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養炸毛超兇小童星 (1)
節目組對四位評委非常尊重。
随叫随到, 一路綠燈,絕對滿足一切合理或不合理的需求。
比如現在童教練在和選手聊天,聊得一看就很投緣, 不希望任何人打擾。
當然那位莊先生也必然不能被導播鞠個躬直接扛走——原因有很多。節目錄制期間導播的工作是采訪,拿過最沉的東西是話筒,不該扛起一位經紀人先生沖出別墅大廳只是其一。
除此之外,節目組對聞楓燃的這位經紀人, 其實也有種他們自己都很難解釋的敬畏。
很難解釋,明明那位經紀人先生顯然更不吃人。
但就是敬畏。
“莊先生。”導播虛心地抱着筆記本,雖然是奉命把人請走, 可也的确是真心想問, “我發現、發現您說話的時候, 氣息運用特別好。”
人在自己的專業上總會有些下意識的留意,比如廚子吃飯的時候會琢磨菜的調料火候,司機在馬路上也忍不住看隔壁過去的敞篷大G。
拿話筒的注意的點也跟別人不一樣, 耳朵在日複一日的練聲吐字裏磨出來了,聽見人群裏有個說話好聽的,腳都挪不動。
導播早就注意到了,一直沒找到機會:“我在發聲位置上總是有毛病。對, 飽滿度很差, 喉腔共鳴找不着位置——對對對!就是這個問題!想請您指教一下……”
對方似乎很少參加這個級別的綜藝,被這麽攔住直接求教的經歷也不多,神色隐約微訝,卻很快就颔首認真聽完, 開始詳細作答。
導播聽了幾句, 就知道自己絕對是問對人了。
這絕對是位掃地僧。
別管直播導演信不信、攝像信不信、盯着他删APP的場務信不信。
直播導演其實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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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相比起其他大公司選送練習生配備的經紀人, 11號選手的這位經紀人來自英模文化, 不是那種适合掃地的少林寺。
這家公司主打模特業務,最近才開始拓寬渠道,探索選秀綜藝。是一個致力于培養模特、參與各類秀場,洋溢着“我們規規矩矩把公司努力做好然後就賣掉”的堅定氣氛的社畜經紀公司。
這樣的經紀公司沒什麽特別宏偉的抱負,簽的藝人就沒有長期合同,主要工作是去高端秀場打工——打工刷履歷,打開一看哇合作過這麽多高端秀場跟頂級超模,一看就能賣個好價錢。
因為履歷漂亮,在外行看來簡直厲害得不行。其實整個公司從上到下,從管理層到執行層,最高的理想和追求就是有朝一日能被收購,然後大家分錢快樂退休養老。
直播導演合理推測,這種公司派出來的經紀人,大都經驗豐富從業多年,資歷相當深厚。
而他們面對聞楓燃的經紀人的時候不太敢說話,應該就是後輩面對前輩、學生面對老師那種本能的敬畏。
但閱小說無數的導播,還是憑着半個圈外人不懂規矩、敢想敢蒙敢瞎猜的直覺,認定了這個天馬行空的推理。
深感自己一朝受高人點撥開悟的導播,把莊老師送回休息區,特別稀罕地抱着剛狂記了半天的筆記本回來:“那位經紀人!以前肯定是個大明星,我賭一百塊!”
直播導演已經快熟悉他的套路,蹲在牆角長蘑菇,聞言掀掀眼皮:“隐姓埋名換張臉,回來橫掃娛樂圈?”
“你們這妝造不都號稱換頭術嘛。”導播樂颠颠揚筆記本,“我跟你說,哇天吶,我十年都沒弄明白喉腔共鳴跟喉音的真正區別……”
要知道,那些沒有國字號、名不見經傳藝術院校,它名不見經傳是有理由的。
導播上的那個學校,老師自己都煙酒不忌,只夠混夠學分拿到文憑,該學的一樣學不到。
——但這位主動和節目組商榷、說要親自給選手上課的經紀人,随口點撥的幾句話就能頂導播上學那會兒自己悟一個學年。
“有這麽神嗎?現在網課不一大堆教播音主持配音入門。”
現場導演不知受了什麽打擊,有些比節目錄制之初更甚的頹然,接過那個甚至畫了示意圖的筆記本:“好家夥,這是……莊先生畫的?”
說實話,單從畫工一項來看,實在很難看出有什麽掃地僧的跡象。
隐約能認出是半張臉的側面切片,整體都很具有意識流風格。
但标注的字确實好,運筆清越轉折輕緩,外柔內剛,看得出其下有骨力內蘊深藏。
“叫什麽莊先生,叫莊老師。”導播把筆記本搶回去,“我跟你說那些網課都是皮毛,念一遍教材糊弄人的——這畫工怎麽了!”
導播挺不樂意:“這叫術業有專攻,我們搞播音的就這麽畫蝶窦跟上鼻道,會不會說話。”
導播敢肯定,這肯定是位相當可怕的掃地僧,知道的東西多到堪比藏寶庫。當初一定也曾經叱咤風雲舉手摘星辰過,只不過是一朝退隐,想過不受打擾的平靜生活。
至于對他們這種綜藝有些生疏,多半是和那幾位評委一樣,就沒參加過級別這麽低的入門級選秀綜藝,看什麽都挺新鮮。
現場導演現在就聽不了“會不會說話”,把筆記本還給他:“唉。”
導播把筆記本收好,這才看出現場導演心事重重:“出什麽事了?我們及時請走了莊老師,童教練還是不滿意嗎?”
現場導演:“……”
現場導演:“唉。”
導播:“?”
現場導演也不明白,為什麽及時請走了那位聞楓燃小選手的經紀人,童教練還是要出家。
字面意思的出家。
去寺廟守着木魚當和尚,青燈古佛。
從此隐居不問世事說真的你們有木魚嗎。
……面對四位不能承受之咖位的評委,節目組曾發過誓。
誓要滿足評委們的一切合理或不合理要求,也提前做了各種離譜或者不離譜的準備。
場務賭上從業二十年的驕傲,從電暖氣到小冰箱,中西餐點的預制菜包都準備了一廚房。
沒想到要準備一個木魚。
剩下的三位評委看起來居然也不驚訝。
居然也沒人勸,在專門開辟的休息室圍成一圈,一言不發,用某種外人猜不透的視線凝視了童教練半分鐘。
那位當紅偶像翻出了個壓扁的異形氣球,吹成了個錘子,紮了個馬步鉚足力氣,咚地砸在童教練的腦袋上。
#當紅偶像喻星火節目錄制現場刺殺宿敵童熒#
“敲什麽木魚啊,敲腦子吧。”
喻星火越砸越生氣,掄着氣球錘子激情旋風十八錘:“啊啊啊童熒你是不是有貓餅你磕頭切腹謝罪退群吧!!!”
……
萬幸。
評委們的異狀并沒有影響到節目錄制。
畢竟雖然不明原因,但四位咖位足以碾壓節目組的評委,在他們這個節目始終都很乖巧。
四位從出道就叛逆、風評一向血雨腥風、這些年也沒給哪家媒體面子、當着記者都能打起來的評委。
在他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破節目裏,都保持着相當程度的,仿佛是學生來畢業答辯一般的整齊乖巧。
連喻星火都格外注意用詞,只用氣球錘子砸人,喊“有毛病”的時候硬生生剎車變調,換成了“有貓餅”。
喻星火的經紀人甚至想讓他在這座別墅住一個月,保持住這種乖巧狀态,讓互聯網忘記這小子上個月剛偷出手機,擅自連發十三條微博痛罵又敢來蹭穆影帝熱度的傻叉沙陽洲。
在休息室輪流用氣球錘子掄人,回到評委席的評委們依舊保持着溫柔和專業,繼續觀看和點評後續選手的初展示。
并時不時地CUE到11號選手聞楓燃。
“跳得不錯,中間有幾個小節沒跟上,力度和爆發性上整體性偏弱,舞臺效果可能不會太好……回去看看11號的錄像。”
“節奏型完全跟不上啊,這是基本功,回去複習,需要筆記的話可以找11號。”
“很明顯有漏動作,是跟不上旋律節奏嗎?跟不上的話可以換首歌的,不非得跟11號作比較。”
倒不是評委們想提。
事實上,每次有人提起11號選手的時候,童教練就會猝不及防地萎靡一下。
那個萎靡的程度讓現場導演很擔心,童教練錄完這期節目,會不會真的出家去找木魚。
至于不得不反複提起11號選手的原因……是後續好幾個練習生都臨時改了初展示,也跳了那支《The seventh day》。
即使沒做得這麽明顯的,換的舞也明顯改成了高燃、快節奏、展示力量為主。
那位自己就是選秀出身的當紅偶像,對這種計倆太過熟悉,靠在評委席裏皺着眉轉筆,已經好一會兒沒怎麽給過太好的臉色了。
導播低聲跟直播導演商量:“要不還是跟他們那些經紀人說一下……”
雖然這本來是個充滿臺本和內幕的小破節目,允許拉踩,允許使陰招下絆子……但這也未免實在太過明顯。
更遑論這個節目在昨晚那場西紅柿風暴裏,也已經身不由己地蛻變了。
“怎麽說?”直播導演也愁,“本來也是規則允許的。”
總不能直接去大喇喇跟人家說:是這樣不好意思我們節目現在有了新的金主,很多,哪個都不好惹,所以你們放聰明一點,不要再動歪心思了。
更何況,調整初展示的節目也是被允許的。
一來這不是直播是錄播節目,沒法用“來不及換配樂”來搪塞。
二來選手們要展示的內容,原本也是由他們自己來定。
就像在節目接下去的每個環節,每個人要采取的策略。在出道或出道失敗以後,每個人要走的路線。
就像從這個起點出發的所有人,在出發以後,各自奔向那個熙熙攘攘的世界以後的人生。
都要由他們自己來定,節目組無權幹涉。
任何人都無權幹涉。
說出這段話的喻星火,沒有傳聞裏當紅偶像不知收斂的張揚嚣張,逐字逐句神色平靜,不見半點剛才煩躁轉筆的不耐。
他平靜到像是換了個人——就好像曾經有人對喻星火說過這些話。
然後這些話改變了一些事。
然後這些被改變的事一件一件累積,最終改變了整條人生路線的方向。
現在喻星火把同樣的話,再給後來人說,言罷又稍停了停:“我知道你們調整節目的目的……不論是你們自己想這麽幹,還是公司經紀人要求你們這麽幹。”
臨時搭建的舞臺上,剛跳完《The seventh day》縮減版的練習生滾刀肉一樣,客客氣氣油鹽不進:“沒有沒有,老師誤會了。”
“是真的恰好撞上,确實有點巧。”那練習生笑嘻嘻,“我承認11號選手跳得很……快。”
那練習生的儀态很好,在鏡頭底下站得很直,還真有點仿佛不卑不亢的誠懇坦然:“我也跳的不錯吧?”
練習生:“喻老師,您能表揚一下我嗎?”
聞楓燃那支舞跳得好嗎?
可以說好,也可以說不好,因為那真的是只練了一個星期的結果。
目前這幢別墅裏,有的是練了一年、兩年、三年,日複一日地重複那些動作,每個細節都被精雕細琢過的練習生。
有的是人比11號的動作更潇灑,張力更足。
有的是人能跳得比11號更流暢漂亮,地板動作難度更高。
這是個拿錢辦事的節目組,一定不止一家在盤算,讓節目組減掉聞楓燃最後那三十秒高光——甚至只是在那時候把鏡頭視角切碎一點,再多加幾個很好用的“評委震驚臉”打亂節奏就行了。
然後再讓練過這支舞很多遍、足夠熟練的練習生來跳,撐不滿全程,就只跳前半部分,不懂行的人不會知道最後那一段有多重要。
不論是舞臺表現力、張力還是完成度,都足以勝過一個目前還把舞蹈動作局限在“做廣播操”模式的修車行野小子。
喻星火要是順勢表揚兩句,他們這邊再買個通稿碾壓11號,接下去就是十拿九穩的皆大歡喜。
要是不表揚他,轉頭就會被做文章。
這個文章可大可小,練習生背後的經紀公司頗有實力。哪怕喻星火目前正當紅,也并非不受半點轄制,偶像靠流量吃飯,受資本推搡裹挾,總要有些适當的避諱低頭……
喻星火大馬金刀坐在評委席,比他還笑嘻嘻:“不能。”
練習生有些錯愕,完美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的表情明顯是懷疑自己聽錯了:“為什麽?”
喻星火扭頭,用不被錄到的角度跟直播平臺老板嘀咕:“傻叉。”
直播平臺老板叫席野,剛讓手下的人買了這個小破選秀的獨播權,順便從積灰的角落裏請了個從不肯惡意剪輯、不肯颠倒黑白,因此被封殺許久的大神級剪輯團隊。
席野懶洋洋靠在轉椅裏,聞言也笑了聲,聳聳肩膀,越過枯萎的童熒跟商遠交換了個視線。
後者特別快樂地一個人長四張嘴:“因為我們聯合。”
聞楓燃并沒受到比賽黑幕的任何影響。
一來是這個圈子的彎彎繞太複雜了,恨不得每個人說的話都有三層潛臺詞、四種不便明說的暗示。
太複雜了,還在讀初中二年級的血紅大野狼還在被九門科目集體制裁,暫時還不太懂。
二來是,聞楓燃其實也并不在乎。
原世界線裏那個拎着行李箱、一身痞氣乖戾,被罵“劃水混子無恥撈錢”自甘沉淪的僞頂流,如今才剛剛開始走上這條路。
有人引着他的手,有人幫他把風霜刀劍從容撥開,有人一下一下胡嚕他的腦袋,細致拔淨那些深植心底的毒草刺藤,卻依然留下了任爾東西南北風的巋然不動。
聞楓燃是真不在乎有什麽人搞他、有什麽人想耍陰招。
孤兒院的野小子是從小挨罵挨到大的——有些思維定式,不是用“沒爸媽沒家的孩子很可憐”一句話就能糾正。
就比如他之前的初中那個教導主任,上一秒還在侃侃而談,對老師們說要關心孤兒院裏來的同學,下一秒沒找着錢包,第一眼就下意識看聞楓燃。
血紅牛逼大野狼是從啃骨頭腐肉的鬣狗群裏殺出來的,什麽樣的腌臜惡意沒見過,早進化出一身刀槍不入的鋼筋鐵骨。
他這次來就是想掙出場費。
錄一期一萬塊,他在PK環節沒被PK掉,一萬塊已經到手了。
聞楓燃都算了好幾遍了:還修車行老板的錢,給二丫她們一人買一條漂亮的小裙子、再買一管護手霜,剩下的臭小子都糙着養就行……不過既然開始跟着武術隊和長跑隊訓練了,營養肯定不能落下。
給小屁孩們買雞蛋和肉,給小傻子買能變聰明的、小傻子最最喜歡喝的紅盒子營養品,給他出門比賽的雪團兄弟買奶糖和他們這的特産。
還有和這些事完全平行、最最最重要的支出,經紀人的旅行經費。
聞楓燃固執地相信旅行就能讓心情好,他不知道還有什麽別的辦法了,如果他現在成年了……如果他成年了,他就去考駕照。
去考駕照,然後買輛車,帶着老師去旅行,就二十邁慢慢地走,絕對不開快車。
老師想去哪,他們就去哪,再去一趟昆侖山也行,或者去看海。
去看海是不是真遠到一直連着天。
聞楓燃算了半天,還是把自己那一欄的支出又劃掉了一百塊。
他本來想買個錄音機,但想了想不非得要新的。二手的就是不太好用、容易絞帶子,可修一修也問題不大,還能便宜不少。
血紅牛逼大野狼一個人在節目組給選手提供的練習室,用自己被制裁的數學算了半天,把寫寫畫畫得沒人認得出的小破本收起來,仔細揣進口袋裏。
他爬起來抹了把汗系緊T恤衣擺繼續練。
童教練給他說了不少問題,聞楓燃努力記了,玩命轉了一個星期的腦袋比之前好用不少,記下來了七七八八。
也是因為這支舞老師給他講得極其細致,加了相當詳盡的個人理解和感悟,每個拆解動作都刻在他腦子裏,所以一聽見童教練講的,立刻就能跟上。
他雪團兄弟在封閉訓練的間隙,還給他畫了分鏡頭的火柴人。
聞楓燃根本不在乎其他選手,他眼裏沒有人在跟他比,他也沒在跟任何人比賽。
要練的是舞,要走的是路。
練習室對面的別墅裏,穆瑜收回視線,回到房間內,向來出診的醫師禮貌道謝。
醫師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笑吟吟打趣:“你家的小樹苗怎麽樣?”
中醫喜歡這種比方,醫人如同醫樹,聖手要講杏林
知道穆瑜關切對面練習室裏的小娃娃,醫師給他診完脈,低頭寫藥方,索性讓他放心去陽臺看。
穆瑜笑了笑,點頭:“長得很好。”
……事情要從枯萎的童教練說起。
血紅大野狼之所以會一個人去練習室練舞,沒有寸步不離地保衛經紀人,是因為童教練對他說,自己認識一位很厲害的保健醫生。
中醫體系的——精通正骨推拿,對他們這種渾身是外傷的行當,如果是那種有真本事的醫師,簡直是要被供起來的救星。
說到這裏,童教練還特地從枯萎中短暫複活,三令五申再三強調,必須是有真本事的。
那種便宜的診所絕對不要去,拿這個騙錢的太多了,多少人甚至受傷癱瘓,後半輩子都要懊悔不已。
吓得聞楓燃立刻埋頭刷刷記在小破本上,畫了足足十個重點號。
接下來,童教練又狀似不經意地随口表示,聽說你的經紀人有一些積勞舊疾,恰好那位醫生就在附近。
——其實是就在隔壁別墅。
隔壁別墅是他們來錄制節目前緊急租的。
說實話是有點貴,畢竟這一片都是用來割投資商韭菜的拍攝專用別墅群,一租就得是一整套,價開得離譜且霸道,逼得喻星火差點就當街甩賣保姆車。
喻星火的經紀人心力交瘁去攔,攔得過火了,喻巨星又缺錢缺得有點上頭,差一點就當街甩賣經紀人。
但還好他們聯合。
圈子裏有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多方較勁資本博弈,許多事一個人是做不成的,兩個、三個人也不行。
但四個人就有點行了,更別說他們還有一個微信群。
“我聽……你經紀人,管你叫小老板。”童教練枯萎且憂郁,又被潛伏過來的喻星火一腳踹在尾巴骨上,努力振作出評委的架勢,“你說的話他是不是會聽?”
牛逼轟轟骨頭賊硬的血紅大野狼擰着袖口,別着腦袋往左看,臉通紅耳朵通紅:“有,有一點聽……”
童教練別着腦袋往右看,聞言立刻松了好大一口氣,耳朵通紅臉通紅:“你能放他個假讓他去看看醫生嗎?”
“那——那個醫生最近在做研究,正好很需要腿不好的病歷,還有積勞的,讓、讓那位經紀人去幫我湊個名額。”
童教練拽着他一口價:“我教你練《The seventh day》。”
其實根本就用不着開什麽價。
兩個當事人都因為提及經紀人而過于緊張,完全沒意識到對方出現的破綻,但在旁邊暗中觀察的導播就看得非常清楚。
11號選手非常想請那位厲害的醫生去給經紀人看看,只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又擔心自己付不起診金,已經私下裏找導播問了好幾次能不能預支出場費。
童教練非常想讓厲害的醫生去看看經紀人,只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又擔心會做的太明顯引人懷疑,已經私下裏找導播問了好幾次能不能安排集體的身體檢查。
但凡這倆人把腦袋擰回來,看看對面直勾勾的眼神,就知道這次的拉扯不僅毫無意義,而且毫無必要。
聞楓燃寧可這輩子都不再跳《The seventh day》,也做夢都想帶經紀人去看很厲害的醫生。
……
很厲害的醫生把寫好的藥方遞給穆瑜。
穆瑜溫聲道謝,接過藥方仔細收好:“有勞您了。”
系統回商城買了張身體狀況模拟卡,他的身體被臨時調整到和穆瑾初退圈後一致,不論中西診脈還是西醫查體,都不會發現任何端倪。
慈眉善目的老醫生擺了擺手,無奈失笑:“沒什麽勞,這些你自己也能診出來。”
老醫生被童熒請過來,給一位很重要的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莊先生看診,診脈時簡單聊過,發現對方其實也清楚個中門道。
非常清楚,跟他說有什麽問題他知道,該怎麽調理他也理解,并且完全願意配合。
是很讓醫生省心,也很讓醫生頭痛的那種病人。
——省心是因為病人很配合。配合一切治療,願意讓自己好起來,不抵觸針灸也不抵觸苦藥,對結合西醫的各類看起來有點吓人的理療手段,也完全了解、熟悉并接受。
頭痛則是因為,這麽配合的一個病人,态度良好積極治療,身體為什麽一直在變得更差。
像是樹木無法違背深秋的自然規律,就是要落葉、就是要告別,就是要睡在冬日的皚皚白雪之下。
仿佛能給出的東西已經全部給出,任務完成,生機消磨殆盡。
老醫生沉吟許久,試着問穆瑜:“莊先生,你有什麽難過的事嗎?”
穆瑜搖了搖頭。
老醫生問:“高興的事呢?”
“有很多。”穆瑜并不介意聊情緒問題,“我剛才在陽臺,心情就很好,很高興。”
老醫生問:“因為小樹苗長得很好?”
穆瑜被這個說法引得笑了,認真點頭:“是啊。”
他說起這些的時候會更有興致,穆瑜還沒退圈的時候,其實經常會被問到喜好,他并不掩飾,會答做飯種樹。
通常情況下都褒貶不一,褒的管這叫靜得下心,尋找觸碰自然生機。貶的嘲諷诶呀呀不愧影帝有文化,連個愛好都故弄玄虛,就要跟我們普通人不一樣。
穆瑜并不在意,他很少去看外界的言論,只是認真把每一天的每分鐘都填滿,倘若還是填不滿,就去種他的樹。
老醫生倒沒心情褒貶,反而是真來了興致——中醫堂後面有一片杏林,這兩年新栽的樹苗長勢很旺盛,就是不結果子,也重新修剪過了,怎麽施肥除蟲都沒有用。
“可能是枝條不開張。”穆瑜想了想,“如果在幼樹的時候,枝條被壓久了,不能舒展向上。”
如果初期沒有順利将枝條舒展出去,而是被迫團積曲折,之後的長勢越旺反而越不通風透光,內膛郁閉,不僅成花結果困難,後期還會逐漸衰弱。
老醫生向他請教了處理辦法,其實殊途同歸、原理很簡單——內膛郁閉會導致空氣不流動,得不到光照。
因為被壓得太久了,枝條最關鍵的成長過程中不曾有機會得以舒展,于是只得求諸己,向內盤踞收斂,最終堵住光路,逐漸斷絕生機。
只要想辦法,把風和光送進樹冠裏面,自然就會有救。
老醫生看診不成,反而給自家的杏林讨了個方子,半慚愧半遺憾起身告別,同穆瑜握手時忽然一閃念:“莊先生。”
穆瑜剛拿起靠在一旁的手杖,聞言就又放下,擡起目光聲音溫和:“您說。”
“你要是去中醫堂坐診,大概會多出一群不大點的小家夥,天天來看病。”老醫生失笑,估量着身高,随手在胸口位置比劃了下。
中醫堂的位置在一所重點高中附近,學生經常在晚自習被家長拽出來,困得迷迷瞪瞪走路都發飄,唉聲嘆氣來拿苦哈哈的養神補腦中藥湯。
藥湯子太苦,老醫生苦于被小娃娃們嫌棄久矣,一時有些惋惜,又收回心神,言歸正傳。
老醫生:“你的風和陽光足夠嗎?”
穆瑜微怔一瞬,他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一時無法作答:“什麽?”
“風,和光。”老醫生沉思半晌,十分遺憾地沒能沉思出更合适的描述,“這話很不專業,千萬別傳出去是我說的。”
穆瑜啞然:“好。”
描述不夠詳細,但穆瑜其實稍微能理解,也有了些答案:“我不知道是否足夠,但有很多。”
他說:“我有一個小雪團,還有一只紅毛的小狼崽,加起來是糖霜山楂。”
如果童熒童教練在附近,就會相當敏銳地一秒察覺,偶像說這話的語氣和“因為我是神燈”一模一樣。
那是種完全不像是心如止水看淡紅塵款老和尚的、明顯帶了一點很少見的活氣,甚至有點淘氣和炫耀的輕快——很少很少會出現,童熒後來補了他偶像所有的作品、綜藝和訪談,也沒能再找到一樣的語氣。
可惜童熒并不在,老醫生不熟悉穆瑜,只是對這個相當新奇的說法好奇:“山楂雪球嗎?我也喜歡吃那個,可惜太酸倒牙,年紀大了不能常吃。”
“你剛剛說,要先剪掉那些郁閉住的枝條,騰出足夠的空間。”
老醫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又問:“你試過剪掉一些枝條嗎?”
穆瑜想了想,給出一個相對準确的回答:“正在嘗試。”
老醫生問:“你發洩過情緒嗎?喜、怒、悲、憂、恐、驚、思……”
穆瑜說:“我處理它們。”
老醫生糾正:“發洩過嗎?”
穆瑜這一次沒能立刻回答,他認真回想了很久,才終于問:“煎雞蛋算嗎?”
老醫生愣了愣:“啊?”
“煎雞蛋。”穆瑜說,“有一次,我煎了一百二十七個雞蛋。”
他的經紀人發現以後,試圖幫他把雞蛋全吃掉,他們上網查了一口氣吃一百二十七個雞蛋的後果,然後他們把煎蛋做成三明治,免費送給了有需要的人。
所以當初看到穆雪團同學沉迷炒雞蛋的時候,穆瑜就在和系統讨論,這或許就是無視血緣的傳承的力量。
“算……算不了吧。”老醫生也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琢磨了半天才搖頭,“童先生一般都是去我那片林子裏撞樹的。”
穆瑜是被小老板蒙着眼睛領過來的,一睜眼小狼崽已經四腳打滑跑回了別墅大門,聽到老醫生點名,隐約猜出這趟行程的幕後主使:“童熒?”
老醫生想起童先生的囑托,拍了下腦門:“糟糕。”
老醫生受人之托,替童先生執行方案二:“童先生說了,請您放心,他保證一個字都不會洩露……”
穆瑜啞然點頭:“我相信他。”
這個場景其實還有那麽一點叫人懷念。
——得知節目組突然換評委的時候,穆瑜就一回生二回熟,和系統一起複盤,反省自己在做青少年熱線的那些日子裏,有哪些可能暴露身份的操作。
盤點到最後,唯一的一次破綻,就出在兇名在外的舞團教練童熒。
童熒少年時被他父母逼着參加的那個比賽,穆瑜恰好被邀請去做嘉賓評委。
賽事主打明星舞蹈競技,需要一位足夠有資歷的前輩鎮場,穆瑜被主辦方請去,也算是個“昂貴的吉祥物”。
要攔住一個腰椎嚴重滑脫、有癱瘓危險的助演主舞不準上場,不準參加比賽,幾乎只是舉手之勞。
“這也不能怪宿主。”系統堅決站在宿主一邊,“而且童熒後來也和宿主保證了。”
穆瑜也覺得這次情有可原,把紅牌改成黃牌:“有道理。”
童熒後來給他打電話,拍着胸口啪啪作響,堅決要認他當偶像,并且堅決保證絕不把偶像的身份洩露出去。
系統覺得這個童教練看起來很兇,應該很可靠:“童熒的嘴還是很嚴的。”
穆瑜:“有道理。”
——綜上所述,此刻老醫生的這句保證,穆瑜也覺得有道理。
童熒的嘴還是很嚴的。
“莊先生。”老醫生臨走前想起被岔開的話題,回頭給了他準确答案,“煎雞蛋不能算是發洩。”
“我回去以後,不能對我的那棵被壓壞了的小樹苗說,你自己煎幾個雞蛋,我幫你吹吹風,看能不能好受一點。”
老醫生說:“我要幫它把生病了的枝條剪掉,這是我該做的,不是它自己該做的。”
“不能要求一棵樹自己把病枝弄掉,不能要求樹自己抵抗蟲害、自己找水喝——假如非要讓樹自己管這些,也可以,那就不能要求這棵樹在秋天給我結一樹的果子。”
“這是天理倫常。”
“我見過那種果樹,他們有人這麽種樹,什麽都不管,直接堆肥催熟一季接一季結果……果子也很好吃。”
老醫生說:“那棵樹的樹幹上一直輸着液,很多嫁接的口子,傷痕累累,全是疤。”
——其實比全是疤還嚴重。
那棵樹在某個秋天結了最後一季的果,果實累累把樹枝都壓彎下來,每個果子都碩大飽滿,是從沒有過的香甜可口。
賣了相當好的價錢,果農的孩子穿上了新衣服,跟着父母來買水果的小男孩迫不及待拿袖子擦幹淨就大口咬,就連枝頭最後剩下的那幾顆果子,也喂飽了附近所有的鳥雀。
然後那年秋天,所有果實都被摘去後,那棵樹就落了所有的葉子。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第二年的春天,樹沒再醒。
穆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