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人生匆匆數十載,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在一手操辦完寧山河的葬禮、踏入小院的那一刻,寧放開始返後勁。
寧山河似乎還沒走, 這個小院裏好像還有他的身影, 他總是走得很急,回來的很晚,會抽皮帶打他, 也會因為說錯話跟他道歉。
寧放穿着一身黑色西裝出席追悼會, 這是他第一次穿這麽正式的衣服。他慢慢推開門,坐在床沿,沒開燈, 就那麽坐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要扯掉勒了他一天的領帶。
領帶是唐老師手打的, 他不知該怎麽拆,暗暗發脾氣卻成了個死扣。岳佳佳走進來, 輕輕拉開他的手,站在他兩腿間, 湊得很近, 近到能感覺彼此的呼吸。
她借着院中些微的光亮一點一點解開領結,從來都不是手巧的姑娘, 把全部的耐心都用在了寧放這兒。
她覺得他有些不對勁, 她在禮堂上聽到一些人說起他在醫院要求看屍檢報告的事。
他太冷靜了,冷靜得不像17歲。
冷靜得不像寧山河的孩子。
岳佳佳的手指很涼, 因為想起那些人說寧放搬動了他父親的屍體, 非要親眼看一看那些傷疤。
她不敢先開口, 她怕把情況弄的更糟糕。
領帶解開了, 她安安靜靜蹲在他腳邊, 裙子鋪了一地,寧放垂着眼,看她的手指纏繞那條領帶,忽然低喃:“我不喜歡這個追悼會。”
岳佳佳一愣。
所有人都喜歡,五福胡同裏所有人都與有榮焉,對親朋好友一再提起:“對,新聞裏那個救人的警察,我鐵瓷/我看着他長大/我鄰居,他叫寧山河!”
唯獨寧放。
Advertisement
寧放看着岳佳佳的眼睛:“我不喜歡這種一命換一命的精神,無私?英雄?我覺得他很自私!”
她被他的想法震撼了。
寧放看起來是很厭惡的,可他突然說:“但我知道,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那麽做。”
“你也會。”岳佳佳無比篤定。
因為很多年前,他做主留下了什麽都沒有的她。
她的鼻腔發酸,輕輕摸了摸寧放的小腿:“爺爺說你是個好孩子。”
寧放笑了,臉上有很柔和的表情,外頭的微光沒了,屋裏一下子黑漆漆的,寧放摸了一下她的臉,留下一抹濕漉的痕跡,女孩狠狠顫了一下,寧放眼淚的溫度像刀刻在了她心尖上。
她沒有見過寧放哭。
她突然意識到,從這一天起,寧放也是孤兒了。
越來越多的眼淚掉下來,有些落在她眉間,有些落在她唇邊,岳佳佳驀地站起來,一把抱住了寧放。
把他的臉藏在她胸口。
不讓任何人看見,自己也不看。
她就是不想看見寧放哭的樣子。
寧放的背脊驟然發緊,又緩緩放松,女孩的身體很柔軟,很香,很熱,她的肩膀很小,胳膊很瘦,卻能給他力量。
他情不自禁伸手放在她腰側,把人往懷裏帶。
岳佳佳踉跄了一步,最終是與寧放毫無間隔。
她的腿貼在他的西褲上,西褲很涼,涼透了她的心,可他的眼淚卻滾燙,沁濕了她胸口的衣服,緊緊貼着內裏的肌膚。
寧放收緊手臂,加深了這個擁抱。
岳佳佳的手指輕輕刮在他頭皮上,仰起頭,忍着眼淚,不住地想,這就是長大嗎?
那我不想長大,長大太苦了。
“哥……”她小聲叫他,“你別出事,你還有我呢。”
寧放沒說話,她能感覺他的鼻尖抵在她心髒的位置,他的臉往她身體埋了埋。
她從未見他這般眷戀過誰。
很高興,是她。
好像一直就是這樣的,他們倆,天生是纏繞在一起的兩支藤蔓,緊緊攀附,不會分開。
從這一刻起,這世上,只有他們能懂彼此。
...
院門吱呀一聲,淺醉的唐老師和清醒的宋老師相互攙扶着進來,今天追悼會結束後,唐老師沒再讓寧放管後面的人情,做東請所有鄰居在飯店吃飯,當做家屬答禮。
席間,人人贊她品格高尚,有情有義,這麽些年幫寧家養孩子。
唐老師受不起這些話,心裏難過,好什麽啊,我什麽都沒做好,好好的孩子在我手裏成了現在的樣子……
不上學了……唐老師這輩子都無法接受寧放不上學的事。
宋老師自然懂愛人的想法,酒桌上沒勸,就縱着她給所有人一一敬酒致謝,想讓她好好發洩一回。
唐老師酒後話多,沒意識到屋裏有人,大聲先把劉珊罵一頓,再把寧山河罵一頓,最後罵自己。
罵自己最狠,扯着宋老師問:“你說說,我這是什麽老師?還特級教師?特什麽?我根本不會教孩子!我就是個傻叉二百五!啊,老宋,是不是?你也罵我兩句,你甭憋着!”
宋老師抿着唇,扶好她。
唐老師哐哐拍胸口:“小放在我眼皮底下,我沒護住,我就這麽讓他離開學校,他才奪大啊,他出去能做什麽啊!我……”
唐老師說不下去了,嗚嗚地哭。
岳家老屋裏,緊緊擁抱的兩個人像被定住一樣,沒動。
等宋老師把唐老師扶進去,寧放一點一點,松開泛着玫瑰香味的女孩,臉離開她濕濡的胸口,仰起頭,不錯眼地看着她。
宋老師剛才開了院裏的一盞燈,現在,他們又能看清彼此了。
看清彼此的眼睛。
像大雨過後的世界,清明一片。
寧放那顆憤懑、彷徨、無處宣洩、漂泊不定的心,在這一刻變了樣,他放開了那些多年操縱他的情緒,很堅定地看着站在他跟前的女孩。
...
唐老師第二天醒了以後情緒不高,宋老師探頭笑:“你快出來瞧瞧!”
唐老師走出卧室,看見桌上有一碗熱騰騰的面條。
宋老師說:“小放一早就來了,估摸着你差不多要醒才做的,你快嘗嘗!”
唐老師坐下剛吃一口就忍不住哭了:“他那麽累,還照顧我。”
宋老師摩挲着她的後背。
宋家有自己的規矩,雖然爹媽做飯手藝不精,但只要大人在,就沒讓孩子操心的時候。
唐老師挂在嘴邊的名言:“外頭什麽買不着啊!”
所以這是唐老師頭一回吃寧放煮的面。
清湯素面,燙了兩顆小青菜和一撮六必居的鹹菜,湯水熨帖着前一晚被酒精折磨的胃,吃完發一身汗,酒醒透,渾身舒坦。
...
寧放自己不喝酒,但見過不少,那幫人酒吧迪廳刷完夜總要找個地方吃口熱乎的,油條豆腐腦、豆汁兒焦圈,鹵煮燒餅,都是一個意思。
他想自己動手,就做了這碗面。
唐老師吃面的時候他跟宋亦通了一次越洋電話,聽見宋亦在那頭吸鼻子。
宋亦愧疚得都說不出話,打小一起長大,這麽大的事他沒能陪在寧放身邊,這個遺憾這輩子都補不齊。
還是兄弟呢,這叫什麽兄弟?
他沒臉見他。
是電話這頭的寧放說了聲:“說話啊,錢多啊?”
宋亦悶悶地:“你還好嗎?”
“還成。”寧放說。
“我……”
寧放打斷:“宋亦。”
“哎。”
“你兄弟不是泥捏的,甭婆婆媽媽,你好好練,回頭拿個獎讓我樂呵樂呵。”
挂了電話寧放拉開了寧家的門。
他頭一回主動進來。
劉珊正抱着寧山河的遺像在流眼淚,寧璇挨着她,問她:“爸爸去哪了?”
寧放拉開椅子坐下,頭一回心平氣和與這個後媽說話:“您以後什麽打算?”
劉珊哭的臉都腫得不成樣子。出事前,她正鬧着和寧山河離婚。
寧放跟她說:“我爸的撫恤金你拿去,璇兒你要是不想帶在身邊,給我,我能養,屋子……”
“寧放。”劉珊用手帕細細拂了拂寧山河的照片,“我不走。”
寧放挺意外的。
劉珊看着他:“璇兒也不走,我們母女倆就在這兒,我給你爸守寡,這輩子都陪着他。”
寧放往後靠,抱着手,沉沉望着劉珊。
寧璇從沙發上下來,挨着哥哥,眼神和當年的岳佳佳很像。
倒是他們兄妹倆不太像,寧璇随了劉珊,細眉細眼。
分針走過一圈,寧放放下一個存/折,那是他這些年攢的積蓄,他對劉珊說:“既然這樣,我爸的撫恤金別動,留着給璇兒。這個存折您收着,足夠家裏應付一陣。”
劉珊不肯要,她心裏明鏡似的,知道寧放是怎麽攢下的錢。
家裏的頂梁柱倒了,她一夜之間想通了很多事情。
她對寧放說:“我出去找份工作,也能掙點錢。”
寧放覺得這個世界很滑稽,有一天他居然能跟劉珊在這兒商量事情。
他不想多待,東西也沒拿走,摸摸寧璇的腦袋,走了。
岳佳佳等在院子裏,見他出來盯着他的手,寧放攤開,問她:“怎麽,你也要摸一個?”
她剛想說不是,寧放就将掌心罩在她頭頂,輕輕地揉了揉。
“走吧。”寧放牽着她的手,把她拉出小院。
岳佳佳猜不透他要去哪兒,等到了地方,仰頭望着一中大門,心裏有面鼓,咚咚敲不停。
她陪他走進去,陪他去實驗樓,寧放站在校長辦公室裏,她就隔着一堵牆站在門外。
學校已經知道他家的事了,校長把一張新的紙放在桌上,甚至幫忙拉開筆帽,可寧放卻說:“我想回來上學。”
這是誰都沒想到的,包括門外的女孩。
作者有話說:
我今天在微博看到一個推文號diss我文案寫的很差,後面跟了一百多條評論,我萬萬沒想到我寫文十年,會因為一個文案被根本沒看過我的文diss這個人文案那麽差肯定文筆也很差!
還有一堆diss我沒常識的。
他們不喜歡小玫瑰,不喜歡小王子。
所以說,其實讀者和作者是一個相互篩選的結果,看得慣的看,看不慣的不看,最起碼基于尊重,看完了你才有資格出來說兩句,沒看過你逼逼個屁啊!
恩,我也不能一直正能量,我得發洩一下負面情緒,豎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