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人紀

第46章 （下）

第十一章（下）

這種兩個‘失憶’的高等未知生物一起要開始真正大腦回檔二十年前的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麽的情況，真的太奇怪了。

元仙人此時是真的有點沒跟上節奏。

因為，他的大腦真的對自己竟然能長到‘二十一米’，還救了所謂全廣東這件事沒有記憶。

可茯神不可能在這種事上胡說，那麽最大的一種……可能，就是茯神現在說的這是真的了。

但元薤白……自己竟然全都忘光了。可他為什麽會忘記這件事呢，這時他不由得開始有了一種‘大腦’更疲憊，未知的感覺。

一瞬間，上一次元薤白突然在茯神‘睡’着的那種眩暈感又來了，那種整個人一下子向後跌出去，要落入一個神秘海洋中去的睡眠感已經襲上了他。

可此時，一個令元薤白感到更未知……更遙遠……更不可思議的‘反轉’……竟然也随着茯神的一只手依稀去落在元薤白的眼睛上蒙住了他的視線，又随着一種啓發他‘大腦’的聲音來了——

“元薤白，這麽久了，你從來沒主動問過我，我們這種名叫‘氐人龍’的生物到底在大自然中充當一種什麽樣的角色，但你和我其實心中都知道一點，正常的自然生态系統一般只有三種角色，生産者，消費者和分解者，可我們兩個就完全不屬于以上的這三種。”

“我們平時不吃不喝也沒事，身體也不參與代謝循環，體內除了骨骼，全是水分也完全不産生其他多餘的東西，那我們的身份應該就屬于第四種生命，也就是……非生物的物質和能量，你知道這代表了什麽了麽。”

年輕又古老的‘神’的聲音停了停。

然後，元薤白只聽他對自己宛若在海底潛游看向二人所站的地平線，揮開一道漫長、偉大的地球文明詩篇道，

“這代表了我們兩個都是一種活在地球生命之外的非正常生物，我們的身體只有一種構成，就是自然給予特殊的物質和能量，是的，你沒想錯，在古代，我們這種不會死的生物或許真的該叫‘神’。”

“但在現代科學定義中，我們兩個的名字其實更直接一點，因為，我們的名字一個叫‘末日’，一個叫‘新生’，也就是說，我其實是一種在末日中主要負責幫自然引發各種災難，重啓地球生命開關的生物，你是一種在末日後能夠幫自然改善和複活各種生命的生物，或許……你當初能找到劉采薇就是這個緣故。”

……

“茯神不是神，他的另一個名字就叫世界末日。”

“從我生下來，我只在整個自然界中充當一個主要作用，那就是……主宰和帶來所有生命的滅絕和消失，我每一次‘大腦’失控和發病，就是地球正在變相賦予我一種主動毀掉所有生态環境的特別職責，我對着海洋和地面去引發的‘怒火’，就是地球當時……想對所有覆蓋在它身體上的生物說出的怒火。”

“我甚至人生中第一次知道我是大家說的‘世界末日’，恰好就是在我和你說的公元1644年那一年，也是我殺死了……我眼前本應該存活下來所有的生命。”

“我是災難，是死亡，我更是一個……把所有人的生命都終結的人，但你不是，你才是真正的……神明。”

“因為，真的是你一個人救了廣東。”

“救了那些本來該在那晚被我殺死，還徹底滅絕的人類，你還順帶把‘世界末日’本人都一起救了，聽懂了嗎，元薤白？”

……

元薤白終于想起來了。

2021年2月2日。

就是他唯獨在記憶中被自己遺忘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是從珠江被裝在快遞箱裏出發了。可在中途，也就是9點23分的那一刻，那一場世界末日也真的爆發了。

當時，還是一只十二塊的他如故事開頭那樣被一塊風暴中的建築物直接砸入了海洋中，然後，箱子漂浮在海面上，他和萬千陸地生命，建築一樣一次次被撕碎，滿身是血，骨頭都斷光了，但他卻沒有死亡。

因為，他一直在努力地爬出來，又對着箱子外的天空叫着乜啊，乜啊。

可他不是在和任何人求救。

他是在生氣，他在生氣于這個名叫‘世界末日’的可怕生物為什麽這麽殘忍，殘忍到他眼看着那麽多生命就這麽死了，要永久變成一條條魚兒要沉入這片海洋下方。

他竟然還能做到完全無動于衷，他還能将這場由于自己發怒才引發陸地下墜，海嘯襲擊的災難無止境地繼續下去。

可元薤白無法無動于衷，因為，他當時不僅生氣，他還很傷心，他是想救水中的大家。

無論是人類，陸地上和自家主人們一起落入災難凄厲大叫的寵物貓狗，隔着珠江即将永久消失的長隆動物園，還有沿江地帶那些奄奄一息的海豚，白鯨，這些生命……他統統都希望他們活下去。

這不止是為了他自己想活下去，他也在真的為所有地球上的生物們的生命而不願放棄，他想要救他們。

可他真的……太小了，是十二塊太小了，他的身體還不夠大，所以他才無法去把大家都一起抱起來，帶離這場名叫末日的災難。

但要是他進化到巨大呢，巨大到就像一個真正能對抗‘世界末日’的龐然大物一樣，他是不是可以救下大家呢，也許，是真的……可以吧。

雖然，現在的十二塊要在二十分鐘內就進化一個巨大的生命，一定是要付出代價的，可他不在乎，這就如他後來可以做到必須跑步，也可以做到九天做出雲裏前橋一樣。

他的個性永遠是這樣不在乎以最大的付出換來最好的結果。

哪怕，這個代價，就是他自己的死亡，他死了，只要他變大了，大家最終都得救了，世界末日被趕跑了，十二塊其實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好的。

所以，在任何一個地球生命或許後來都無法相信的某種物種進化的奇跡下。

誰也沒想到，那一夜，當這麽一條小小的十二塊冒着風暴，海嘯和龍卷風滿身是血地一點點爬出來，又閉眼自己主動跌入海洋的那一刻……

一種世界上最快速，也最像是死亡的進化已經出現在了他身上。

這一幕，誰也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

可當那一個個透明色的細胞泡沫漂浮着往海面上上升時，有一個在水下不斷下沉的‘影子’竟然真的從蝾螈……開始蛻皮了。

或許，人本身就像是一根糾結于熄滅和勃發的蠟燭。

有時候你一口氣就可以輕易吹滅蠟燭，有時候，各種強勁的力量一股腦摧毀着所有地上的光源，但這根小小的蠟燭尖又執拗地至死不熄滅。

更有時，它會從微弱到平靜又猛地被點亮。

但這個面孔模糊狀态的未知生命自己好像都不知道他在進化，他的身體也完全浸沒，漂浮在這片黑壓壓的海水中看不清楚。

他依稀知道先閉眼抱着自己的雙腿，一點點長出了靈長類的樣子，然後，他又在繼續下落中，在這種身體中細胞泡沫和粘膜分泌的越來越多的十分鐘內，漸漸擁有了……

從原本雙腿骨骼變軟，由兩條腿直接合并長出外層白色粘膜皮膚的水生生命尾巴，這條連接他腰椎的皮膚尾部形似爬行類的白色尾巴是細長的。

在下沉的過程中，這個未知生命上半身的人類體征還在持續消失中。

他的手漸漸地消失了，然後是背脊，脖子，耳朵，最後，他的整個上半身和頭部都徹底變成了一種水生生命——淡水氐人龍的樣子。

他的須發天生的雪白，眼梢鮮紅勾勒出桃花花瓣痕跡，他甚至還有一對長在頭部，如玉一樣潔白剔透的白色鹿狀龍角。

原來，世界末日那夜，粉身碎骨的十二塊已經在二十分鐘內提前完成了一生的進化。

海洋氐人龍生活在深海，所以早已經退化了龍角，但淡水龍因為水質環境特殊還是保留了龍角的。

此時，他體表由水紅向淡紅直至薄紅的漸變色，讓他的龍尾巴看上去就像水裏的桃花。

而那後半部分連着後爪，一旦像是水生生命一樣游向海面，他就像劃開身後所有災難，拯救生命的仙人了。

可一條二十一米的巨型淡水龍閉着眼睛就這麽來到了世間。

他在二十分鐘內竟然就這麽進化成功了。

當他此時‘朦胧’又‘天真’地在混沌黑暗的海洋下方睜眼看向了這個未知世界。

他也知道，自己‘長大’的目的此時也真的必須要告訴這整個正在遭遇世界末日的世界了。

所以，還在水下的他當即遵循着自己的生物本能，又對着那個引發世界末日的‘東西’發出了一聲龍嘯——

這一聲淡水生命用盡生命第一次進化去傳達給所有生命的尖嘯，一瞬間傳遍了整個末日中的世界。

這聲音在遠古文明時代，比鯨魚的叫聲還要具有一種特殊意義。

那就是，進化吧，快進化吧，只有你們都長出尾巴，你們才能逃過今晚，去為了自己而活下去。這麽一種一個生命去催促着所有地球生命一起朝着海洋的那一邊永久逃生的進化，真的是一種現代社會的傳說。

所以，那一晚，所有廣東正在被活活淹死的地球生物也真的被一位大自然派來的‘仙人’的叫聲拯救了。

因為，無論是水下，當時已經‘大腦’半昏迷的人類，貓狗，還是水底下，各種各樣‘大腦’已經失去了生機的動物一聽到這聲音，突然都像做噩夢被驚醒了一樣朝前拼命游動了起來。

他們醒了，他們還要向着廣東以外的世界一起逃命，更神奇的是，當所有被淡水龍叫醒的地球生命們在黑夜中朝着不同的方向一起逃難時，他們的尾椎骨上還好像……長出了‘尾巴’。

包括……人類也是，那群水底下的廣東人類們哪怕是還沒醒。

他們的身體後方都奇跡一般地從骨骼中長出了一條爬行類的尾巴，又令他們像一群魚學會游泳沖破黑暗，永久地帶着大腦中求生意識逃走了。

從這一刻開始，接下來的二十年，再沒人會知道這麽多水下密密麻麻的‘魚兒’長出尾巴後，到底是逃去了哪裏。

可整個廣東，竟然就在這奇跡般的二十分鐘內空了，最後只有‘仙人’和一個‘世界末日’還在了。

可就像是後來發生的故事一樣，那一刻，當桃花角，仙人面，二十一米中國本土長江之王淡水氐人龍躍出水面救下廣東時。

他第一次來到這個人世間，又被某個‘世界末日’作為唯一目睹所有真相的目擊者發現時，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當時就是這樣的。

明明，那個‘世界末日’自己此時被地球磁場的改變影響了‘大腦’，當時已經在海水中處于暴怒狀态最恐怖的階段了。

誰此時敢上去接近他，都會和他一起被撕扯的粉碎，永久性地沉沒于現在不穩定的地殼下。

可當他呵着粗氣一次次閉眼發狂又疼的根本無處可逃般擡頭，他竟然……正好看到了天空中那條正在救人的白色‘仙人’。

兩個未知巨型生命在末日的黑暗中一瞬間對視，‘世界末日’完全搞不清楚混沌外的那個‘仙人’到底是什麽。

可他此時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大腦’，他只能讓自己去聽從地球對他的職責要求毀滅一切生命，事實上，自然，氣候，海嘯，說到底這些東西都和他一樣是自然的仆人罷了。

“哈——嘶！”

所以，他哪怕滿身是血，疲态盡顯，但白發須發披散在身上的他還是向對方習慣性挑釁。但很奇怪，那‘仙人’此時卻并沒有直接上來讓這個‘世界末日’付出害人的代價。

相反，對方找到了他，又看到他同樣滿身的血跡，過了半天，二十一米的淡水龍還不顧這海洋龍誰也不相信的眼神緩緩想要上前用前爪去靠近他。

大概，當時的淡水龍已經明白了一點，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是自願出現，他就不會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可這也使‘大腦’失控的黑色海洋龍更厭惡了，怒吼一聲想往後不斷躲開這個試圖拯救自己的‘仙人’。

偏偏，這時末日下天崩地裂的異變又發生了，因為，淡水龍此時眼看近處高達百米的廣州塔即将被漩渦吹塌，又要飛下來一起砸在海洋龍身上了。

他也當即像他後來才學會的雲裏前橋一樣，下意識地躍出水面，先用巨型龍尾巴掃過了大半個城市上空，又靠着自己漸變色白龍的身軀和前爪為水下的黑色海洋龍死死地擋了那一下。

那座轟然倒塌的廣州塔就這麽在黑夜中砸向了他，讓他再一次粉身碎骨了。

可黑被末日傷成這樣也一語不發的淡水巨龍此時為了在世界末日中搭救這暗礁下的黑色海洋龍，讓他不至于迷失方向離開這裏，他也真的為對方擋下了背後的風暴。

雖然，這一下，他自己的頭部和龍角也被身後大規模毀滅的人類建築上的碎玻璃刮了個徹底，一條血紅色眼淚一樣的疤痕永久地在他的頭上留下了。

他是一個看上去那麽完美的生命，但他的人生竟然為了一個從來不認識的生命，一個所有人眼中的災難要一輩子在臉上留下這樣的疤痕了。

……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一瞬間，那‘仙人’滿臉血淚，像完美的東西化作脆弱破碎的玻璃，帶着一滴滴的血滑落下來，也好像自此永遠滴在了海洋龍瘋狂，失控，卻忘不掉這一幕的心髒上。

這映照着海洋龍怔怔地看着這一切，卻完全不明白這個生命為什麽要救自己血紅色眼睛，竟令他完全不懂生命和死亡這兩個詞語的意義了。

他見過那麽多的生命從地球上消失，大家都覺得這是他這個末日造成的，但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也為了他擋下一場災難。

可他剛才也真的看到是這個淡水生命用叫聲喚醒了那些水裏的‘魚兒’。

也是他使人類們的‘大腦’在睡眠中恢複了史前文明才有的‘祖先記憶’，又從尾椎中長出了尾巴集體遠離了廣州，更是這個‘仙人’……親自用身軀替自己面前的這個南海惡龍用頭擋下了自然這個‘玉帝’的天罰。

明明人們都說，南海深處只有條惡龍。

這龍十惡不赦，罪該萬死，他每一次的出現，都在幫着世間最惡的一面去向着所有生命發出死亡的訊號，只要他出現，末日一定便會來臨了。

可有一個仙人不信，他還要下凡解救這場災難，他甚至在這條引發災難的惡龍自己瀕死時，用他的生命換對方一命繼續挺過這場末日。

仙人說，自己是來救人類的，仙人還說，但他也要救一條并不想做世界末日的龍。

因為，我的生命只有二十分鐘，可你還有很多很多，希望這次我救了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以後不要再做世界末日了。

仙人真的是一個好仙人了，他好像永遠也對別人沒什麽惡意，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生命，所以，二十年前的那個晚上，這位第一次經過了快速的二十分鐘進化才出現人間的‘仙人’也真的做到了。

可他付出了一生代價，這時，他也要走到了……一個生命細胞衰老，生命停止的盡頭了。

才二十分鐘，他就這麽走完了自己的一輩子，救完了自己所有想救的生命，此時的他也渾身流血根本留不住，頭部，前爪，身軀上數百道的傷口暴露在細菌環境下注定帶來滿身的疾病。

他真的渾身疼到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也不由得在海洋龍面前虛弱地閉上眼睛，去從天空的墜落中緊緊感受着心跳正在從急促中走向微弱。

因為，他知道……自己真的快死了。

他的生命總共只在地球上存在了十一天又二十分鐘，卻為這個世界去做了那麽多的事，那他就一點都不後悔了，也許這就是生命的意義吧。

然後，他便精疲力盡像想做夢結束閉上眼睛，從二十一米的淡水巨龍‘退化’掉進了水中的那個快遞箱中，恢複了自己的幼體模樣。

從此，接下來的二十年，他就再也沒有……醒過來了。

這個永遠忘記了這一夜的‘仙人’好像睡着了，他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徹底忘記了世界末日那天的事，更不記得是自己才救下了整個廣東。

可‘仙人’也不知道，當他那晚一掉下來，又退化成‘十二塊’眼看要被漩渦卷入海洋下方永久死亡時。

一個黑色海洋龍這時像是不願放他一個人就這麽死了般出現了，為什麽，這個淡水生命要救他，更成了海洋龍接下來二十年怎麽也搞不懂的一個謎題。

可霎時間，廣東還在往下沉，他們還在災難中央。

所以，對方也已經游上來一把托住了那個徹底完成退化後等待大腦死亡的小生命又把他抓住了。

從此，這條黑色海洋龍就再也沒放開過淡水生命一次了，可也是那個‘世界末日’死死地抱着一個不該活着，不該下凡的‘仙人’一起跪在南海之外。

伴着，他在極夜中不顧所有人的‘聲音’說出了那一句話。

海水和淡水的故事。

這一次也真的要開始了。

……

【“阿茯！！快和我和天圓走！你還一個人留在這裏幹什麽！”】

【“……爆發期都開始了！你沒看到極夜馬上就要來了！你一個人繼續留在海洋峰會活活凍死的……或者，就算你自己不怕被凍死，但你只要還在陸地上，你慢慢失去深海記憶的‘大腦’也會漸漸忘記自己是誰……況且，你為什麽要撿回了一個淡水生物，我們三個的原始生态圈是南海，你不把所有的末日後污染源頭一次性銷毀掉，還做這種事……你明知道任何一個物種在末日中死亡，滅絕都是自然規律，為什麽又要把一個違背自然規律的生物帶回來呢……就算他将來有一天活過來，整個世界都毀滅了，你又要把他帶去哪裏呢！”】

……

為什麽要救他。

到底為什麽要救他。

你是海水，你為什麽要救一個淡水。

那二十年裏，全世界都在問着他同一個問題，他從來沒回答過。

因為，他知道，其實連他自己的心都沒有一個答案，他甚至只在那個醒不來的夢中，去和一個躺在他身旁早已經不會說話，只會發出微弱‘心跳’的生命說過這麽一句話。

【“因為……你并不是什麽自然規律。”】

【“至少，在我知道你叫什麽名字之前，我是不會讓你死的，我會留在這裏等着你醒過來，然後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海水，他一定會等到你下一次在這個世界上醒過來，你聽到了嗎，淡水？”】

作者有話要說：

7.27日修改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