬牆這樣的舉動要被打上不得體的标簽,她這麽輕輕松松一躍而上,确實無法讓人聯想到不得體。
但他更沒想到她會突然回頭,甚至都沒來得及調整表情,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驚訝表露了出來還讓她當場抓包,不過很快,江淮就又恢複了一貫的沒表情,偏過頭作勢四處打量,各個方向都打量到了,唯獨不看半夏。
突然,他的目光一定,半夏也不知道他看見什麽了,居然轉身就走。
“诶你做......”半夏後知後覺地壓低了聲音,蹲坐在牆頭,不知道江淮的意圖,“你去哪裏?”
她連問了幾聲都沒有得到江淮的半點回應,他反倒是越走越遠了。
半夏不解,難道他是因為找不到辦法上來又不願意爬牆,所以一個人找地方生悶氣去了嗎?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他一向挺喜怒無常的。
他不去就不去吧,現在也不是可以自由自在放聲說話的時候,她進去幫他打探情況也是一樣的。
半夏端正地坐在牆頭,從她這個角度,可以看見院子裏大致的情況,這個院子占地很廣,相當于平常人家好幾套房的面積,裏面卻沒什麽東西,綠化也做得很随便,四處空曠得很,除了兩輛私家汽車外,最顯眼的就是那棟漆金牆的兩層小築了,樓并不高,但很寬,走的依舊是典型的鄉鎮小洋房風格。
這個時候,江淮的外公剛好跟着之前開門的女人進了小築。
至于小洋房的旁邊......
“你什麽時候上來的?!”半夏看着突然出現在身旁的江淮,差點沒吓得從牆上摔下去,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撐在牆頭重新尋找平衡,勉強抽出空來問,“你不是不爬牆嗎?”
“就現在。”江淮難得耐心地一一回答了她的問題,“請注意措辭,我是借用樓梯自然上牆,和上樓一樣的道理,不算爬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他還特地咬重了“上牆”兩個字。
“......”
你還真不能說他有什麽錯。
半夏低頭看了一眼他的腳下,黑皮鞋下果然踩了個樓梯支架,樓梯另一端還是撐在牆上的,看着不是特別穩靠,但江淮似乎沒什麽問題,穩穩當當的,表情特別淡定,除了抓在樓梯兩側的雙手收縮得有點緊之外。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你是從哪裏找來的樓梯?”
“那邊有個工具店,我買的。”江淮從樓梯“上”到牆頭,拍了拍手,不急不慢地理了理衣擺,在院子裏掃了一圈後,問,“我外公呢?”
“他進去了。”半夏指了指院子中央的小洋房,她的手指突然一移,“你看那邊。”
江淮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擡頭望去,目光微深:“槐樹?”
小洋房的斜前側,一顆高大茂盛的槐樹蔚然而立,在地上罩下濃密的陰影。
“是啊。”半夏托着腮,手肘撐在腿上,“槐樹性陰,一般在墓地多見,怎麽會有人在家裏種槐樹呢。而且能長得這麽好,必然是有與它本身屬性相滋養的氣存在。”
但這裏別說鬼了,一點死氣都沒有,不過這也正常,畢竟是在幻境裏,他們看見的都是制造幻境的人想讓他們看見的。
江淮警惕地盯了她一眼:“你想表達什麽?”
“沒什麽。”半夏聳了聳肩,“我只是好奇,如果現在我們看見的,是真實發生過的過去的話,那現實生活裏這些事發生的時候,這邊也這麽幹淨嗎?”
她偏過頭看着江淮,有些事現在也該問了:“江科長,我冒昧一問,你外公是怎麽......過世的?”
“你怎麽知道我外公過世了?”
半夏表情一僵,她怎麽知道……總不能說是陳屹告訴她的,就這樣把陳屹賣了的話,江淮如果找他麻煩怎麽辦。
但江淮似乎只是随口一問,并沒有真的想要追究答案的意思,神色平淡地先開口:“沒什麽冒不冒昧的,這最多算個公開的秘密。”
江淮望着小洋房緊閉的大門,低沉嗓音緩緩流出:“和陳屹一樣,我外公也是一名刑警,年過六十,本來已經平安退休了。後來,似乎是他的一個熟人,女兒不見了,想讓他幫忙找。外公一向熱心。”
他低垂着目光,沉默良久,久到半夏幾乎要以為他是臨時睡意來了犯瞌睡時,才又重新擡起頭,聲色偏低啞,“女兒最後沒找到,被定為失蹤,沒多久,我外公就因為酒駕出了車禍,救治無效身亡。那個熟人似乎也因為這件事一病不起,沒多久就去世了。”
在他說話時,半夏一直認真地看着他,他的神情很淡,有些怔怔的,語言順序也有點亂,但他自己似乎完全沒意識到,就像沒意識到雖然極力控制了但還是有落寞情緒偷偷溜了出來一樣。
她張了張嘴,半天才聽見自己的聲音:“你外公,死得很蹊跷?”
聞言,江淮很快側過頭,深深凝視着她,半夏被他看得心口一陣發脹,下意識地一點點移開目光:“我,說錯什麽了嗎?”
“沒有。”江淮的語氣很克制,“你是第二個這麽想的人。”
半夏順口就問:“那第一個呢?”
其實不能說是她自己這麽想,是聽了他這指向性非常明顯的片面之詞後,她不得不這麽想。
“第一個是我。”
果然。
半夏若有所思地點了會兒頭:“那,你外公也從來沒給你托過夢嗎?”
江淮:“我從來沒夢到過他。他死後,再也沒夢到過。”
“不對呀。”聽見女孩略帶不解的聲音,江淮問,“哪裏不對。”
“照你所言,如果你外公是枉死,生前又積了這麽多功德,死後肯定能有機會給至親托夢的。”
“所以你以為——”可能是因為在車上對方的舍身相護,也可能是當下這種半吊子生死與共的氛圍,江淮這次說了實話,“我是為什麽一直這麽不相信你那些神神鬼鬼的把戲?”
“因為你的科學呀。”半夏不明白對方怎麽突然一臉無語,茫然眨了眨眼,“不是嘛,你不是說你只相信能用科學解釋的東西,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江淮深吸了一口氣,無言以對。
“呀!”半夏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神情嚴肅,“你外公的屍體,葬在哪裏?”
若是葬得不講究,很有可能影響魂魄的。
“葬在我們老家的墳山。”江淮注意到她說的屍體,出于一貫的嚴謹習慣,糾正道,“準确說來是骨灰,外公去世也是在這樣的夏天,當時說是擔心屍體放久了會腐壞,而且法醫也确定了不是刑事案件,直接就火化了,我們回國後,只見到了外公的骨灰。”
作者有話要說:我不短小!這才是今天的更新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