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人紀

第70章 (1)

第十一章(1)

青海就像一座WIFi, 長久以來由兩個巨型路由器負載着種種生物的大腦運行。

末日後的第二十九個年頭，其他正常動物對末日和新生這雙神明的依賴也是很深。

因為，猶如滅絕前的人類離不開網絡。一旦‘手機’信號中斷，第二個廣東也将徹底淪陷。

更別提, 茯神突然一掉線, 半個本地天空都陰暗了下來……

原本保護生态的霧氣擋不住天崩地裂的地面塌陷。

象征生機的新綠蒙上陰霾, 自然植物不停地枯萎下去，六年的安全區眼看真的要被毀滅了……

元薤白就是在這時候突然感覺不到茯神的大腦頻率在哪裏的。

（“阿福！”）

（“你怎麽了！”）

（“咳咳……阿福！你出什麽事了？你快回答我！”）

問出這話時，他用指尖點住眉心，平常清潤溫和的嗓子都啞了。但無論怎麽找, 某位玉皇大帝停止對外溝通的腦子對自家元仙人的聲音都是視若無睹的。

沒了伴侶的心跳聲, 元薤白溫潤俊秀的臉上透出急躁出薄紅的病氣, 意識到更大的危險來臨，神思不屬的他決定馬上去對面找人。

可一掀開簾子跑出來，更大的災難沖擊感也伴随着他和茯神所遭遇的最大危機進入了瞳孔深處。

……他眼底只見，那片青海白茫茫的對岸, 原本屬于雲豹村的地區, 有一根根高達100米以上的黑色觸須正在遲緩僵硬地爬出地底。

‘它們’。

或者說‘它’通過這種方式蔓延到陸地和植被上，這些粘稠無比的觸須沒有頭部，沒有智力, 但是毀滅度驚人，很快霸占了天空、水和更多生存空間……

元薤白和‘它’早無數次通過大腦對峙，立刻意識到這是什麽東西。

同時, 他不敢相信地發現茯神過去整日強壯旺盛的身體熱量正在逐漸褪冷……

這不同于海洋龍的發/情期由細胞分裂帶來了內分泌急速的暴漲，內裏只藏着一個信息量, 一條地球上迄今為止最大的南海神龍正在被大自然逐步分解……

“不……不可能。阿福……你在哪裏！！你快回答我！”

當即, 一想到摯愛遭遇不測, 淡水龍修長纖細的身軀險些沒站穩。

要不是他的病早康複了。

大桃花淚腺發達的眼睛又要被某個家夥逼哭出來。

而被高原反應折磨着，元薤白手指慘白握緊，一身白襯衫也在寒風的吹拂下鼓動下搖搖欲墜。

他知道，‘它’來了……

2021年那場末日的真相……這次真的要重新回來了。

可……不管發生什麽，這次，他必須去親自救自己的愛人。

心說着，一種如墜冰窟的寒冷襲來。

他的人朝前用力一躍，從臉上掉下來的白風巾一下子飛了起來。

青海再次迎來了一道銀白色的身影。

在下沉的過程中，這個未知生命上半身的人類體征還在持續消失中。

他的手漸漸地消失了，然後是背脊，脖子，耳朵，最後，他的整個上半身和頭部都徹底變成了一種水生生命——淡水氐人龍的樣子。

他的須發天生的雪白，眼梢鮮紅勾勒出桃花花瓣痕跡，他甚至還有一對長在頭部，如玉一樣潔白剔透的白色鹿狀龍角。

此時，他體表由水紅向淡紅直至薄紅的漸變色，讓他的龍尾巴看上去就像水裏的桃花。

而那後半部分連着後爪，一旦像是水生生命一樣游向海面，他就像劃開身後所有災難，拯救生命的仙人了。

一條二十一米的巨型淡水龍閉着眼睛就這麽來到了世間。

他在二十分鐘內竟然就這麽進化成功了。

接着，站在原地的‘人’以最快速度消失不見，青海深處，雪白色的玉石龍尾一掃而過，真正的巨浪來了……

……

“奶奶！薤白哥哥！你們快來！對面的雪山好像要塌了，地底下有什麽怪獸在爬來爬去……雲豹村不知道怎麽了！”

小李蘭的哭聲驚起了湖面上大面積的冰裂，她在跑着四處找人，但接近24小時內地球最冷的時刻，村子裏早被自然氣候的紊亂搞得亂作一團，好多湟水人魚自身也陷入惶恐不安中。

畢竟，他們是魚類，冥冥會中對水源地的鹹淡轉換有一定特殊察覺，現在就是比沙灘文明還可怕的黑夜……

幸好這時，王思凡出現。

當這小夥子矯健一躍，他第一時間跳上冰面一角，又将尾巴流血的小妹妹背了起來。

有過野生環境下幸存的絕對經驗。

他還對其他湟水人魚招招手大喊道：

“鄉親父老們！先別下水！留在岸上！我是生存區來的！相信我！現在下水只有被‘高進’吃掉的下場，岸上最安全！‘它’現在還不能下水！”

為了讓自己的說法更具備科學意義上的絕對說服力，王思凡又不遺餘力地解釋起來：

“看到眼前那個像是黑色海綿寶寶一樣的東西了麽！‘它’不是別的，就是你們所說的‘自然’，但……在新地球，‘自然’從來不是死物！是一種生物！它沒有性別！沒有大腦，沒有眼睛，但這個叫‘高進’的大蟲子就是我們所說的‘大自然’！”

“……過去地球進化史上無數次自然命令海洋和淡水發動天災，都來自于一只巨型黑色大蟲子的大腦！‘高進’要搶走所有地球生物的進化池！青海，就是它下一個目标！”

其他驚恐的人魚們一聽，将信将疑。

他們沒見識過世界末日前的地球，當然不會懂，自然怎麽可能會是一種生命。

王思凡見狀更急躁了。

“相信我！”

“我不是騙子！我的父母也是死在高進的手上的！我不可能幫‘它’來害你們！”

見狀，小李蘭此時也幫王思凡喊道：“相信他！他是我哥哥！”

其他人趕忙照做。

而王思凡的自小就蹄子靈活，跑得快，帶她四處避難，又問：“妹妹！不哭！薤白哥呢！”

小李蘭哭着搖搖頭，她很擔心着先前不在這裏的茯神和牧雲，奈何沒長大的身形完全無法下水，只能圈住小流氓的脖子。

王思凡哪裏會不懂，他心裏也擔心死了，更可怕的是，他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現在的青海即将發生了什麽。

王思凡于是頭疼欲裂地說：

“……薤白哥和茯神哥一定已經猜到‘高進’是什麽了……可這個情況下去，青海也得被毀滅……那個大怪物實在太大了……”

李蘭眼淚巴巴問：“這裏可能也要被毀了……你又想跑了麽？”

王思凡沒吭聲，但小妹妹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此刻臨陣脫逃不算個男人。

他決定真正做一回好人。

王思凡咬咬牙：“不跑，再跑我是小狗。”

他又補充了一句：

“死也要和你們死在一起。”

而後，兩個小的一起去找元薤白，還有救人。

……

此時的地底，無人知曉的地方，那只神秘無比的黑色大蟲子——‘高進’對自己最大目标的肉體分解還在進行着。

可和陸地上的末日廢土不同，大蟲子霸占的地質結構活像一座明朝帝王家族的海底陵寝。

四周的明代随葬品繪着古代的雕梁畫棟，洞頂畫有千年不腐的菩薩飛天，上書舊時王朝的興衰文字，還有一副神秘的地下龍宮壁畫。

畫像上，這個英俊少年的身影十分眼熟。

盡管，他并沒有去和真正的古代少年郎一樣束發，但他在這麽天生無拘無束的個性上，那一頭顯得他眼神面龐越發桀骜潇灑的長發卻披散在了他這身黑色圓領蟒袍上。

這身紅色腰帶上裝飾着一顆碩大南海珍珠的蟒袍，是威嚴，古老的，就像是真正的明時遺珍。

同時，正中央一座金絲楠木的九爪黑龍棺木，刻着：愛子五王福神之墓，另有小詩一首：

【“明珠照海光，南洋出神芒。”】

【“遍尋水中獸，造化佑吾皇。”】

【“從此揚名萬，四海傳八方。”】

【“願作瓊山女，嫁與茯神郎。”】

——節選《茯神詩·瓊山海錯縣志·明》

這代表這座地宮正是一位千年前的帝王為了自己的兒子所建造的。如果如今真的能被用來埋葬掉這條神龍，倒也不失為一種諷刺。

而就像人類所定義的，大自然中的生物一出生都存在着三種職責。

‘它’——高進，也有自己的角色。

當‘它’肥胖醜陋的身軀積入地球低端的洞穴裏，柔軟怪誕的數萬根黑色觸手撫摸過這裏的寶藏，‘它’頭頂旋轉的兩個藍色複眼也好像在傳達一種‘信息量’。

【“本王……就是……你們的福神……小王爺……為何你們從不祭拜我……你們活該埋葬于地底……”】

【“2021年……世界末日……二十九年過去……廣東……海南……我終于找到你們兩個了……你們逃不掉的……”】

【“都是我的……”】

‘它’這話，正常生物可能聽不懂。

但唯有‘它’自己才懂，這一切還要從頭說起——

……

海蛞蝓是一種小到只有2cm左右的軟體動物。

和多數活到現代社會的無知靈長類不同。

它們其實才是地球上的第一個生命，比恐龍還早，更一度是數量存活最多的物種。

當時，世界還一片安靜。

陸地沒有出現，只有無垠的淡水和海水覆蓋着，海蛞蝓們活在地心，用大量的排洩和呼吸帶來自然循環。

地球因此成為它們最大的家園。

但久而久之，大量的海蛞蝓由于瘋狂無腦繁衍，擠壓了空間，變成了地球的淘汰種族。

于是，在它們逐步滅絕後，更多的生命誕生了。

可沒人知道，有一只海蛞蝓在地球最深處的龐大自然機器中幸存了。

‘它’叫僞自然。

僞自然是這只海蛞蝓的名字，和末日新生一樣，它本來也是被地球選擇的一個使者，負責在每一個文明誕生和毀滅時帶領世界變得更好。

因為它大腦簡單，不會說話，體型更是渺小柔軟到一踩就能死。地球相信它不會打着自然的名義違背自己的職責，做出違反生物自然規律的事。

越小的機器越安全。

在它有限的記憶裏，這只海蛞蝓起初真的做到了，日出日落，世界更替，這臺自然機器同樣也能做道。

可在這個過程中，海蛞蝓一直也在偷偷窺視着一個生命。

這個生物叫福神，與海蛞蝓的醜陋弱小不同，對方龐大、聰明，如古代人類所信仰的神一般，它從出生就是氐人龍，因此不像海蛞蝓一樣只能困在地心，做個麻木愚蠢的小蟲子。

海洋氐人龍可以進化，可以變成人，還可以去明朝做皇帝的兒子，這可真讓自然嫉妒。

想想經歷了這麽多個朝代，它被地球困在大黑屋子裏，沒有人教會它任何道理，‘它’的思想是童真，也是單純的惡，一旦胡亂産生破壞欲，只恨不得把整個地球搞得天翻地覆。

明明它這只海蛞蝓做的工作要比氐人多得多，它只能陰暗地偷看，‘僞自然’簡單的大腦開始無法忍受了。

它決定毀掉這只叫福神的氐人龍所擁有的一切。

這就像當初的十二塊，人類嬰兒的天真懵懂，讓它生性學會作惡，并且操縱着這些生物野性的大腦。

十三周左右，人類嬰兒才會認得出誰是自己的爸爸媽媽。

現在，海蛞蝓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唯一執行指令：“吃掉。”

吃掉福神，吃掉明朝人，吃掉地球。

因為一般生物不知道地心裏存在着一臺自然機器，海蛞蝓的能力，連福神也無法看破的破解。

而身為世界上最後一只海蛞蝓——天選大自然輕而易舉地用自己2cm的身體寄生了這只少年氐人龍的大腦。

它知道自己是長不大。

但只要它把自己的邪惡念頭附着在福神身上，讓南海神龍不自覺地‘發瘋’，‘作惡’，變成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早晚，海蛞蝓也可以長出一節節觸須，讓自己黑色的肉/柱遍布地球的每一個角落，成為一個皇帝。

可……我們想想啊，明朝滅絕後，皇帝這個稱呼就不再了，你一只海蛞蝓竟也妄想做天子，這也是諷刺。

而靠着一年又一年的吸血，‘僞自然’本可以做到這一切的，畢竟，福神早已變成了茯神，這條強大陰鸷的海洋龍也沒發現過腦子裏的自己。

哪怕，他的大腦組織早被海蛞蝓咬的亂七八糟，漸漸失去了善良和人性，但要徹底霸占他的身軀，還是有一點風險。

‘僞自然’決定等。

等到茯神受不了，決定自然死亡，它就可以徹底分解對方了。

直至，2021年，人類污染帶來了一場地球的新末日契機，它的計劃被一個更小的生命在某天破壞了。

那晚，茯神一如往常那樣發瘋。

這世上本沒有任何生命可以理會一個惡龍，誰料到，一個‘仙人’出現了。

誰也沒想到，那一夜，當這麽一條小小的十二塊冒着風暴，海嘯和龍卷風滿身是血地一點點爬出來，又閉眼自己主動跌入海洋的那一刻……

一種世界上最快速，也最像是死亡的進化已經出現在了他身上。

這一幕，誰也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

可當那一個個透明色的細胞泡沫漂浮着往海面上上升時，有一個在水下不斷下沉的‘影子’竟然真的從蝾螈……開始蛻皮了。

或許，人本身就像是一根糾結于熄滅和勃發的蠟燭。

有時候你一口氣就可以輕易吹滅蠟燭，有時候，各種強勁的力量一股腦摧毀着所有地上的光源，但這根小小的蠟燭尖又執拗地至死不熄滅。

而宛若玉皇大帝放棄的混賬，茯神這個困在人間的神龍早被所有人放棄，可就像後來發生的故事一樣，那一刻，當桃花角，仙人面，二十一米中國本土長江之王淡水氐人龍躍出水面，他第一次來到這個人世間，又被唯一目睹所有真相的目擊者發現時，他們在人世中初次相遇的場景當時就是這樣的。

明明，那個‘世界末日’自己此時被地球磁場的改變影響了‘大腦’，當時已經在海水中處于暴怒狀态最恐怖的階段了。

誰此時敢上去接近他，都會和他一起被撕扯的粉碎，永久性地沉沒于現在不穩定的地殼下。

可當他呵着粗氣一次次閉眼發狂，又疼的根本無處可逃般擡頭，他竟然……正好看到了天空中那條正在救人的白色‘仙人’。

兩個未知巨型生命在末日的黑暗中一瞬間對視，‘世界末日’完全搞不清楚混沌外的那個‘仙人’到底是什麽。可他此時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大腦’，他只能讓自己去聽從地球對他的職責要求毀滅一切生命，事實上，自然，氣候，海嘯，說到底這些東西都和他一樣是自然的仆人罷了。

元薤白就這麽把‘海蛞蝓’的世界末日計劃搞砸，還救下了茯神。

更糟的是，十二塊把海蛞蝓本來要解決的人類也無意中救了。

因為，無論是水下，當時已經‘大腦’半昏迷的人類，貓狗，還是水底下，各種各樣‘大腦’已經失去了生機的動物一聽到這聲音，突然都像做噩夢被驚醒了一樣朝前拼命游動了起來。

他們醒了，他們還要向着廣東以外的世界一起逃命，更神奇的是，當所有被淡水龍叫醒的地球生命們在黑夜中朝着不同的方向一起逃難時，他們的尾椎骨上還好像……長出了‘尾巴’。

包括……人類也是，那群水底下的廣東人類們哪怕是還沒醒。

他們的身體後方都奇跡一般地從骨骼中長出了一條爬行類的尾巴，又令他們像一群魚學會游泳沖破黑暗，永久地帶着大腦中求生意識逃走了。

從這一刻開始，接下來的二十年，再沒人會知道這麽多水下密密麻麻的‘魚兒’長出尾巴後，到底是逃去了哪裏。

可整個廣東，竟然就在這奇跡般的二十分鐘內空了，最後只有‘仙人’和一個‘世界末日’還在了。

最不可思議的是，而後，茯神竟然也頂着重傷回到了海洋峰的中心，還去撿回了受傷的元薤白。

多麽離奇，海蛞蝓這個自私醜陋的大蟲子又惱怒，又不懂。

它不明白自己苦苦等待那麽久，為什麽地球總要阻止它徹底毀滅茯神，那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取代對方呢。

而這個特別的中心，現在一想很像一塊藍色和綠色糅雜的磷葉石，遠望似珠寶的吊墜和鏈子一樣，将獅子洋的南海和內陸的珠江鑲嵌在一起。

恰恰也是它，把海水和淡水的一生……從此連載了一起。

不過關于那夜的最後，海蛞蝓至今還記得。

當年的一切發生時，有兩個人完全沒發現它。

于是，海蛞蝓又一次做了個決定。

它選擇繼續等，等一個機會徹底取代這兩條氐人龍，它還偷吃了茯神和元薤白身上的基因。

以此作為報複，它甚至把自己身上最髒的病毒——敗血症留給了元薤白。

它相信只要未來有一天元薤白死了，茯神也會死，到那時，沙灘文明後蘇醒的世界将會有一個新主人。

從此，它擁有了一個名字。

它叫：高進。

……

這些‘真相’，茯神——也就是即将被‘高進’侵入大腦，徹底吃光的可憐替死鬼，當然已經不可能再知道了。

雲豹村水下的襲擊，來的突然。

那群沒‘大腦’的淡水氐人龍們拖拽着海洋龍墜下地底，茯神的鱗片和皮膚已經被撕碎。

雪白色的氐人們圍繞着黑龍，用古時的迷人聲音在他耳邊唱着：“……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

這是唐時人所作的《桃花詩》，人面桃花即是當時的人類第一次目擊的淡水氐人龍。

因為美貌的面容和神秘來歷，這個名叫崔護的人類詩人對這種長江淡水生物一見鐘情，而正如夢回千年，被催眠後大腦開始做夢的巨龍也朦朦胧胧中看到了一張臉。

他望見一個白衣公子造型的元薤白在叫他下去。

還對這裏柔柔招手。

那象征死亡和空洞的鬼魅眼神寫着‘我想要你下來陪我’，溫柔又清淡，像一片片凋零的桃蕊。

可那是他此生最愛的人。

茯神于是照做。

他任由‘元薤白’扭動着腰肢，親昵地拉住自己的脖子，并和他英俊的面孔，雪白的長發纏繞擁抱在一起往下沉，仿佛自己這片深海溺死在淡水中。

巨龍的呼吸好像驟停住，大量淡水灌入他鱗片深處的肺部，這是致命的。

“我愛你……阿福……”

“……”

“小王爺……為我死在這片淡水中，被大自然一點點分解掉，好不好……”

“……”

“等你死了，‘高進’就會變成你，你以後就做‘高進’，好麽？世上可沒有比你更适合做‘高進’的生物了……你又自私，又瘋癫，完全是個廢物，‘高進’的大腦比你進化太多……但好在，你有它一半的基因，讓它的‘大腦’就此取代你吧……”

好奇怪。

茯神的睫毛顫抖，心裏酸澀的感覺越發明顯……

可……元薤白要他死的聲音，聽上去都那麽讓他心甘情願。

他知道自己一定會答應。

因為這是他的桃花，他無法拒絕。

而之後被漩渦卷下來後，茯神更喪失理智，唯有用黑色巨龍的體型堪堪下沉蟄伏，才能在地下河中不直接‘發瘋’。

他恢複原形後背暗紅色血絲布滿的眼珠子，在地底深處的天然洞穴中顯得龐大無比。

他的手指很長，指甲是海洋生物的深黑色，骨節因為生活在深海中比一般男性人類還要長。

而那個‘聲音’源源不斷帶給他的啓發，也讓黑色海洋龍仿佛恢複了最原始的末日天性……

……因為，在他失控的大腦中，那個‘聲音’說的其實……沒錯。

他對元薤白籠罩在頭頂，覆蓋着他每一寸皮膚的索求就像一個根本沒有準備過鑰匙的牢籠。

茯神從當年在廣東世界末日第一眼見到元薤白，就再沒有打算放對方出自己這個籠子了。

這七年來，所謂帶元薤白去更大的新世界，也是變相地讓籠子這個內部環境變大。

說到底，‘籠子’一直都在。

只是‘籠子’現在已經大到一般人看不出來茯神給自己懷中這個人的那個籠子到底有多大。

而他也清楚，真正讓一個生物一輩子活的自由自在的前提，首先也不是他本人這種對元薤白變态又發瘋式的吞吃。

他總是在不斷進化和完善自己的本性，去擺出一張‘正常人’的笑容和面孔，去達成二者對等關系的一致性。

其實這也不符合海洋本身陰暗，殘酷，幽深恐怖的內裏。

更別說，他這種令人窒息的本性和占有，最近這段日子又開始對元薤白‘發作’地頻繁了起來。

造成這個問題主動‘發作’的原因。

似乎就是從之前王思凡一個人出現在青海，打破了茯神和元薤白維系七年沒去新紀元外部開始的。

說來奇怪，茯神從來也沒和任何人說過，自己為什麽也會沒感覺到過‘高進’的存在過。

他是說過，自己并不知道‘高進’是誰，這在青海出現之前也不是假話。

但理論上，茯神的‘大腦’就是現階段地球上最強大沒有之一的‘神’。

他這個‘神’如果都不是最強的，世界末日最初就不會是他引發的了，就該是‘高進’了。

可他和元薤白都知道，世界末日一開始就是他造成的。

雖然，他這個‘神’遵循毀滅生命‘程序’，進行優勝劣汰的選擇是沒人能質疑的自然選擇。

但這也足以說明他自己的‘程序’要比高進是更完善的。

那麽，茯神的‘大腦’就該淩駕于在那之後出現的‘高進’之上，為什麽茯神也會感覺不到‘高進’的存在呢？

元薤白過去一定猜測過這點，就連茯神自己也猜測過很多次。

但二人都沒有答案。

不過，其實要解釋這一切，或許也有一個假設。

那就是茯神自己和‘高進’這個特殊人物有關的記憶又‘失憶’了，但這種‘失憶’是人為的。

這個情況，對他來說也很常見。

因為，茯神早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當年遇到元薤白後，關于自己過去的某階段記憶就還是有一部分缺失。

相比起元薤白是被動‘沉睡’，他才不知道末日後的極夜發生的真相，茯神本應該是這一切的見證者，但他後來也‘不記得’了。

正由于他不記得，他腦子裏這種‘不記得’又恰好跳過了‘高進’是誰這一點。

他過去七年才可以扮演着一個陪在元薤白身邊尋找世界末日真相的角色。

他或許早就明白自己根本無法自拔地想要得到元薤白，他從第一眼就無法舍棄對方，更要把對方鎖在懷中用牢籠困住。

但他對元薤白一直也是無所不用其極的，他甚至不在乎世界上任何人來厭惡和唾棄他是一個真正的瘋子。

畢竟，他的‘大腦’一直有家族遺傳性精神病的，行為和情緒上的發瘋失控是常見的。

尤其，是從公元1644年他第一次物種覺醒之後。

茯神很早就和元薤白說過了，海洋氐人龍根本沒有家族群居習慣，成年體抛棄孩子，吃掉妻子這些恐怖的‘本性’都很常見。

極端，厭世，傲慢，冷酷，殘忍。

這些嚴重到藏在他‘大腦’中的不可愈精神問題在七年間一次都沒有主動發作過。

這看起來仿佛他真的是改邪歸正，那些本性上的‘缺點’都被他自己主動抛棄在了某一個地方，變成了另一個人。

一旦這麽想，他為什麽會‘失憶’七年好像就解釋的通了，因為‘失憶’本來就是他自己幹的，是他把自己劈成了兩半。

這就如同，世上有兩個茯神。

和元薤白在一起的一直是公元1644年前的‘阿福’，但世上應該還存在着一個‘茯神’。

這個‘茯神’冥冥中帶着他身體裏所有的暴虐，冷血和醜陋本性，又被他自己給藏了起來，但他其實知道這一半自己到底在哪兒，并把二者主動分開來，只用‘阿福’這一半和元薤白在一起，任由另外一半去做他自己就是他親手幹出來的事。

是他貪心自私，又想要得到所有，又想要元薤白，就幹脆讓自己變成了兩部分。可關于他自己為什麽這麽做，他的記憶直到離開青海這個進化池之前好像都沒完全蘇醒，直到……年寶玉則和王思凡出現了。

王思凡的日記內容，讓當時拿在手中的茯神也直接和元薤白一樣對日記裏的這個‘高進’産生了一點共鳴感。

可這些共鳴感也不是別的，而是茯神覺得，他其實能夠看懂日記裏這個‘末日’的做法。

又或者，他當時其實覺得，日記裏這些‘陰謀’在他看來算不算是一種罪惡，但這一次的答案，茯神自己陷入了一種思索。

因為，他發現，他并不覺得日記裏‘高進’在作惡。

優勝劣汰，強者為王，在他眼中根本不是作惡。

事實上，他根深蒂固的本性中天生對大環境中的弱者有着一種無法容忍的同理心，他對于強大的理解也使他并不會覺得淘汰掉這些生命這是一種惡。

可關于為什麽他以前不這麽想，為什麽在這本‘日記’再一次出現後，他也不得不開始思考了。

然後，伴随着這本日記，某一些詭谲，黑暗，細想一下細節絕對十分可怕的真相，也緊跟着就這麽……一點點來了。

因為，他開始做‘夢’。夢裏，都是他變成了另外一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瘋子，在公元1644年第一次末日後，終日困在海洋之下發瘋的樣子。

當時的他面對自己親手毀滅了明朝，是極度痛苦的，仇恨的，他一面覺得自己是殺人兇手，一面又不想服從于自然給他的安排。

如果他僅僅只是死亡，那麽結果還是等同于承認自己失敗了。

這種瘋癫的情緒……甚至令他在後來完全變成了一個陰暗，自私的生命，更讓他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擺脫這種必須聽從自然去帶來末日的現狀。

他不想做末日，首先要和自然做對抗。

但正如屠龍者總會變成惡龍，從前的騎鯨少年也在這個過程中一點點地改變。

為了反抗自然，他開始擁有了自己的信仰，理念，人生哲學，并且養成了一套能夠輕易說服別人相信自己的理論，他到底成為了一個實力無比強大的瘋子。

一個瘋子要和自然作對。

首先就要和‘自然’布置給他的任務作對，那麽毀滅前人類紀元就不是他的初衷，在此基礎上，帶來另外一種變革就成為了一種順理成章。

而元薤白一早就猜測過，當年廣東世界末日發生後，大規模的‘逃生者’之所以集體消失，是因為他們的人身自由被一個心中帶有不可預測目的的‘瘋子’禁锢了。

有人主動剝奪了他們過去活在水裏的自由，讓他們被動爬上了岸，集體成為了一種聽從命令的傀儡。

唯有那個人的名字，像擁有神和魔截然不同的兩張面孔般，帶來了這一場陰謀和計劃本身。

不僅如此，這個人的進化理論還極其地獨/裁和專治。

他似乎是要一力斷絕物種的多樣進化，用同一種生物的‘形态’兼并各種生命的優良基因，直接構成最完美的生命，而不是依靠物種大爆發的進化。

這種方法快速，冷血，又不浪費時間，能讓一個普通動物直接變成一種最具有進化價值的新生命。

但代價就是九成生物的命不再存活。

這位地球強者堅持的進化論更導致了沙灘文明的大爆發，這更是一種元薤白所完全不能接受的進化方法。

可如果這麽一想，‘高進’也許就是一個被自然主宰命運，一直在殺自己不想殺的生命。

本質上，他出于厭惡被人操縱，但他停滞太久又無法往前進化，他才想要脫離自己出生的這個進化池。

他沒殺了這些廣東生命，就是他第一次對自然的反抗，他随後又設計這一切迫害所有人，構造自己想要的新地球文明，就是他第二次對自然的反抗。

他眼中的敵人，一直是把他變成‘末日’的自然本身。

那麽，‘高進’當然也就不會讓自己的腳步因此停下，他最終的目的一定是清洗這個地球上的所有固有自然規則，建立他自己心中的真正規則。

畢竟，我們都知道，人不可能打敗‘自然’，那麽，人只要成為下一個‘自然’，他就可以做到。

而或許這一切正如佛教傳說中所說。

‘帝釋天’他雖然已經是一個神了。

但他的身體和‘大腦’和正常生命一樣還是要往前進化。

畢竟，只要是一個活的生命，他就不會讓自己局限在一個階段。

人要進化，勢必要向成為神，那當‘神’要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