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明淨的天光透過玻璃窗落入房間, 年輕男人穿着寬松家居服側躺在床上,領口松松垮垮的, 露出來一截精致的鎖骨。
他眼睑垂着看手機裏的圖文資訊, 不是每天都有大事發生,更多的是一些家長裏短,似乎不管看什麽,他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不過, 和狐貍同處一間房許久, 初聲晚還是能發現他一點細微的情緒變化。
當他看到一些過于狗血無法理解的事情時, 尾巴會朝上擡一擡, 看到能理解但不能接受的事情時, 尾巴會慢慢左右搖晃。
初聲晚盯着那條蓬松柔軟的大尾巴看了兩秒,随意道:“柳慕尋說她要冬眠一段時間。”
狐貍頭也不擡, 發頂的狐耳稍稍抖動一下,表示自己聽到了, 但不怎麽感興趣。
“她冬眠前說, 讓你用本體打工一天。”
“為什麽?”
狐泯舟面上沉靜, 語氣也十分平和, 循着她的方向,微微偏了下頭。
初聲晚挑了挑眉, 笑道:“報複?”
“這并不對等。”狐泯舟自然知曉柳慕尋要報複什麽,之前這只蛇妖還說讓他自戕,後來不知為何改口了。
不想舊事再提,如此輕描淡寫。
初聲晚沒忍住在他狐耳上捏了捏,“可她說就想看你社死。”
“社死?”狐泯舟的狐耳往後躲, 避開她的手, 見她又伸手來摸, 似故意逗小姑娘,一下子收了回去,讓人抓了個空。
手機是個很好的學習資料,哪怕是涉世不深的千年妖狐,也足以了解如今人類的一些自創詞彙,像這種詞的意思,他大多都明白。
狐泯舟淡道:“我沒有那種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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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都不會覺得尴尬,難以啓齒什麽的嗎?”初聲晚懷念rua狐耳的手感,意猶未盡地看他烏黑的頭發。
摸不着狐耳,她幹脆揉着他頭發玩,這狐貍發質簡直不要太好,發絲細軟,柔順不分叉。
狐泯舟思索片刻,“我想不出來,你可以問我。”
話末,他靜靜地望向她,等她開口。
“變回本體,意味着你要裸//奔,某些隐私可能會被看到哦。”初聲晚故意吓狐。
尋徊就比較怕這個,有的顧客有特殊愛好,愛摸鈴铛,圓滾滾的像解壓球,普通狗還好,一旦修成妖,有了羞恥感,就接受不了了。
“這樣嗎?”狐泯舟的尾巴輕晃了下,認真道:“那是有些不雅。”
初聲晚笑:“你準備怎麽辦?”
“設個屏障,看不到就好了。”狐泯舟不以為意。
就像他隐藏藍紋一樣,這對他來說并不是難事,事實上,除了初聲晚以外,即使是本體,他也不曾與人類距離過近,更別說被看到隐私了。
千年前,他是能實現心願守在願池邊的妖狐,人類敬畏他,自然不會做出逾越行為,後來人類憎恨他,更不會與他親近。
初聲晚無奈,“你這是作弊。”
“你可以換個其他尴尬,難以啓齒的問題。”狐泯舟用尾巴拍拍她的頭,算作鼓勵。
她一把扯下尾巴塞到懷裏抱住,“讓你社死還挺不容易的。”
狐泯舟指尖在屏幕上滑動,一條條圖文滑過,相較于妖,他感覺人類才更加大膽。
初聲晚湊過去看,他正在用浏覽器看東西,不知碰到了哪裏,有廣告彈出來,很成人,不可描述那種。
他面無表情點了叉,繼續往下看。
初聲晚忽地出聲,語氣微妙,“好像從來沒見你有過那方面的反應。”
狐泯舟手指一頓,擡眼看她,“你觀察過我?”
“那倒沒有。”初聲晚愛觀察人,但也不至于什麽都觀察,解釋道:“聽說,正常早上都會有。”
她睡覺不算老實,愛抱着東西睡,旁邊有只現成的狐貍,自然不會放過,有時睡醒時,能看見兩人過于親密的姿勢。
想到這,她視線下移,狐泯舟似有所感,尾巴從她懷裏抽出來,擋在自己腰間,嗓音很輕。
“有的。”
曾經,他知□□為何物,卻無法體會,那一抹異動,除了讓妖迷惘以外,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留戀。
或許,只有親自在這人間煙火中走過,才會知道什麽叫情,可是,又沒人告訴他,這種情況應該怎麽辦。
狐泯舟伸手想要觸摸近在咫尺的人,藍色的眼眸中仿佛平添了些濕潤的水霧。
在此間光影中,他好像純白如紙的少年,茫然無措地喚她。
“初聲晚……”
初聲晚一怔,明白了什麽,兩人一坐一躺,她居高臨下定睛看他,忽地擡手将狐泯舟伸過來的手按在床上。
手機屏還亮着,被擱置在一旁,他傾身靠過來,衣擺蹭得卷上去,冷白勁瘦的腰身顯露,而後将額頭抵在她手背。
狐貍是一種不會掩飾內心,光明正大尋找配偶的動物,它們祈求回應的方式,也很簡單,放低姿态,謙卑地追随。
狐泯舟仰臉看未動的初聲晚,她半垂着眼簾,應當是在思考些什麽,安靜得好像一幅畫。
他慢慢地支起身子湊近她,目光落在她唇上,近一些,再近一些。
或許是思考得出了結論,初聲晚猛地偏過頭,像是有點無奈,“泯舟,不可以。”
“為何?”狐泯舟手指虛空點她心口處,“我能觀心聽願,你并未有希望我遠離的想法。”
也許此刻,狐貍終于開始好奇,人類的情愛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東西,他平靜道:“我或許還不能明白人世間的感情,但是,我答應過你。”
“我會學。”
初聲晚輕嘆口氣,“可對于你來說,我的生命異常短暫,就算是這樣,你也不介意嗎?”
狐泯舟頗感意外,“你對尋徊不是這麽說的。”
“啊?”
“你說過,養動物的人會存在,是因為那段相處的時光值得。”
這樣近的距離,足以令他看清她的神情,他問:“養狐貍,不行嗎?”
“這不太一樣。”初聲晚不知道如何解釋,慢慢說道:“老實說,我對另一半沒太大幻想,甚至覺得一個人也沒什麽不好,我承認,我對你有好感,可基于這個好感,正式建立戀愛關系,背後帶來的是一連串束縛和麻煩。”
“談個戀愛,之後感情淡了,不喜歡就停止,來去自由,這樣最好不過。”她眼神認真,沉道:“但如果感情深了呢,我舍不得死,就要面對老去。”
初聲晚是個很理性的人,這個悲傷的種子倘若注定會生根發芽,她寧願永遠是顆種子,至少能用手攥住,而不是虛無缥缈的。
聞言,狐泯舟眉頭不自覺地蹙起,“那很難過嗎?”
她點頭,“非常難過。”
“可你沒有悲苦之感。”他說。
初聲晚抓着他尾巴,用指腹揉搓尾巴尖尖的毛發,“你傻嗎?痛苦的只會是你。”
感情陷得越深越難抽離,更何況,狐泯舟很久以前便拿走了她的一縷情,未來的一切,将全加注在他身上。
狐泯舟緘默不語,手輕撫她的面頰,一人一狐的唇毫無征兆地輕觸。
他的動作來得突然,初聲晚幾乎渾身僵硬,回過神來時,眼前的狐貍周身已經有了些淺淡的光芒閃爍。
狐泯舟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
“共生。”
觀心聽願,這是他的所求。
他說過,他是只有求必應的妖狐,當年應下她的心願,便絕不會丢下她。
狐泯舟道:“你知道我能力的缺陷是什麽,如何補充,由你決定。”
“暫且保留吧。”初聲晚笑了笑,“現在先過好每一天,不必轟轟烈烈,也不用愛得死去活來,順其自然。”
她懂他的意思,無非是讓她選擇共生人類那份,還是妖的那份。
若是前者,許願的代價就是狐泯舟的壽命和能力,他終究淪落于情愛欲海,千年修為一場空。若是後者,許願的代價則是她将再也不屬于人類的範疇,在漫長的歲月中,情感可能被消磨殆盡,只會兩看相厭,又因共生而互相折磨。
一對狐耳驀地從發間鑽出來,胸腔裏翻湧的情緒十分陌生,狐泯舟幾乎失神般地看她的臉。
他低道:“你還沒回應。”
“什麽?”初聲晚不解。
“狐貍的吻是求婚,如果異性接受,就會回吻。”狐泯舟的狐耳忍不住抖了抖,不知是羞得還是期待。
初聲晚斂起笑,一本正經道:“我只是通過了你的戀愛申請,不是結婚申請。”
“好的,我知道了。”他語氣依然很平靜,只是尾巴垂了下去。
初聲晚忽然仰頭,雙手捧住他的臉,落下一吻,而後上移,輕咬狐貍的立耳。
誰不愛咬可愛狐貍的狐耳啊。
狐泯舟任由她碰敏感的耳朵,尾巴甩來甩去,神情有幾分迷茫無措,“人類的表達方式,好奇怪。”
心頭數不清的情緒讓他思緒凝滞,不由得将人攬進懷裏,尾巴環束着她的腰背。
仿佛霜雪被灼燒融化,翻滾沸騰,水汽萦繞,朦胧了意識。
————
戀愛歸戀愛,班還是要上的,一只純黑色看起來就特別貴的狐貍蹲坐在店門口接待。
他自稱是只有原則的狐狐,接客無異于讓他出軌,柳慕尋只說讓他當萌寵打工一天,又沒說怎麽打工,迎賓自然也在工作範疇內。
天冷客人少,店裏活不多,一心溜溜達達閑逛,發現了“新員工”,它湊過去聞嗅了下。
【你的氣味,有點熟悉啊。】
狐貍冷冷睨了它一眼,不說話。
一心眼睛一亮,搖着尾巴走近,【不行,你這樣工作怎麽會招人喜歡呢,來,跟我學,見面要先把尾巴晃起來,嗓音要甜而不膩,只有秒變嘤嘤怪,夾子音,才能留住客人的心。】
狐貍持續面無表情,看着一心在面前仰面躺倒,邊露肚子邊搖尾巴。
【來,你學我。】
狐貍別開臉,一心又繞到他眼前躺下。
【來!】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尋徊擔憂地看向門口,幾次想過去阻止,都被初聲晚攔住了。
她拿着手機正在各種角度拍照,纣王獨寵妲己一個不是沒道理的,狐貍威風凜凜,體型縮小到了正常狐狐的大小,毛發柔軟茂密,并且很幹淨。
“泯舟。”初聲晚喊道。
狐貍聽到聲音單邊耳朵一抖,甩掉一心跑過來,蹲坐到她面前。
她放下手機,一手握住他一只耳朵,同時rua,雙倍快樂,手感極佳。
可惜,這是個摸完就不認狐冷酷無情的人。
初聲晚指指窗外的雪,“你能來個腦袋紮雪堆嗎?據說狐貍都是這麽捕獵的。”
狐貍:“……”
“你看,烏鴉不接待吧,它就得錄飛行才藝表演視頻。”她嘗試勸說,“同理,你也得錄一段。”
“好。”
狐貍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不多時,初聲晚手被凍得紅彤彤的,她也沒在意,保存好視頻,不打算發到賬號上面亦或者外傳。
這個樣子的狐泯舟,她私心不想讓其他人看見。
冬天客人少,狐貍的接待工作還算順利,有人來就上前迎接,之後用爪子指引客人洗手戴鞋套。
每當有人想rua狐時,他都能靈活地提前避開,一副“不要調//戲店內員工”的樣子。
“這是狐貍吧,不是說狐貍服從性低嗎?你們怎麽馴服的,也太聽話了。”有位顧客驚訝地問。
初聲晚看了眼狐貍,啞然失笑,道:“靠愛感化吧。”
狐貍:“……”
晚上,工作了一天的狐貍悶聲鑽進浴室,用爪子撥開花灑開關調節水溫,随後按出沐浴露往身上抹,後背夠不到,就拉着毛巾兩邊,來回搓搓。
初聲晚要統計賬目,回來得比他晚一點,進門沒看見狐泯舟的身影,猜這只愛幹淨的狐貍應該是在洗澡。
她瞥了眼浴室的磨砂玻璃門,瞧着影子有些怪,身量明顯不對,若有所思,走過去打開門。
只見,狐貍剛放好毛巾,一身泡沫,爪子擡起,正準備開花灑。
初聲晚眨了眨眼,“我想拍……”
“不行!”
“那我想試試給狐貍剪指甲。”
“你的愛好,恕我無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