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寧山河回來的不算快, 雙方父母到場,又是一地雞毛。幾家人扯到一起,孩子的事扯到上一輩, 說他上梁不正下梁歪。
寧山河一句都不能辯駁, 只盼趕緊完事。
但他嗓子眼堵得慌。
寧放本來坐在院子裏,見他來了站起來,臉上沒見怕, 這讓寧山河皺起眉。
“你跟我進來!”他低低喝了聲。
寧放牽着岳佳佳塞進卧室裏, 把自己的耳機戴在她耳朵上,叮囑:“不準出來。”
小姑娘只摸到哥哥一片衣角,心裏很不安, 耳膜上全是激烈的鼓點,她聽不見外面的世界, 只盼寧放能快點回來。
寧家。
寧山河一進屋就在找東西,瞧見劉珊手裏的燒火鉗劈手奪過, 指着門邊的寧放:“你給我跪下!”
下跪于寧放而言,本就是羞辱, 他沒動。
寧山河怒其不争:“你究竟想幹什麽!!!”
寧放不說話。
“我剛剛才知道, 你還想拿玻璃把人眼紮了?”
寧放默認了。
那一刻也不知怎麽的,有個念頭催促着他那樣做。
Advertisement
寧山河的臉血紅血紅, 眼白爬滿血絲, 一鉗子抽過去:“你今年16不是6歲,你得為你做的事負責, 真要摘了一只眼你就得坐牢, 你老子保不住你!那時候你不是寧放, 你沒名字, 你就是個少年犯, 你到底知不知道!!!”
寧放生生挨了一下,沒動,腮幫子因為用力而鼓起。
今天他是打定主意要讓寧山河一回。
随便他怎麽說都行。
劉珊吓了一跳:“哎喲!怎麽了這是?”
“你別管!”寧山河止不住地後怕:“你跟我置氣沒什麽,但你不能拿你的前途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
那些人嘴太髒,就得教訓教訓。
“我知道你想幹什麽,人是你們倆一起揍的,到頭來出了事他跑了你自個留下?你擔得起麽?”
寧放不樂意聽:“說事就說事,甭扯別的。”
“你這是在惡心我呢?”
“你說是就是吧。”
“寧放!”寧山河大吼一聲,“人得為自己活!如果你今天進去了沒人會覺得你是英雄!只會笑你傻!”
“我樂意這麽着。”寧放說着,瞅着寧山河,“你這輩子就只為自己,從來不管我媽。”
話趕話的,就到了這兒。
他如一只受傷的野獸,拼了命也要撕咬對方,沒有明天似的為自己争一次,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
這句話揭開了寧山河的遮羞布。
他一巴掌就過去了,沒留勁,扇得寧放一歪頭。
燒火鉗哐當掉在地上。
屋子裏突然安靜,只聽見寧山河嗬嗬的粗喘。
他今天在單位徹底沒了臉,老子是警察兒子進局子,現在回到家裏還得被兒子戳脊梁骨……
下一秒,他撿起燒火鉗不斷抽在寧放腿上腰上。
少年立在屋中,一動不動。
他挨打總是這副模樣,滿滿的骨氣,不哭不喊,被打得渾身沒塊好地兒也不求饒,他滿身傷痕穿過逼仄的胡同,頂住所有人對他投來的憐憫眼神,一遍遍聽人說他是沒媽的可憐孩子。
仇恨溢滿他的靈魂,他的背影永遠單薄孤寂,
現在,他長大了。
曾經那個小小的身影被拉長,他在沉默中豐滿自己的羽翼——
驀地,少年伸手握住了燒火鉗。
他的手臂上有薄薄一層肌肉,瞧着不壯卻很有一把子力氣,愣是讓寧山河甩不開。他的手握住前端燒紅的部分,還有餘熱,刺啦燙着掌心,可他似乎感覺不到溫度,冷冷盯着寧山河。
像是魔怔了一般。
兩人争奪不下,他用力一扯,同時另一手狠狠推了寧山河一下,寧山河整個人撞到後面的五鬥櫥,一時疼得腰都直不起來。
劉珊尖叫着:“哎喲!這哪是養兒子啊,這是養了個冤家!!!”
寧放突然清醒,看着自己的雙手,看着緩緩坐在地上的寧山河,哐當扔了鉗子。
他擡腳往外走,低低壓着頭,視線裏出現一雙小白鞋。他擡頭看,看見岳佳佳不知什麽時候摘了耳機站在院子裏,死死咬着唇。
沒哭,鼻尖紅紅的。
風吹起兩人校服,她伸手牽他,被他躲開。
屋裏,劉珊哭喊着:“什麽世道這是,兒子居然敢打老子,寧山河你以後別管他了,下回他能拿刀紮你!”
岳佳佳哆嗦了一下,卻執意要牽哥哥的手。
寧放幹啞低喃:“別,髒。”
她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不管不顧:“不髒!”
牽起來才知道他在發抖,才看見他受傷了,掌心滲着血,起了幾個水泡,心疼的跟有人剮心似的。
她親昵地挨近,所以寧放縱容了自己的私心,拉起她往外跑。岳佳佳不知他們會去哪裏,但很放心,她壓抑着自己的眼淚,不想在寧放面前做個擔不了事的人。
...
寧放帶她去了球館。
沒在意手上的傷,從櫃臺裏輕車熟路拆了包煙,點煙的時候看了小姑娘一下,岳佳佳這回沒反對,就這麽直愣愣地盯着他被打紅了臉。
寧放深深吸了一口,過肺吐出來,把臉藏在青煙之後。
“哥。”她輕輕喚他。
他應了聲,準備聽她說教。
可她卻是問:“這兒有藥嗎?”
他不在意:“沒事兒。”
她說:“我想給你的手消消毒。”
寧放的眼睛被煙刺得酸澀,眯起來,湊近了瞧她,她的眼水汪汪的,什麽都不懂,壓根不會躲他。
不知道不能這麽瞧着一只野獸。
寧放抽了半支煙心裏的那股勁才洩幹淨,慢悠悠從櫃子裏扔出一個醫藥箱。岳佳佳翻了翻,很齊全,都是用了一半的藥品,可見這兒也不是表面上的太平。
牛三摟着女友進來,就那幾步都等不了,餓狼似的把人抵在門邊親熱,口水糾纏,有暧昧濕濡的聲響,岳佳佳耳朵動了動,尋聲去看,寧放咬着煙把她拎走。
岳佳佳從不知88臺球館樓上居然有個很不錯的天臺,兩盆不知名的綠植,幾把缺胳膊少腿的椅子,一張破舊床墊。
她盤腿坐在床墊上翻找藥品,心裏不如面上平靜,因為寧放從前挨打是絕對不肯上藥的,仿佛上藥就輸了一般。
她見過他帶着一身傷痕在寧山河跟前游蕩,一次次激起對方的憤怒。
可此刻,他斂起全身的刺,坐在她身邊。
岳佳佳用礦泉水沖洗他的雙手,再用碘伏消毒殺菌,她需要一根針,藥箱裏沒有,于是她摘了自己的胸牌,別針也是針。
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盯着哥哥的煙,寧放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咔擦一聲,點燃了火苗。她舉着針湊近,認真地消毒,直到針頭都燒黑了才放心,托着寧放的手,怕他疼,呼呼吹了一下。
有一陣涼意拂過,寧放感到放松,垂眼見她挑破了被火鉗燙出來的水泡。
水順着小孔流出,其實不疼,或者說是麻木了,可這一針卻紮在岳佳佳心尖上,她替他疼。
幾個水泡都戳破後,她往寧放手掌上藥,油乎乎的燙傷膏,味道并不好聞。
處理完這些,她擡頭盯着寧放側臉。
他剛要說話,就見女孩軟軟地依偎過來,跪在床墊上,張開手,輕輕抱住他。
一時間,玫瑰的香味掩蓋了燙傷膏的味道。
寧放驟然發緊的背脊緩緩松開,他靠在牆邊,任岳佳佳冰涼的小手覆在他燙紅的臉頰,像是夏日裏吃下一根冰棍,整個人都舒服了。
女孩往他懷裏貼了貼,眼裏噙着淚,之前話都不敢說,怕一開口就洩氣,現在偷偷把眼淚擦在他衣領上,哽咽着喊了聲:“哥。”
寧放把煙摁在粗糙的水泥板上,臂彎摟着她的腰,用力往自己身上帶了帶。
“哥你疼嗎?”
“……”寧放想了想,在只有他們倆的天臺上說實話,“有點。”
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只在她面前認輸。
小丫頭嗚嗚哭出聲,過燙的呼吸和眼淚将寧放側頸的皮膚弄得泥濘不堪,可他沒有結束這個擁抱,沉默地低頭,把下巴抵在她肩頭,有些貪婪。
...
宋亦找到天臺時手裏拎着麥當勞的外賣,他特地去買的,可樂裏的冰塊還沒化,撞在一起很好聽。他看見岳佳佳睡在寧放腿上,臉朝裏,鼻尖幾乎頂着寧放小腹,一點點側臉都能看出來眼睛哭腫了。
寧放的校服蓋在她身上,幾乎能将她整個遮住。
宋亦的眼神有些複雜,寧放靜靜瞧着他。
宋亦輕手輕腳過來:“怎麽哭成這樣?”
寧放也壓着嗓子怕吵醒她:“打小就是哭包。”
宋亦沒地方坐,蹲在他身邊,問事情後來怎麽解決的。
寧放顯得很輕松:“就那麽回事呗,都辦好了。”
宋亦問他:“怎麽辦的?我不就是問的這個麽?你怎麽說話留一半?”
寧放這才多說了點,瞧着岳佳佳:“難得機靈。”
宋亦聽完,懸了一天的心松了些,他看着寧放:“你爸沒打你吧?”
大概是小姑娘寒冰掌的功勞,寧放這會兒臉上瞧不見痕跡了,手也沒舉起來給宋亦看,點個頭:“沒。”
這是最好的結果,宋亦徹底放心了,對寧放說:“謝謝。”
寧放不搭理他這聲謝,一會兒後問:“你呢?”
風吹起宋亦的額發,拂過他帶笑的眼:“過了。”
寧放跟着笑起來:“了不得了。”
“嗨!”宋亦謙虛,“二隊,還不是正式主力,不過我會努力。”
寧放毫不懷疑他的努力。
秋老虎沒了後勁,天氣一點點轉涼,從這兒可以瞧見滿路的黃葉,以至于這座城市也顯得蕭瑟。從小一起長大的兩人,經歷了完全不同的一天。
這一天,宋亦的人生印上了一個值得紀念的腳印,他意氣風發,用漢堡和可樂慶祝。
而這一天對寧放來說無比糟糕,他的人生愈加朝着另一個方向奔去。
他隐瞞了與寧山河打架的事,那些雞毛蒜皮與入選國家隊相比真的不值得提。
他為他高興,獻上自己誠摯的祝福,咽下冰涼的可樂。
可樂很甜,後調卻有些苦。
寧放垂頭低笑,可笑意未達眼底,在宋亦跟前頭一次嘗到了不堪的滋味。
作者有話說:
我餓死了我還沒吃飯我想吃漢堡包!!!!!!!
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