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話說這一章的BGM應該放《give me your hand》才是……XDDD)
度過新年之後,手冢被醫院院長調到森田醫院的附屬支系醫院充任外科一把手,院長的意思是讓他到下面歷練歷練,看來頗有退休之後讓他接任的意願。倒也是,雖然手冢資歷尚淺,單憑他精湛醫術在臨床上孜孜不倦精益求精的态度以及怎樣也無法掩蓋的在這一領域顯現出的過人天賦,便足以讓一些元老們感嘆“‘長江後浪推前浪’手冢君定是前途無量”。
不二那邊同樣也忙得不可開交。自從上次因為“忍足君”的寫真而引來紛至沓來的拍攝和約後,工作就一直不斷。而忍足那邊也趁着上一次的熱潮掐準新年的契機多接了幾支平面廣告,而拍攝的工作,自然而然地又交給了“Blue Cherries”。
因為不二家離工作室比較近而且有暗房的原因,兩個人決定搬回不二家去住。再次躺在那張海洋一樣深藍色的床鋪上的時候手冢突然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環着窩在他懷裏抵着胸口睡得安穩的人,在輕易地沉入安靜睡眠的前一刻想,也許那種喜歡,心疼,想要陪伴在他身邊的心情,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吧。
……
“歷練”期大概在三月初結束,二月底的時候手冢開始忙着整理病歷文件準備交接,所以去接不二的時間不定。不二也不介意等他,反正最近有這麽多工作要忙,而回家的話手冢也不允許自己下廚,加加班權且算是消遣。
不過雖然今天手冢事先打了電話說可能會晚些過來,現在也夠晚了。把顯影液放回臺子上,有些心神不寧的不二想着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是怎麽回事,便聽見門被敲響了。
“吶,Tezuka,天都快亮了。”他氣鼓鼓地跑去開門。
“抱歉,”推推眼鏡,那個人在微黯的夜色裏頓了下,然後伸手揉他的頭發,“讓你擔心了。”
好像心情不錯吶……
……
手冢今天确實心情很好。
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偷偷瞥掠的不二得出如上結論。雖然看起來似乎仍然是平時的面無表情,可是稍微柔和了些許的線條以及挑起細微弧度的唇角,分明表明這個人在笑。
手冢式的“喜形于色”,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Fuji。”被偷瞄的人喊他的名字,是在他面前才分外凸顯的柔和,“等你忙完這一段,我們去旅行吧。”
“啊?好……”腦海裏婉轉過十月的箱根,陽光漏過樹葉灑在他身上,他的眼神便也如同那陽光暖暖的落在自己身上,然後心情突然就放松下來,“Tezuka想要去哪裏吶?”
Advertisement
“荷蘭,丹麥或瑞典。你來挑。”
不二眨了眨眼睛,卻是呵呵地笑了出來:“吶,Tezuka,沒想到你還蠻有童心,竟然選了這些地方……”
“Fuji……”手冢有些無奈,“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啊……”他睜着那雙海藍的眼睛,模樣無辜。
真是沒有辦法……手冢有些好氣地皺起眉,向前幾步站在他對面,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只不大的盒子,樸實的四四方方。抽出打開,深藍色的天鵝絨襯面上,一對同款的指環相互嵌合成精巧的圖案,閃閃爍爍的銀色,在突然安靜下來的房間裏慢慢流轉。
……
“Tezuka……”不二微紅了臉,卻還只是笑。
“你還不知道?”他望着他,眼睛裏難得有促狹的笑意。
“我不知……啊……”
他笑着不甘不願似的還嘴,下一刻便被手冢拉進懷裏,吻上那倔強的唇。
其實只是很輕柔的吻,對方的唇片像是羽毛一樣落下來,可是不二卻覺得自己快要成為一片羽毛,力氣像是從哪裏全部流走了一樣,站都站不穩,輕飄飄地像要飛散掉。
“Syusuke,答應我吧。”那個男人緊緊地抓住他,手臂交叉着支持禁锢,他的聲音細碎地萦繞在耳畔,不依不饒锲而不舍,天空一般密密地壓下來,壓下來,讓他幾乎都喘不過氣。
“Kunimitsu……”他拽着他的衣襟笑得燦爛,“原來你在緊張嗎?”
那深棕色的眼眸又變深了些,然後,在他有所行動之前,不二先一步環住他的脖頸拉下來,吻上那線條分明的唇……
……
在無窮無盡無休無止不知在什麽時候從工作室的大廳轉移到休息室的沙發上的親吻中,不二突然模模糊糊地想起在元旦收到的大捧大捧
明信片裏那一句幾乎雷同的祝福的話。
就連遣專人送來印着兩人合照特制明信片的華麗麗的大少爺(不用懷疑那設計絕對是忍足狼的主意),也在碎花撒金的上好紙張上寫:
新的一年裏,祝你們事業有成,平安幸福。
彼時自己一張張翻過去無奈道怎麽大家突然集體沒有創意,就算是寫寫明年多出些芥末醬也是好的。便聽坐在一旁沙發上喝茶的手冢淡淡道。
“有這一句就夠了,Fuji。”
是啊,有這一句就夠了。
所以,托大家的福……這麽快就實現了……
……
還有,Tezuka,若是我今天不答應,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停??
喂喂其實我是想看你單膝跪地求婚的樣子啊,最少也要有句話嘛,這樣我不是很吃虧?!
哎,Tezuka……唔…………
…………
Chapter 41
“Fuji,我和Oishi來給你……啊……抱抱抱歉……Oishi……”
喜氣洋洋地吆喝着的菊丸一進門便看到陷在沙發裏衣冠不整親吻的兩個人,頓時轉身飛撲到後一步的大石身上,緊緊地閉起眼睛再不敢多看一眼。
“呃……Eiji……”還沒弄清狀況的大石被這一撲弄的一個趔趄撞進門來,馬上就紅了臉,眼睛眨來眨去不知看向何處是好,慌忙把手裏的東西放下道,“這是我和英二的禮物,生日快樂,不二……呃,你們……繼續。”
轉身體貼的關了門,拉着埋在大衣裏作鴕鳥狀的菊丸落荒而逃。
“啊,被吓跑了呢……Tezuka。”臉頰上仍漫着剛才親吻所激起的紅暈,不二笑着望向緊閉的門,再看看略微皺起眉頭的手冢,“還要繼續嗎?”
“天晚了,收拾收拾回家吧。”把淩亂中散開的扣子扣好,傾身在發心印下一吻,手冢輕喃:“Fuji,生日快樂。”
“吶,Tezuka你是故意選了今天是嗎?”
“嗯。”
“所以說,Tezuka其實是很溫柔很浪漫的人啊……”
能遇上你,真的是好福氣吶。
……
從擁抱中分離開來,手冢起身撿起不二掉落在地上的毛衣,另一只手去夠剛才丢在一邊的眼鏡。再轉過頭來,卻直面了不二的相機鏡頭。
“Fuji?”
“吶吶,Tezuka要知道我拍了那麽多你的照片,卻沒有一張是不戴眼鏡的呢。難得今天我生日,就讓我照兩張當紀念,私人收藏絕不外傳~”
“……好吧。”對着那一雙閃啊閃的眼睛手冢實在是沒有辦法拒絕。
于是不二孩子般小小歡呼了下,伸手過來幫他整理好襯衫衣領,小心地撫平那些皺褶,便繞着他噼裏啪啦地照起來。
因為平時拍攝基本是抓拍所以總是發生在某個不經意,所以手冢從沒像現在一樣如此清晰地看到不二那稍斂了笑容的面龐上難得認真與專注的神情。冰藍色的眼瞳微微睜開,凝注于自己的時候有淡淡的沉醉與癡迷,仿佛在通過鏡頭欣賞着最為摯愛的藝術精品。
他喜歡他現在的這個樣子,是不同于以往的另一種絢爛到讓人移不開眼的風景。
況且他又何嘗不是他所摯愛的藝術精品。
只想要好好地收在心尖最溫暖柔軟的那一點地方,給予自己所能的,十二分的珍惜。
“啊啊,Tezuka你笑了!”不二敏銳的捕捉到了他神情的變化,看着那不斷柔和的線條和上揚的唇角不由驚呼出聲,“天哪我一定要拍下來!”
手下不停,利索的按下快門。
“啪!”
好死不死,偏偏在這個時候膠卷用光了。
……
手冢看着不二瞪着相機咬牙切齒的樣子幾乎要笑出聲,把手裏的衣服遞過去道:“我去拿膠卷,你先把毛衣穿上。”
雖然很少進暗房但手冢對物品的擺放還是有大概的印象。只不過光線昏暗找起來稍費些勁罷了,偏生又沒戴眼鏡使得視線更為模糊。環視了一圈才看見所要找的膠卷,安安穩穩地放在對面的櫃頂上。
伸手可及。
……
把手臂伸進袖口頭埋在毛線織成的經緯裏不二的腦海中仍然是剛才手冢的笑容,反複回味,盤旋不去。
其實手冢笑起來真的很好看。那些似乎本不應該出現在堅毅面龐上的溫柔線條,卻交織出了另一種完美的和諧。本來帥氣逼人不說,這一下更添了無數親和力。光是映照在面容上的交互光影,便足以使人深深溺斃。
要是看到這樣微笑的手冢,難保有人不會一見鐘情吶……
埋在毛衣裏有些憤憤的想以後一定要手冢只許在自己面前笑一邊無奈地覺得和手冢在一起只會越來越自私的不二笑得眉眼彎彎,卻突然聽到隔着織物傳來的似乎遙遠的墜落聲及細碎的窸窣聲,不知怎麽覺得哪裏不對勁。
“Tezuka?”
把毛衣使勁的拽下頭頂不二豎起耳朵想要證明剛才的聲音只是自己無謂的幻聽。
可是沒有人回答。自己剛才的問話像是被哪裏吸收走了一般,不知所蹤。
空間回轉成巨大的漩渦,略微洞開的暗房像是不見底的黑洞。
“Tezuka??”
起身沖進去,不二是真的慌了。
但只見懸挂照片的架子七倒八歪,那些幹了未幹的照片在暗紅色粘稠的光線裏散了一地。
他所聲聲呼喚的男人,在像雪花樣飛落的二次元紙張裏,單膝跪在二月冰冷的地板上,雙手死死的捂住眼睛,嘴唇因為疼痛的關系像是要咬出血來。
而灑了一路一直滾落到腳邊的瓶子,是彼時心神不寧胡思亂想時沒有擰好生怕灑出來才放到櫃頂的——顯影液。
……
幸福像是觸手可及近在指尖的鳥兒,突然張開翅膀飛到遙遠的天邊。
于是它飛過的路線,變成無邊無際的黑夜。
…………
Chapter 42
被牆壁,天花板,地板以及衣服來回反射的蒼白光線,出現在遙遠的彼岸,有影子一直斜斜地拉到腳邊來,然後随着門扇的關閉而湮滅成無形。
什麽都抓不住的感覺。
不二在門口站了半晌,終于走過來,伸手把床頭的燈調到最暗,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
因為藥物的原因,床上的人正陷于深長的睡眠。
即使是睡着還仍然是一種不可大意的姿态,端端正正地平躺着的同時不忘把線條分明的嘴唇略略抿緊,越過高挺的鼻梁,在眉心蹙成小小一團。
他伸手撫上那些小小的皺褶。
連同盈在起起伏伏之間的深長傷痛。
若能化為無形……
……
實話說,不二幾乎沒怎麽見到過手冢的睡顏。
無論前一天睡得多麽晚總是在第二天醒來時對上那業已清醒的面容,未戴眼鏡的眸子裏漫開如晨霧般沉隽的笑意,而後傾身過來和尚未清醒的自己交換早安吻。
手冢的眼睛很漂亮。
這是也許在初見時便有所認知的事實。雖然當時向他提起的時候,那雙半眯的眼瞳裏,全然是與自己相同的驚豔之色。
睫毛長而細密,如同精致上好的扇骨般緊密排列相疊,在臉頰上投下細碎的陰影。淺淺的雙眼皮順着微微上挑的鳳目繪出精美的弧線,凝聚在眼角時濃墨重彩卻未顯半分嬌媚之色,只覺犀利果決。而那一對如上等水晶研成的眸子,純純然未有半分雜滓,情深似海,氣朗如天,便是定定望過來的時候亦有凜凜然王者之氣,由不得讓人全心全意地信任聽從。
也正因此吧,不得不相信那個看起來冷漠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男子其實是至純至真至性至情那麽好那麽好的一個人……
……
只是現在……
手指向下觸到密密纏繞的白色紗布,略顯粗糙的經緯來回打磨他的指紋。
繼而是仍舊挺直的鼻梁,溫潤的面頰,以及抿直繃緊的唇片。
最後是,
深淵。
順着面部輪廓堪堪滑落的手指,仿佛疲憊的舉起,“啪”地一聲,關閉了床頭唯一的光源。
萬事皆若初見。
除卻光明……
……
還仍可以記起十月裏的那一場病,發燒感冒嗓子啞的說不出話,早晨醒來張嘴卻發現根本發不出聲音的時候自己急的都快要落下淚來。當時手冢在一邊也被吓得不輕卻先是鎮定下來,坐在床邊雙手扶住他的肩說得一字一頓。
“Fuji,看着我,你說,我明白。”
那一瞬像是在大片的蒼茫雲霧中找到了方向,他的目光語氣,手心的溫度,帶領他驅散迷惘撥除陰霾。
突然覺得,自己和手冢,即使沒有聲音,也不重要了。
只要他在身邊就好。
後來才知道,其實那個時候手冢擔心的要死。
即使作為優秀的醫生清楚那只不過是由于發燒感冒引起的附加症狀不消幾天便可複原卻仍然不能安心的一次次跑去乾那裏問到底這樣子吃什麽藥比較好。
可他在自己面前根本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鎮定的仿佛成竹在胸。
因而那些失措不安,煙消雲散得如此徹底。
……
小心地幫他掖好被角,不二在床邊趴下來,把頭埋在雙臂之間,緊緊環繞。
只有這一晚,只有這一晚讓自己釋放所有的無措不安與難過悲傷。下一個天亮,他要足夠冷靜足夠鎮定,讓對方來依靠。
……
也許是因為擔心的關系,不二很早就醒了。窗戶裏透過熹微的晨光,走廊裏做消毒的護工由近及遠經過門前把腳步聲印在他的耳膜上。
五點四十五分。
平常這個時候……
算了。
現下的任務是去買早點而不是坐在這裏想這些有的沒的。昨天兩個人都沒吃晚飯,手冢醒來該覺着餓了。
臨出門的時候終究是不放心的向着床上看過去一眼,他想他也應該是在手冢醒來的第一時間奔過去堅定的告訴那個人,無論怎樣都會有自己在的諾言。
其他的,交給我就好。
…………
Chapter 43
想象與現實,終究有着不可捉摸的差距。
手指緊緊地抓着袋子,不二直挺挺的站在門口,發現自己連動一下都仿佛不可能。
手冢已經醒了。
他坐在床上,微垂了頭,手指扣住被面,握出些微淩亂的褶皺。
清晨初升的日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如水般蔓延進屋子,他的側面籠在柔柔的微光裏,是無比平靜的神色。
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還未醒透的樣子。如此安寧。
半晌之後他掀開被子,摸索着下了床。手指扣緊床邊的欄杆,小心翼翼地穩住身子,探出一步,再一步,直到欄杆的盡頭。
然後方覺身處陌生的地點般,深深蹙起了眉頭。
……
不二明白那種感受,就像是不會游泳的孩子,身處三面無邊無際的海水,遙遙望不到岸,只能把唯一的一片陸地握在手心,若松手便是沉溺。
可是這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水所帶來的恐慌失措,究竟是當初窒在喉嚨口的那團迷霧的幾十倍,抑或成百上千倍?他不能想象,不能衡量。
……
似是不甘心般,手冢再次伸手去探索,向外延展着,全身的神經好像都彙聚在了指尖。卻只能感受到,空氣流動而成的風,沁涼沁涼。
向外舒張的手指慢慢收回掌心,一根一根蜷緊。
繼而以無可奈何的徒勞軌跡,落回身側。
不甘,徒勞,無奈。
他便以那樣的一種姿态筆直地站在那裏。手指握緊直至青白,無法向前,也堅決不要後退半步。即使無法闖破這一片黑暗,也仍要站得頂天立地。
袋子裏溫熱的食物蒸騰出的熱氣順着手指萦繞而上,這一刻不二覺得心髒的地方灼痛而眼睛裏全是凝結的水汽。語言字句在聲帶上震動最終只能迸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像是彈錯了的壞音。
“……Te……zuka……”
他擡起頭循着聲音的方向轉過來,許久才開口:“Fuji……?”
不二想他永遠也不可能像手冢那般冷靜堅強。
便只這一句帶有些微不确定的語氣,就足以使他先前全部的決心與鎮定,化為古老的城牆,轟然坍圮……
……
乾及幸村真田他們得知消息趕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是手冢給他們打的電話。
因為只是在電話裏說“出了點事現在人在日比谷醫院這裏,若是有空的話請過來一下”所以認為只是小問題的衆人在推開病房的門卻看到這樣的景象集體愣住。若不是手冢平時的嚴肅為人也許會忍不住揣度這是不是和大家在開玩笑。
即使後來面對他的時候,語氣已經恢複到平素的樣子但不二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萦繞在那些緊蹙的眉峰及不安的雙眸裏震驚與心痛的模樣。
這都是我的錯……
在他們也許都是故作鎮定的交談中,不二模糊的想。
如果當初能夠鎮定一些把顯影液安安全全地放在合适的地方……
“前幾天開會商議的手術方案存放在書架第二層右邊的文件夾裏。請轉交給長島和小林醫生……”
如果當初利落的答應了他的請求然後開開心心的一起回家而不是突發奇想要給他照相……
“最近由我主刀的幾場手術請向病人家屬說明情況并盡快更換主刀醫師……”
如果當初沒有依賴他那麽多明知道他不戴眼鏡看不清還放任他走進那間如噩夢一樣的暗房……
“乾請替我向醫院請長假……”
萬事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都是我的錯……
……
“Fuji……”
“……啊?”
“替我把大家送到樓下吧。”
“好。”
在不知何時結束的對話後,終于醒過神的不二有些茫然的看着坐在病床上仍然背脊挺直的手冢,突然有一種錯覺仿佛他們只是在進行日常醫院裏的小型會議。
坐在中央的外科主任醫師向着未知的大致方向慢慢低下頭去。
“那就拜托各位了。”
“手冢……”幸村把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說出話來。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話聽起來都像是矯情。倒是自己,似乎更需要別人安慰。
只好轉過去向着站在病床另一頭的人綻放一個也許不能稱之為微笑的表情。
“如果有事就給我們打電話……不二君……也要保重身體啊。”
其實他更想說的是,會好起來的,因為那個人,是手冢國光……
…………
Chapter 44
“吶,Tezuka,從卧室的床邊開始向前走十步是門,然後向右轉走五步,左手邊就是餐廳……啊等下小心椅子……好了,這回可以坐了,小心些……”
手冢用指尖小心地描繪着椅子的形狀然後順着不二的指引找到正确的位置坐下。向前探到桌子的邊緣,估摸着大概的距離把椅子拉了拉,習慣性地挺直脊背。
那俊朗的面孔上,依舊沒有半分表情。
只有不二才知道,剛才握着手冢的手掌帶他向前走時,他的手心裏有薄薄的汗水。
“你做了飯嗎?”終于放松下來的身體可以把一部分精力從觸覺上轉移到嗅覺,便聞到空氣裏漂浮的淡淡香氣。
“是啊。不過很久沒做了不知道味道怎樣。”他拍拍他的手背,“吶我去端飯你乖乖在這裏不要亂跑。”
像是哄小孩子一樣的語氣,尾音上揚的有些刻意而尖銳,像是突然拔高的音調。
他嘗試微笑着去迎合他:“好。”
然後聽到腳步聲遠去,在離這裏十七步遠的廚房裏,那個人停頓了半分鐘,然後把菜盛進盤子裏,再從抽屜裏取出筷子和湯匙,轉身走進來。
“吶,Tezuka,如果不好吃也不要嫌棄哦……”
把飯菜一樣一樣布在餐桌上,他拉出旁邊的椅子坐下,用湯匙敲了敲碗沿似乎是要吸引他的注意。“這裏,Tezuka,張嘴,啊——”
手冢有些訝異地停下在面前的桌上摸索餐具的手,向着聲音的方向轉頭,另一只手下意識的去擋回,卻撲了個空。
“Fuji……我……”
也許是想說“我自己來”可是在伸手的那一剎那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什麽都不能做。
手臂有些尴尬的停在半空他繃着臉咽下後面的字句。卻什麽都不再說。
“Tezuka……”
掌間微涼的空氣被溫熱的觸感代替,對方慢慢握緊那只迷途的手,一字一句地問。
“你在我面前,還要這樣嗎?”
從在醫院醒來他就一直如此,冷靜自持淡定,除了彼時一次深深地蹙眉便再也沒了其他表情。他有條不紊地安排着不能完成的工作,安靜而順從地讓醫生換藥,仿佛那個纏着繃帶的人不是他,受傷的人不是他,再也看不到的人……不是他一樣。
就算是對着自己生氣發火怒吼或是砸東西甚至沖過來打自己一頓也是好的,那樣盡情發洩他的痛苦他的郁悶他的不甘心,而不二知道那是自己應受的所以不會對此有半分怨言。但是就算是在回哪裏去住這個問題上違背了手冢的意願一起回了手冢家,那個人也只是握着熟悉的門把手沉默了幾分鐘,便聽任了自己的安排。
手冢真的像是冰山般封凍了所有情緒并把它們沉進海底,他安靜地承受着這一切,仿佛因為自己的緣故所毀掉的,只不過是無關緊要的東西而已。
而自己除了讓他處在熟悉的環境更添半分安心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Tezuka你……不累嗎?”
手冢愣了一下随後伸出另一只手順着交握的方向慢慢撫上那略顯瘦削的臉頰,“Fuji……”他說,“我只是不願你……想太多……”
我很好所以不要把一切過錯都攬在你身上。
是我不小心而你不必過于苛責自己。
我會……舍不得……
……
“Tezuka……”不二瞪大了眼睛,下一瞬他揪住他的衣領死命地扣緊他的雙肩,“就算你直接把我丢出門外再也不理我我也認了,而你這樣絲毫不讓我好過只會讓我更內疚更痛苦你知不知道!!”
原來如此,果然如此。
而在這種時候手冢國光你怎麽還能把這樣的話說得如此若無其事?怎麽還能把需要兩個人一起背負的苦難一肩挑起?怎麽還能心心念念不要給旁的人造成困擾?
明明不二周助不是旁的人,明明他合該與你同甘共苦同進共退,明明是你才需要更多安慰,而且,一點也不好……
明明我們都不是堅強的人。
所謂堅強,只不過是給別人看到從而使對方少一點不安多一點快樂的東西。我知道你想要我幸福,可你又可曾知道那些純白色的謊言,在我們之間來回往複時,所撕扯出的鮮血淋漓?
吶,Tezuka,偶爾,軟弱一下,其實沒關系。
這裏有我在,有些時候,我也想看到真實的你。
我希望的,只不過是,你的幸福能夠比我的多,而已……
……
“Fuji……”
被他雙手緊抓的肩膀有些疼痛,不過最疼的,還是心髒的地方。
并不是因為不二的額頭抵在那裏的關系。
手掌下的單薄身體輕微的顫抖,有幾滴液體砸落下來,透過毛衣的經緯滲進皮膚,滾燙的感覺。
他忍了很久了,他知道。
雖然語氣刻意地輕快但仍掩蓋不了尾音處細微的波折,每一句話說完之後略顯漫長的停頓一定是為了把酸澀的感覺全數咽回肚裏。雖然那停頓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
我們努力在對方面前表現出平常的樣子,只不過是想讓彼此少添一些悲傷而已。
可是只能越來越想要哭泣。
“Fuji……今後……請多關照……”
懷裏的人怔了一下随後擡起頭,雖然看不見但是手冢想他一定是在努力微笑。
“Tezuka也是……請多關照……”
……
從黑夜的眼睛裏流出的淚水,其實可以是,溫暖的顏色……
…………
Chapter 45
不愧是手冢國光。
在以前的日子裏,每次當他以幹淨利落的手法結束一臺手術之後,在更衣室裏脫去層層的防護服和緊緊箍在手指上的手套時,總會聽到同行或病人家屬如是的贊譽。
那時他秉承着戒驕戒躁的原則向來都是把這樣的贊譽置若罔聞。醫術不僅是一門科學還是一門藝術,無論從哪個方面說都有提高的無限可能所以絲毫不能大意。
可是現在再聽到這句同樣的話時,心裏湧上的,說不清是喜悅欣慰抑或是苦澀酸楚。
那個發出贊嘆的人像是鴕鳥般幾乎把頭埋在飯碗裏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微笑着抓起他的手,“吶,很久沒有嘗到Tezuka做的飯了~”
的确很久了,算來也有兩個月,從那件事之後。
從一開始他在不二的帶領下調動全身的感官去重新認識他生活了好幾年的房屋,熟悉空間的布局物品的擺放,之後嘗試着把以前常做的事一點點拾起來,比如說洗衣服,收拾屋子,給不二做飯。
以前是自己不讓他進廚房現在倒是正好反了過來。每次想要去幫忙總是被不二笑着說“難得可以大展身手Tezuka可不許搶我的活”一邊推出門。之後在裏面乒乒乓乓一大通還強裝笑顏沖他喊道:“吶,馬上就好Tezuka可以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他只好趁着他不在家的短暫空隙摸到廚房去。從櫥櫃裏找出菜板尋到一把稍小些的刀子慢慢嘗試。在大片的黑暗裏刀片冰涼鋒利的觸感格外地驚心,讓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醫學院裏第一次執起薄薄的手術刀時些微無措的感覺。
深吸一口氣,向着未知的方向緩緩下落。
記得那時十分嚴肅的大河內教授用鷹一樣犀利的眼神注視着解剖室裏的各位同學,在他們落刀前再次強調:“要始終銘記,這個時候,你們手中握的,并不是手術刀而已,還有病人的命運。”
他想他現在握着的,應該是自己的命運。
……
不知是不是他隐藏的太好,反正偷偷跑進廚房的事件,一次都沒有被不二碰到。
直到之後的某一天,他把窩在客廳想了很久今天要吃什麽好的不二拽進廚房,以難得嚴肅的語氣命令他在一旁觀摩,而後以算不上娴熟但也不至于傷到自己的動作做了一頓飯出來。
那只是一道很簡單很簡單很簡單的牛肉烏冬面,上面撒了一層切得稍嫌長短不均的翠綠蔥花。
伸手關掉火的時候不二終于忍不住走過來,從身後環繞住他。
把臉頰貼在對方寬闊的後背不二一遍一遍的念着他的名字,之後終于輕聲笑起來。
“TezukaTezukaTezuka…………吶,真不愧是Tezuka……”
他伸手安撫性的拍着那環繞的手臂,才發現纖長的手指在五月的天氣裏出奇的冰涼。
他知道不二擔心自己失手受傷。
他只是不想成為不二的負累。
已經兩個月。
兩個月來他知道幸村一直在幫他找尋角膜。雖然已經登記在冊但按順序排下來估計也要幾年的時間。醫院的事情完全交給了乾等一衆好友。長假轉成了停薪留職而他明白寫辭職信只是遲早的事情。
從在光明中睡去暗夜裏醒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做好了終生失明的最壞打算,而他從始至終都不曾生過半分怨恨只是有一刻無比哀傷的想也許他無法一天天的望着不二和自己慢慢豐澤而後漸漸衰老的容顏。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适應這樣的生活,既然已經做好了打算。
雖然不大可能但還是想要慢慢回複成從前的日子,安靜快樂的,和不二一起。
……
烏冬面最終還是因為調料的量沒有控制得當所以有些過分的鹹,不過聽着不二一邊煞有介事地評價“好吃”一邊毫無形象的狼吞虎咽,手冢還是硬了頭皮把一整碗吃了進去然後和不二咕咚咕咚的灌水,一直到兩個人站在水池前面洗碗時都能聽見那些流淌的液體在腹腔內輕微作響。
然後在某一個瞬間同時停下手裏的動作微笑起來。
……
也許是兩個人多少都解開了一點心結的關系那天晚上他們重新用身體去感受着彼此。用指尖感受着如同彼時水流下細膩美好瓷器一般的肌理時手冢恍惚覺得上一次的經歷距今仿佛相差了億萬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