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寧放第二天起來看見琴譜旁多了東西。
外頭的牛皮包裝不認識, 但裏頭的東西他識貨,這種玳瑁片全世界只有一家在做,早前用的是真龜殼, 後來被動物保護協會投訴, 換成了聚和動物蛋白,據說用起來和真玳瑁沒區別。
這款撥片比寧放平時用的小一圈,也更厚一點, 捏在手裏不是塑料的廉價觸感, 多了份溫潤,看上去像是琥珀,呈現半透明的流動感。
他第一次知道這個牌子是陳浩想買把新吉他, 嫌貴,連帶着撥片都嫌貴, 這麽多年都只看不下手。後來他在網上查過這個撥片的手感,也只看不下手。
心裏的喜歡的東西, 突然就這麽出現在家裏,這讓寧放覺得不可思議。
他擡起頭, 瞧見岳佳佳噠噠噠買了早飯回來, 忙得全世界沒她就不轉了一樣,就是不敢看他。
寧放将撥片放進校服上衣的口袋裏, 過去吃飯。
岳佳佳一頓飯吃得不安穩, 怕他沒看見,又怕他不喜歡。
吃完他先出來, 小丫頭一看趕緊扒拉兩口也跟着跑, 想跟哥哥說說話。
一邁出院子, 就撞上門口等着的人。彈了兩步, 捂着額:“哎喲!”
寧放終于笑了, 很淡一點點,問她:“你急什麽?”
岳佳佳看着他的笑忽然覺得很珍貴。
一把抱住了胳膊,可憐兮兮地喊人:“哥QAQ。”
寧放撫了下心口,掌心貼着口袋裏的撥片,微微低着頭,問她:“一學期零花錢都搭進去了吧?”
小姑娘不在意:“我就想給你買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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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放說:“其實用起來都一樣。”
岳佳佳不同意:“貴的肯定更好!”
這話她說對了,撥片其實對音色是有影響的,一些特質的撥片能在力度很輕的情況下依然發出很大的音量,掃弦的時候顆粒感十足,帶來極致的完美。
寧放幽幽乜着她,見她堅持,也沒再胡謅。
兩人間的氣氛好像一夜之間消融了冰雪,岳佳佳有種劫後餘生的感動,哽咽着給哥哥道歉,說那天不應該。
寧放慢慢擡起手,揉了揉她腦門,帶着少見的親昵:“傻不傻。”
她摸了摸寧放心口,隔着布料摸到那片東西,仰頭問:“哥,你喜歡嗎?”
“還行。”
小姑娘豪情壯志:“那你先湊合用,等我考上一級運動員給你買吉他!”
“成,哥等着。”
宋亦出來時瞧見岳佳佳又自在地攥着寧放校服了。
他笑着問寧放:“沒事啦?”
“本來就沒事。”
“怎麽哄的你跟我說說?”
寧放推他:“起開。”
宋亦不放:“哎,你跟我說說。”
少年在胡同裏打鬧,岳佳佳緊緊攥着寧放的衣角,她跟自己說,只要我緊緊抓牢,我們就不會走散。
...
這個隊伍原本是前面兩個少年領頭,後面綴着個小閨女,只見宋亦放慢了腳步,漸漸退到女孩身邊,默默遞給她半邊耳機。又成了一成不變的老樣子。
岳佳佳拿過來塞進耳朵裏,是周董暑假剛發的新專,他輕輕吟唱小黃花和蕩秋千,明明曲名是《晴天》,故事裏卻總在下雨。
秋日的早晨清風涼爽,他們走在這條從小長大的胡同裏,斑駁的牆皮似乎與複古的歌兒十分合宜,叫岳佳佳小聲哼起旋律。
寧放回頭瞧了眼。
瞧見将岳佳佳和宋亦連在一起的白色耳機。
突然站住了,想起宋亦塞着耳機站在鴿子屋外的模樣。
他的耳邊似乎又有水聲,對上小丫頭無知的大眼睛,後脊又開始發麻。偏偏女孩讨好地朝他軟軟一笑,像一朵羞澀的玫瑰。
寧放飛快轉頭,這一路再沒停下來過。
到了學校岳佳佳将耳機還給宋亦,宋亦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枚小小的方塊機器,将耳機纏繞在上面。
他們今年統一換了愛國者的MP3,想聽什麽歌直接在網上下載,已經不怎麽去音像店了,即使買CD也不拆膜,完完整整放起來,純粹為了紀念。
寧放是黑色的,宋亦白色,岳佳佳選了個紅色。
宋亦與寧放并肩回教室,一前一後坐着,宋亦身邊總有來問問題的同學,寧放默默盯着他的背影,指尖玩着琥珀色撥片。
撥片染上他的體溫,愈加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
放學後寧放特地早早到了酒吧,陳浩他們在排新曲,意見不合,正鬧着。
北城爺們吵架是真吵,臉紅脖子粗,似乎下一秒就要動手,一口一個我草/你/媽/B,互相看對方是傻逼,誰都不肯讓,覺得自己就是最棒的。
寧放懶得勸,坐在吧臺邊玩他的禮物,等那邊吵累了,上去拿了把電吉他,把整個曲子給這群大老爺們順一遍,加了他的創意,眼裏全是看傻逼的不屑,說:“吵個屁,你們出去打一架,誰贏聽誰的。”
陳浩:“欸!不錯!”
李林:“嚯!”
胖子:“放爺可以!”
寧放站在光下,嗤了聲。
陳浩目光劃過他手指:“哎等等!給我瞧瞧!”
說着手就伸過來了,寧放揚臂躲開,皺了下眉毛:“別碰!”
陳浩是徹底看清了,瞪大眼:“我操!Suhr!!!你丫居然舍得買!!!外頭下雪了還是你變性了?”
少年淡淡一笑。
陳浩覺得不對勁,老貔貅還能往外吐東西?
不能夠啊!
而且這家的撥片賊小,揣兜裏轉天就不見了,很多人買來供着,壓根不舍得拿出來用。
陳浩問:“別人送的啊?”
“恩。”少年眉眼懶散。
酒吧裏多的是大姐姐排隊給寧放送東西,從名牌T恤到手機,什麽都有,他從來沒收過,所以陳浩毫不猶豫,斬釘截鐵:“佳佳送的啊?”
倒是寧放有些意外:“你怎麽知道?”
“切!”陳浩說,“除了你妹,誰的東西能讓你這麽寶貝?我碰一下怎麽了,還能弄髒啊?”
寧放特直接嗯了聲。
陳浩:“……”
寧放問:“你們還排不排?我練首曲子。”
陳浩:“排啊!用你那個排!要不你直接上吧。”
“成。”
李林一個很花哨的鼓點響起,寧放的貝斯低調進入,跟着陳浩握着立麥唱出第一句。
唱完的下一秒,整個樂隊的樂器全都跟上,像是爆炸一樣炸得場子硝煙彌漫。
氣氛很熱烈,靈魂都在嘶吼。
完了以後寧放淡淡倆字:“走了。”
樂隊的哥哥們揮揮手跟他白白。
五分鐘後才反應過來。
陳浩罵了聲:“操!”
李林笑彎了腰。
陳浩:“丫就是為了炫耀他的新玩具來的吧?”
胖子:“我剛想說他從前玩輪指來着,怎麽突然精致了。”
陳浩:“神經病!多大了還圍着妹妹轉,長這麽帥居然還是童子雞,丫是不是哪裏有毛病?”
樂隊的哥哥們不厚道,全都嘿嘿笑。
但其實這胡同裏有毛病的不止寧放一個,兩個少年都守在鴿子屋外,相互不說話,耳朵裏塞着耳機,音樂開的很大聲。
再也聽不見水聲了。
他們倆平時都是輪流站崗,以前都當任務完成,這會兒卻有默契,誰都不肯先走。
岳佳佳一出來瞧見他們倆都在,高興,小臉粉撲撲的,問他們在聽什麽這麽認真。
寧放其實聽不見她說話,就看着小嘴巴一動一動的,一幀一幀擦過他天靈蓋。
宋亦在小姑娘出來後飛快地撇開眼,拿走了她的臉盆。
...
寧山河前一晚值夜班,孩子們要去上學時才回來,正好和寧放碰上面。
寧放擦着他肩走出去,寧山河拉了他一下,語氣有些讨好:“爸跟你說句話。”
寧放兩手插兜,停住了。
他扭頭看了看攥着他校服的小孩,宋亦摟着她肩膀把她帶遠了幾步。
兩人站在牆邊等寧放。
寧山河斟酌了片刻,說:“爸跟你的道個歉。”
寧放頂不耐煩寧山河一口一個爸的,不想聽他說了,擡腳要走。
寧山河卻不想錯過,還是拉着他,說:“那天的事是我不好,沒顧忌你的心情,爸真心跟你道歉,小放,咱爺倆這茬揭過,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往後好好兒的,成不成?”
寧放露出一絲譏諷:“揭過?怎麽揭?是我媽重新活過來還是你把劉珊趕出去?”
他往寧山河心裏紮刀子從來不手軟:“這輩子你甭想跟我演什麽父慈子孝,沒門!我媽在的時候你是怎麽對她的?走了以後你又是怎麽對我的?幾句話就想讓我忘記?辦不到!”
寧山河今天是豁出臉皮了:“算爸錯了,今年你媽忌日,讓爸跟你一塊去看看你媽行嗎?”
這可觸了寧放逆鱗:“做夢!”
他撞開寧山河往外走,寧山河仍舊不放手,試圖勸:“小放……”
“甭碰我!!!”寧放大吼一聲。
岳佳佳吓得一哆嗦,手心發涼。
寧放大步過來,拉着她就走,緊緊握着她的手,一直到捂熱了都沒放開。
女孩一路盯着哥哥沉默的後背,想說點什麽,可是又覺得說什麽都沒用。
她一直不知道寧放不讓寧山河去祭拜媽媽,每年的那一天哥哥都不回家,全家人都不提,怕他難受。
下課後,岳佳佳在和同學去小賣部買水的時候看見了寧放。
他靠在食堂邊,身邊圍着一群人,不知在聊什麽,大家都在笑,唯獨他沒什麽反應。
他的指尖夾着煙。
同學碰了碰她:“哎,你哥!”
她嗯了聲,隔着這麽多人,幽幽盯着寧放。
他也在看她,沒避諱,夾着煙的手朝她招了招,臉藏在淡淡青煙之後。
這是岳佳佳第一次真真切切撞見他抽煙。
作者有話說:
此時的少年失去了方向。
我年少時也有迷茫的時候,真的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