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6月30日, 寧放到公安大學木樨地校區參加體檢和面試,整個流程需要一天時間。
最後面試的時候,早已看過他資料的考官問他:“為什麽沒有參加保送考試?”
寧山河是一級英烈, 寧放可以享受待遇參加公安/部統一組織的考試, 達到最低錄取線就能被保送進公安大學。
他其實不需要過那座獨木橋,他有更容易的路可以走。
面試的房間裏有一個國徽,正對着寧放挂在牆上。他不意外考官會問這個問題, 他并沒有思考太久, 答案從他拒絕保送考試的那一刻起就在他腦子裏。
他說:“我爸以前總說我考不上大學,他操心,想讓我混完高中去參軍, 我體格還行。”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考官們有些意外他的坦蕩,沒有催促。
“我想做給他看看。”寧放說, “我想讓他知道,他錯了。”
考官問:“你是賭氣嗎?”
寧放搖頭:“犯不着, 我和我爸從前賭氣的時候多着呢,沒必要他走了還這麽小心眼。”
考官問:“現在心情怎麽樣?”
寧放說:“挺好, 我坐在這兒就代表着我考上了。”
考官問:“你想成為你的父親嗎?或者說, 抛開這個因素,你為什麽要當警察?”
“我不想成為他。”寧放說, “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 這就是我為什麽要當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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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靜地掃過面前的考官們,最角落的一個女考官眼眶紅了。
他反問了一句:“是不是不夠精彩?我聽他們說的都挺蕩氣回腸的。”
考官們笑了:“好了, 你出去吧。”
...
郵差把兩封錄取通知書送到宋家那天, 小院再一次被人踩破門檻。
這一年, 公安大學在北城本地有85個名額, 按照成績從高到低錄取, 寧放排在第5名,他不會去想如果算上寧山河的烈士加分他能排第幾名,他從小到大就沒靠過他。
岳佳佳避開那麽多人,躲在鴿子屋裏偷偷哭了。
出了那麽大事,有人徹底倒下,有人重新站起來,寧放選了一條所有人想不到的路,并且做到了。
有人敲門,小姑娘帶着哭腔:“等等。”
“等什麽,開門。”惡霸在門口說。
她拉開一道小縫,寧放一步邁進來:“哭什麽,我沒考上你才要哭。”
她捶他一下,小拳頭一點力氣都舍不得下,捶在他身上貓撓似的,他牽住手,拇指摩挲着,低聲哄:“不哭了,該高興,給哥笑一個。”
女孩露出醜兮兮的笑,笑着笑着又哭了。
寧放揩了下她眼尾,嗓子啞了:“甭招我啊……”
岳佳佳看見他眼裏也有水澤。
他們就這麽看着彼此,聽見二大媽在外頭說:“這麽多小孩我就服小放,從前多渾一人吶,說考就考了!”
陳奶奶不高興:“什麽說考就考,哪兒那麽容易,你考一個我瞧瞧!我們小放吃苦,寒冬酷暑,我什麽時候過來他都在學習!你知道什麽啊!”
二狗媽:“我二狗要是能這麽懸梁刺股讀兩年,我這輩子就什麽都不求了。”
二大媽:“你二狗考的怎麽樣?”
二狗媽:“害,不提了!”
岳佳佳伸手摸了摸他的眼尾,寧放說:“摸什麽呢,我沒哭。”
“我知道。”她在鴿子屋裏朝他笑,踮起腳小聲說,“哥,我覺得你好厲害,真的,這世界上你最厲害。”
...
一切塵埃落定,高三一班組織了一場畢業晚宴。
劉濤濤在電話裏哀求:“老大,您這回一定得來啊!猴子和林校長都來!你知道為啥?”
“不知道。”寧放瞧着對面也在打電話的宋亦。
“因為你和學霸啊!”劉濤濤咆哮。
“哪兒?”寧放問。
“就咱們學校對面那家,302,我給你留座兒!”
“我問問宋亦去不去。”
兩邊幾乎同時挂了電話,寸頭少年一揚下巴:“怎麽說?”
“去吧,好歹我也是一班的人。”
“成。”寧放很爽快。
到了晚麽晌天還亮堂堂,被太陽曬了一天的地板熱得能煎雞蛋,寧放沖了個澡和宋亦一塊出門,放假在家的岳佳佳穿着睡衣朝哥哥們揮爪子。
寧放叮囑:“甭亂跑。”
宋亦說:“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寧放嫌棄:“你怎麽總是這招?”
宋亦走出去:“有用就成,不然你來?”
寧放:“來不了。”
他們并肩穿過胡同,最後一次走在去學校的路上。
期間手機又響了幾回,寧放直接摁了關機。宋亦也沒接,靜靜瞧着天邊不肯落下的夕陽。
剛走到小人書店對面就感覺不對勁,今天怎麽這麽多人?不是放暑假麽?
再走幾步,得,一中校門又被堵住了,全是本校生,腦子壞掉了,放假還往學校跑。
寧放:“我是真不懂他們。”
宋亦笑着:“估計來看你。”
寧放還沒來得及否認,就有眼尖的大喊一聲:“來了!!!”
寧放:“……”
宋亦哈哈大笑。
消息不知道是誰放出去的,全校學生盼了幾天了,早早等着,一看見寧放和宋亦所有人都炸了,歡呼尖叫響徹一中校園,以至于他們不得不停下。
隔着一條馬路,寧放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青澀,稚嫩,成天吃飽沒事浪費時間,所以他難得顯得友好,站在那兒跟個花瓶似的讓人瞧。
不斷有人叫他們:
“學長!”
“老大!”
“放爺!”
“亦哥!”
“宋亦!”
寧放穿一條破破爛爛牛仔褲,一件閃片印花T恤,兩手拉起身上的T恤——
T恤上有一只巨大的手,做了個peace and love的手勢。
對面的小豆包們,跟着做了一模一樣的手勢。
他單手一揮:“回見。”
宋亦也微笑着和大家揮手道別。
再見啦,一中。
...
劉濤濤是奉命出來接人的,今兒這倆缺誰都不成。
一見這陣仗,跟身邊的同學咆哮:“我特麽要服死他了!!!”
寧放聞聲回頭,挑着眉:“愣着幹嘛,帶路!”
劉濤濤同學滿心歡喜再做一回狗腿子,殷勤得像個小太監,叫寧放笑着踢他屁股一腳。
到了門口……
門口也不知怎麽的這麽多大佬,從校長到政教主任一溜站好,寧放喊了聲:“侯老師。”
政教主任面無表情指了指他這不倫不類的打扮。
這要是從前,肯定是不讓他進門的,可今天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林校長滿臉慈愛,笑着拍拍寧放肩膀:“進去吧。”
并且與宋亦非常官方地握手:“宋亦同學,恭喜你進清華。”
寧放懶得聽這些,先進去了。
劉濤濤留的座兒……非常科學。
寧放坐下來,朝學委飽含深意地笑了一下,說她:“喲,男人婆穿裙子啦?”
學委看他一個人進來,有些失望。
“後面呢。”寧放說她,“沉不住氣。”
學委一團紙丢過來,不讓他胡說。
寧放這些年和學委前後桌,有那麽一點戰友情,問:“最後還是報清華了?”
學委紅着臉點點頭,畢業了,也不需要藏了。
“可以,佩服。”
剛說完,宋亦進來了,和本班同學幾年不見,感情依舊,聊了幾句這才找到座位,他左手是寧放,右手是學委。
劉濤濤嘿嘿笑,覺得自己真是太會辦事!
宋亦主動跟學委打招呼:“好久不見。”
學委嚴肅地點點頭,還是改不掉在宋亦面前緊張的老毛病。
...
這頓飯吃得很熱鬧,幾乎掀翻屋頂,席間大家提議結束後續攤,去唱歌。逮着寧放和宋亦:“你倆不許走昂!”
寧放:“好說好說。”
宋亦:“我聽他的。”
最後,各位老師分別致辭,送上祝福。
寧放朝宋亦使了個眼色,兩人彎腰起來,說去洗手間。
劉濤濤:“我也想……”
寧放摁住他:“你不想,坐着。”
他們出了包廂拔腿狂奔,生怕被逮回去。
宋亦說:“我剛給佳寶兒發消息,不回。”
寧放:“估計跟唐老師玩呢。”
跑到樓下瞧見外頭天終于黑了。
哥倆還在有一搭沒一搭說話,突然齊齊停住腳,猛地回頭——
店外頭,站着一個小姑娘,長發披肩,小臉像盛開的玫瑰,帶着計劃得逞的調皮,笑着朝兩人揮揮手。
寧放從上到下用眼描了一遍她身上的白裙子,問:“來幹嘛,不是讓你別亂跑。”
他的目光有實質,刮着她,用力刮着她,她全部接收到,忍住了那股顫意,在路燈下明媚嬌豔:“我就知道你們要偷跑。”
裏頭隐約傳來劉濤濤的聲音:“我靠!快追!他倆絕對跑了!”
幾雙腳的下樓聲越來越近,在這一刻,寧放和宋亦一人牽住岳佳佳一只手,喊:“跑!”
他們跑過斑馬線,朝對面的劉濤濤揮揮手,不理會他的呼喚,有說有笑地往回走,走過校門,走過小人書店,走過那顆大樹。
女孩月白色的裙擺被風夏日晚風揚起,如海浪,蕩漾在小腿肚上。
寧放這一路,總是低頭,當他看見岳佳佳的腳趾害羞地蜷起時才會移開目光。
經過下一個路燈,再次低頭。
...
他們在陳奶奶兒媳店裏打包了幾個菜,在小賣部提上兩吊冰啤酒,孩童似的跑回家。
小院幽靜。
劉珊帶着寧璇回娘家,唐老師和宋老師被老友邀請吃飯。
大人們都不在,做什麽都沒人管。他們坐在寧放扒譜的桌子前喝酒,你一杯我一杯,碰杯就仰頭喝幹,不推拒,不養魚,這樣放縱自己的機會也只有今天。
不知不覺喝多了,覺得屋頂都在轉。
宋亦酒量很差,趴在桌上睡着了,岳佳佳坐在他身邊,暈暈乎乎捧着酒杯。寧放嫌累,早抱着瓶子靠在床頭。
宋亦覺得自己應該睡了很長一覺,夢裏有年幼的岳佳佳,他牽着她走過這個胡同的每一個角落,牽着她跟在寧放身後,稱霸了整個小公園,幫她推秋千,一次次将她推到天上,再穩穩接住尖叫大笑的她。
他在那片笑聲中清醒過來,下意識伸手摸身邊的人,卻摸了個空。
岳佳佳不知什麽時候跪在了寧放床上,她的裙擺貼着他的牛仔褲,眼神迷離,小臉粉紅,她在問他:“哥,我今天好看嗎?”
寧放沒醉,或者說,他醉了。
他垂眼看她光潔的肩膀,白色吊帶在她肩上,仿佛一扯就能斷。
“哥。”女孩的呼吸滾燙,“我不做你妹妹了,當你女朋友好不好?”
寧放肆意猖狂地笑起來。
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酒壯熊人膽,岳佳佳小動物似的湊近,鼓起勇氣親了親他的下巴。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寧放對于岳佳佳來說是這世上最熟悉的人,當她親吻他時,又變成了最陌生的人。
原來,他的下巴是這樣的,親起來不是軟的。
她的耳膜上有自己的心跳,跳的太大聲,怕他聽見。
她沒有得到回應,心慌意亂地想哭。
寧放無聲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看到她眼裏的無措。
他突然動了動,張開唇瓣,追着即将離開的嘴唇用力含住,很深很深地吮了一下,這個姿勢很費勁,他需要懸空脖頸才能咬住她。
他在下一秒擡手摁住她的後腦勺,将她摁向自己,他的脖子終于有了依靠,他舒服地靠在那,接受少女的獻祭。
這個吻,超出了岳佳佳的預計,炸的她灰飛煙滅,腦子立刻罷工。
她能嘗到寧放口中的麥芽香,嘗到自己偷偷吃的薄荷糖,嘗到彼此的濕潤和柔軟,越來越深,她無力地倒在他胸膛上,緊張地攥緊他的領口。
這個吻中,寧放沉重的呼吸成為了岳佳佳對于初吻的标記。
宋亦擡頭,看到了女孩伏在寧放身上的背影。
他看到了她青澀地親吻寧放。
他聽到了她的告白。
他看着寧放。
寧放沒有因為多了一個觀衆而停止,他給了他時間,宋亦沒有打斷他們。
他朝宋亦揚起一抹得意的笑,手穿進女孩發中。
宋亦沉默着,終于偏過頭,重新趴下。
眼淚從他的鼻梁滾下,落在桌上。
他希望自己不要在這裏,可他不能走,他的溫柔至始至終,他不想看見他心愛的女孩慌張的神情,不想破壞她完美的告白。
本來他以為,這一切都是他的。
作者有話說:
修羅場,好可怕,走了走了
今天補上昨天的一千字,不許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