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辦理手續的同事将證件和手機一起還給岳佳佳, 叮囑她在人流量大的地方一定要小心随身攜帶的財務。
說話的語氣和已經離開的寧放一模一樣,但就是這一模一樣讓岳佳佳說不出的難受。
他不打算認她了。
抛開別的關系,連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也不認了。
她捏着手機走出來, 仰頭看警務室的藍色牌子。
四年前寧放從公安大畢業, 分配到了鐵路派出所,那時候,他只是鐵派裏最普通的一個小警帽, 那時候, 還沒有這個警務室。
那時候,她要看他得提前買張站票才能進去。
也不總是能看見他,沒有他的值班表, 沒有認識的人,運氣好時能躲在角落裏見見他, 運氣不好就白白浪費一天。
那年車站出過幾件事,後來就給所有人都換了槍, 也開始選拔組建特警隊。選拔很嚴,她聽唐老師說寧放選上了, 練槍把虎口都磨爛了。
她沒見過, 想想都覺得疼。
後來,她見他就方便了。
他扛着槍的樣子威風極了。
她喜歡在休息日花兩個小時的往返時間來看看他, 夏天室外溫度能超過40度, 他總是會被曬成一塊黑炭,冬天下大雪, 他一動不動站在崗哨上, 臉上圍着一塊黑布, 看不全, 站久了, 就跟雪人一樣,好不容易白回來的膚色又被凍成了暗紅色,換崗的時候,他身上撲簌簌掉下好多雪塊。
通常,冬天的時候她會站的更久一些,因為那時她也裹得嚴嚴實實,不怕他認出來。
這樣在他身邊站一站,回去的路上,她的心會很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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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為,今天也是和往常一樣,普通的一天。
岳佳佳收回目光,抱着自己的包遠遠地繞了一圈,走的時候沒有再往那邊看。
一直面朝前方的寧放忽然動了動,扭頭看向遠處那一抹身影,直到那片裙擺消失不見。
...
沒幾天,寧放在南廣場上撿到了一個跟家人走散的小男孩,胖乎乎的,紮着一條很長的老鼠尾巴,哭得嗷嗷叫,嬌氣得像個女孩子。
寧放那張臉在鐵路公安處特警支隊是出了名的,一開始領導不待見,說他邪,得再磨磨,可人家業務過關啊,還有公安大白襯衫的作保,雖說惹眼是惹眼了些,但不影響本職工作。
後來上崗,一到他巡邏就特招小姑娘,甚至敢遞手機號,于是他有一陣總帶着圍臉,夏天那麽熱,整張臉被汗蟄的快毀容了才作罷,從此,他很少笑,去哪兒都板着臉,小崽見了他,三米開外就開始嚎。
難得,跟前這個被寧放撿回來的小胖子沒怎麽怕,哭雖哭,卻知道拉着警察叔叔的手。
“叫什麽名字?”寧放問他。
小崽打了個哭嗝:“嘉嘉。”
寧放一愣。
“警察叔叔我叫嘉嘉。”小崽說着,眼淚又下來了。
胖嘟嘟的小肚皮,愛哭的眼睛,一模一樣的名字……
某人抿着唇角望了望天——
還沒完了?紮堆來?
同事見他這樣,以為他煩小孩,忙牽走:“我幫他找媽媽,你走吧。”
于是寧放走了。
等他巡了一圈回來,那孩子還在哭,哭得都快脫水了,揪着自己散開的長辮子,埋怨給他紮辮子的女特警:“你紮的不好看!嗚嗚嗚嗚我要媽媽QAQ!”
女同事都快崩潰了,問寧放身邊的大姚:“你說這是不是個處女座啊?來來來,你有孩子,你來試試吧,我哪會?我自己都是短頭發!”
大姚忙擺擺手:“可別,我兒子打小剃光頭。”
“那怎麽辦啊?他媽也是心大,孩子都不見了還能上車,正往回趕呢!”
大姚一臉慈父表情哄:“小朋友,不哭啦,叔叔給你買氣球好不好?”
小崽:“……哇嗚嗚嗚嗚嗚QAQ,要紮起來嗚嗚嗚嗚……”
大姚一臉受傷,問寧放:“要不去檢票口找個女同志?”
只聽寧放嘆了口氣,伸手:“我來吧。”
大家都愣了。
他朝女特警勾勾手:“梳子。”
女特警呆呆遞過去:“你?行不行啊?”
他沒多說,把小崽抱到腿上,槍上了保險,摘下手套,問小崽:“有沒有皮筋?”
小崽擡高肉嘟嘟的手臂,手腕上套着一個奧特曼頭繩。
寧放咬在嘴裏,把他的頭發通了通,然後一把攥住,架勢十分娴熟,整個梳高了以後問小崽意見,小崽點點頭,不哭了。
就看他随意撥拉了一下,好了,那條奧特曼頭繩在他指尖可聽話了,幾下就捆得緊緊的。
都是手藝活,但他紮頭發和玩槍的時候很不一樣,握着槍,他整個人是一把鋒利的刀,現在,他柔軟得叫人有些不适應。
大姚鼓掌:“沒想到你還有這手呢?這叫啥?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女特警:“昨兒你追詐/騙/犯的時候我都怕你把人揍了回頭告你違/紀。”
寧放不在意地說:“小時候幫我妹紮了好幾年。”
“璇兒有你這個哥哥真幸福!”
“另外一個妹妹。”寧放說着,遞給小崽一顆糖。
他看這小胖是個可造之材,問:“編辮子不?”
小崽乖乖點點頭。
于是,沒一會兒,寧放把那條老鼠尾巴分成了三條麻花辮,甩在腦後特別好看特朋克。
兩個小時後,這孩子的媽媽回來了,以為孩子會被吓着,沒想到人家特美地給媽媽展示自己的辮子,指着寧放:“警察叔叔給我編的,可好看啦!”
再兩個小時,寧放收到了這家人送的錦旗。
可他沒怎麽高興,這晚睡得并不安穩,陸陸續續做夢。
夢裏有個眼睛大大的小娃娃,一點點小細毛,爺爺給她紮條紅頭繩她能高興好久,小心翼翼從窗臺探出腦袋,看着去上學的哥哥們。
後來夢見他站在院子裏給小姑娘紮頭發,往她的麻花辮上纏一朵粉紅色蝴蝶結。
夢境的最後,是他站在冰天雪地裏,所有人都在勸他走,可他不想走。
那股恨意驚醒了寧放,他滿頭冷汗坐起來,兩秒後才反應過來那一切只是夢。
特警隊宿舍一排小床,大家都睡得很熟,透過淺灰色窗簾可以看到外頭已經翻出魚肚白,他無聲下了床,獨自去樓下跑步。
...
很快又到了周末,寧放牽着防暴犬巡邏一圈,并沒有什麽異樣情況,也并沒有那個穿裙子的女孩。
他收回目光,靜靜站在那裏,突然聽見旁邊的長椅上,一個小姑娘嚎啕大哭。
寧放腳邊的警犬吠了一聲。
他扭頭看過去,看見那個孩子已經站了起來,舉着手機邊哭邊說:“我不相信玫瑰會這樣!!!”
那身板,手長腳長,應該是剛比賽完,一張臉猴屁股似的,頭發緊緊盤在腦後,露出一個大腦門,外套下是一雙白色連褲襪,父母在旁邊勸也勸不住。
女孩說:“現在事情還沒查清楚你不要亂說,玫瑰不是這樣的人,你這樣我就跟你絕交!!!”
寧放戴着墨鏡,辯駁不清真實表情,牽着警犬開始下一輪巡邏。
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了,他将屏幕調到最暗,上網刷了一下/體育新聞,頭版頭條——
藝術體操奪冠熱門譚婧爆出興奮劑醜聞,剝奪比賽資格。
寧放登入了很久沒有上去過的論壇,氣氛比從前激進許多,有些偏執的想法讓他覺得自己老了,跟不上現在年輕人的思維了。
運動員藥檢不過關和教練有什麽關系?一大堆人上蹿下跳卻不敢指名道姓。
【一朵花當初不就是空降麽?還說什麽傳承,多的是有資歷的教練,怎麽就輪到她了,黃毛丫頭路走偏了,敢慫恿隊員幹這種下作勾當。】
【你怎麽知道不是tj自己做的呢】
【這麽大的事,肯定裏應外合的,自己能做?上面沒人指示我不信。】
【退一萬步,就算沒她的份,這事她也有責任,搞不好得下課。】
【話說她當年就是搞掉她恩師上位的吧?我聽說他們師徒後來有點反目成仇的意思。】
【卧槽!居然還有這種內情!】
【nq走的莫名其妙,再看看一朵花,21歲的總教頭,特麽全世界也沒幾個吧?】
寧放的手指一下一下點着,刷到後面沒什麽新鮮的,把電腦扣上了。
...
周二,明明是個豔陽天,突然陰風陣陣,大姚笑:“不知道是哪位大羅神仙要渡劫。”
寧放驀地說了句:“老子眼皮跳了一上午。”
話音剛落,就看見遠處走過來個人。
警察看人都是看家的本事,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天天站上十幾個小時,什麽妖魔鬼怪一眼就能知道,但那人卻不屬于他們雷達範圍內需要關注的對象。
他很高,穿一件寬松的襯衫,頭發很柔軟,整個人看上去很清爽又正直。
他走到執勤崗旁邊,在寧放跟前露了個臉,卻沒打擾他工作。
大姚撞了一下寧放:“找你的?”
寧放面無表情:“不認識。”
大姚想想,還是朝已經往外走的那個人追過去,敬個禮,問:“您好,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宋亦請他代為轉交一張字條,上面是附近一個咖啡廳的地址。
大姚回來把紙條塞寧放口袋裏,自言自語:“我覺着他有點眼熟,嘶——我在哪兒見過……”
寧放執勤結束後有幾個小時候自由時間,晚上十點歸隊。
那張字條他撕了,換了件衣服騎車過去。
單位裏很多人都買了小車,他卻不喜歡四輪,覺着沒有兩輪的暢快,過戶了寧山河的車牌,工作兩年後給自己買了一輛二手寶馬摩托車,最便宜那款,還養了一只小型博美,沒事就喜歡背着狗滿城兜風。
他穿上警服人模人樣,脫了警服和從前沒什麽區別,還是五福胡同裏打架最厲害的那個,夏天喜歡簡單的T恤,衣服上的圖越炸裂越喜歡。
他就這麽騎到咖啡館,推門進去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窗邊的宋亦,這地方寧放不喜歡,舌頭打了個響:“出去說。”
這是五年來寧放第一次見宋亦。
第一次跟他說話。
他們三個人,很有默契地做到了不同時回家,或者說,是漸漸都不回家了。
說不清那個小院對于他們來說意味着什麽,但可以肯定的是,會帶來痛苦。
作者有話說:
我這兩天下筆有點膽怯,或者說是陌生,今天也單更,适應适應,争取明天恢複正常,我對我的爪爪說。
PS,白衣大佬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一般警察見到白衣服的基本都不會說話了,自帶一種非凡氣質,只有級別到了以及有重大貢獻的人才能穿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