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八月的鳴蟬終于在夜裏沉靜下去的時候,佐伯聽到有人在敲房間的門。然後,雕木的門扇被輕輕地推開了。
處于半睡半醒混沌狀态的佐伯一下子就驚醒了,然後看到門口抱着被子站在那裏的人。
似乎還是沒睡醒,恍惚眼前的,還是當年那個小小的孩子。十二三歲仍顯單薄的少年,從懷裏亂成一團的涼被裏探出頭來,揚起那稚嫩的清澈聲線怯怯地低聲問:“Kojirou,我可以和你一起睡麽?……房間裏很黑吶……”
那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佐伯下意識地轉身騰出一半的床來,伸手拍了拍,道:“進來吧,Syusuke。”
仍是不甚清醒的意識裏,隐約聽到那人赤腳踩在地板上發出的細微聲音,柔軟的床鋪微微的凹陷下去,扯出延展到他這邊的細碎弧線。那個人整理好枕頭,躺下,如小時一樣,把涼被一直扯到下巴。
他聞到屬于那人的好聞發香慢慢飄過來,近在咫尺。
原來不是自己在做夢啊……
于是便徹底地清醒了。
……
兩個人平躺在床上,望着一片黑暗的天花板。連蟬聲都消失的靜夜裏,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
一唱一和的平緩,像是一曲悠遠的歌。
真是有很久沒有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睡覺了,聽着對方的舒緩呼吸,便又沉浸到當初的回憶裏,慢慢地生出纏綿的睡意。
就在仿佛要沉入睡眠的一瞬,他聽到身旁的不二說話了。
“Kojirou,我想……我愛上了一個人……”
愛上了一個人嗎?那應該是好事情啊,可是為什麽說這話的語氣,聽起來會那麽哀傷?
Advertisement
“那個人……要結婚了哪……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兩個月,或者是半年一年,總之,是要結婚了。那麽認真而又孝順的人,結婚這件事,應該也會一絲不茍的去做吧……也許也會說‘不要大意’吶……只是……只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像往常一樣笑着祝福他……
“Kojirou,于是我就到你這裏來。不要笑我,我知道自己在逃避……好像從小到大,我一直在逃避啊……這樣那樣的事情……真的沒有辦法鼓起勇氣來面對……現在終于知道,那些所謂的美好幸福,其實是等同于時間空氣流水這樣的東西,看不見摸不到,卻在身體心裏,留下深深的印記……使得回頭再來看時,有了可以作為憑證的東西……是幸福過的,是快樂過的……是想要珍惜的……或者也許,是愛過的……
“不過,Kojirou,你知道嗎?如果最後的結果還是只剩下我一個人的話,請不要對我這麽好……要知道,這些印記……真的很傷人啊……”
佐伯虎次郎像小時那樣探出手去慢慢揉着他的頭頂,看見那在黑夜裏也無法掩蓋其光華美麗的冰藍色眼眸裏,閃閃爍爍的晶亮液滴,仿佛落了漫天的星光。
除了反反複複地喃喃念着他的名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從緊緊窒縮疼痛的心髒肺葉裏彌漫出的嘆息,如此冗長。
這樣沉重的屬于一生的承諾,那個人,真的可以給得起嗎?
真的,給得起嗎?
……
把手冢讓進客廳,轉身去拿茶杯的佐伯突然又想起了昨夜的那個問題,禁不住透過面前的玻璃櫥櫃觀察着那個人。即使是坐在舒服的沙發上背脊依然挺得筆直的男人有着同其作風一樣一絲不茍的俊朗面容,抿成直線的唇片透露出這個人的堅毅和不可搖撼。纖塵不染的白色襯衫連最上端的頂扣也都仔細而嚴謹地扣好,修長有力的手指交疊着放在膝上——端坐的樣子讓他倏忽想起那些鍍滿金輝的希臘神廟裏白色高貴優雅的大理石雕像。
和攝影師不二向自己無數次的描述,一模一樣。
只不過,那雙炯炯的棕色眼眸此時正盯着長幾上的某樣物品,微微失神。
“手冢君,請喝茶。”
突然闖入視線的手正好擋住了手冢凝視的視線,有些不悅地轉過眼去,便看到捧在手上的那盞——青瓷荷葉杯。
心裏沒來由跳了一跳,驚惶的擡眼去看持杯的人,卻被那純淨而明亮的銀白色刺痛了眼睛。
剎那間空白的視線裏,仿佛還停留着剛剛印在視網膜上的影像——那一片坍圮的白色牆壁,清晰地勾勒出一個人的黑色剪影,高舉着雙手,似乎要擁抱高牆上唯一的一角藍色天空。腳下是碎石瓦礫的荒蕪廢墟,頭頂是湛藍澄澈的晴空,立足于那樣狹小低微的所在,仰望着充滿希冀而又遙不可及的未來。盡管不能看到相片中人的神情,但手冢想,那一定是一種,不為人知的寂寞。
無人能知的寂寞……
盡管仍是面無表情,但以絕佳的動态視力和細微的觀察力而聞名界內的佐伯虎次郎,還是成功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怔忡。頓了一下,輕抿了口茶水借而掩飾有些不安的神情。手冢開口問道:“請問,不二他……是不是在您這裏?”
“哦,他在卧室睡覺。”佐伯的神情有些無奈。終于能把埋在心底那麽久的話全部說出來,所以才能如此安心的沉沉睡去。不着痕跡地仔細打量過面前這個人的神色,詢問道,“手冢君要不要上去看看他?”
“……”
棕色冷厲的眼瞳倏忽掠過一道驚異,然後便慢慢地如漩渦般沉下去,成為了包容着衆多複雜神情的深棕色。青瓷荷葉杯被男人修長有力的手指握得很緊,仿佛是緊張又仿佛是驚喜的釋然。在他剛要起身的一瞬,佐伯接下去說道:“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和手冢君單獨談一下……”
……?
“雖然這樣說有些冒犯,可是還是想問一句,手冢君要結婚了的事情,是真的嗎?”
一旁的手冢聽到這一句,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佐伯虎次郎,知名建築設計師,是不二周助多年的好友……
這是那天從忍足侑士那裏得到的消息,可是就算是很好的朋友,手冢也不認為佐伯有什麽立場問出剛才的話。秉着造訪者應有的禮貌,好不容易按捺下起身上樓去看不二的心情,有些不悅地回答:“是有一個未婚妻。”
原來身為當事人的自己才是最晚知道這個消息的嗎?還是說真的是傳說中的聞名遐迩,連這麽遠的地方都知道了?
皺眉看着佐伯的臉色隐隐變了變,接着補充道。
“不過,我不會和她結婚。”
語氣如同那天面對祖父時一樣的堅定,不可動搖。
“诶?手冢君……難道是……另有喜歡的人嗎?”佐伯突然瞪大了眼睛,語氣都有些慌張起來。
另有喜歡的,心儀的人……嗎?
手冢再次沉默了。
是有着那樣的一個人吧,在尋覓了很久之後,突然發現就在如此鄰近的地方,只需一個回眸。可是因為無法省知自己心底的那種情感應該如何命名,所以,無法回答。
只知道,現在滿腦子裏,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人啊……
想要在這一刻,見到他……
……
“呵……Kojirou,有客……Tezuka?!!”
剛要邁出的腳步就這樣生生止在了半空,手指握住樓梯扶手禁不住扣緊扣緊。瞪大了眼睛的不二突然覺得頭腦一片空白。一定是睡了太久所以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吧,怎麽會看見他?他怎麽會又怎麽能夠找到這裏來?
明明已經向岔路口即将分道揚镳的人好不容易說過了再見,又到這裏來幹什麽呢?難道是我的告別,不夠直接不夠明顯?
所以要我親口說出來嗎?
“Tezuka……我……”
猶豫間,那個人已站在了自己面前。
棕色的眼眸,如黑洞般,深不見底。迎上他的那一瞬,不二想這便是……萬劫不複……
“Fuji……一起……回去吧……”
…………
Chapter 24
吶,Kojirou,不要笑我。
所謂Fuji Syusuke,有時也是這樣不夠堅定沒有決心的人,單憑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可以乖乖地跟着離去,如此心甘情願。
誰讓那句話是自己擔心又期盼的底線。
誰讓那個人是手冢國光。
一起
回去
……
無論是哪一個詞語,說出口來都讓我覺得是那樣感動的情緒。雖然明知那“回去”不會是真正的回去。不過,還是要謝謝你,Tezuka,在你即将開始的新生活裏,還為我留下,一席之地。
真的已經很滿足了。
……
當晚九點,抵達東京。
“吶,Tezuka,麻煩你在前面池澤便利的拐角處停一下,我在那裏下車。”
一路上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人從來都沒有仔細看過自己一眼,沉默着望向窗外的萬盞星光。就連此時說話,也只是微微的側過臉來,稍長的栗色劉海覆蓋住視線,讓手冢一時不知那目之所及,到底是什麽地方。
“池澤便利?那裏離你家還很遠。”回轉過瞥掠的視線,他平靜地陳述事實。
“啊,我去下工作室。很晚了Tezuka先回……”
“我送你過去。”聲音的主人難得無禮地打斷他,未等他出聲質疑,方向盤已打向左邊,車燈一閃而過,刺破了些微蒼涼的夜。
……
停在Blue Cherries對面,如不二所料,窗口門縫,隐隐透出橘黃色的燈光,大石他們一定又在加班加點。開門下車,那一邊的手冢已先一步去敲門。
“來了來了……诶,手冢君?!”
似乎每次反應最快前來應門的都是化妝師菊丸,不過此時那個反應機敏的人望着站在門口的手冢有點愣神,“啊,這麽晚……手冢君有什麽……啊啊啊啊不二!!!”
下一瞬,菊丸已經沖出門去,三步并兩步地撲在了站在手冢身後的不二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唉唉唉不二你到底跑哪裏去了,我們都快擔心死了知道不知道……嗚嗚……”
他伸手拍拍他的背:“抱歉……”
“抱歉有什麽用啊……還有還有……你竟然把那麽一堆工作扔給我們自己跑掉,真的很過分诶!害得我和大石都加了好幾天班了……”
“英二!這種事情還說它做什麽!”聽到聲音趕出來的大石嚴厲指責,轉過來看到不二時皺起的眉便又舒展開來,“你平安回來就好了,不二。”
“抱歉又讓你擔心了,”他的臉上倒仍是一派平和,似乎對剛才菊丸的話沒有半分在意。從手裏提着的箱子裏取出一疊厚厚的照片,笑笑道,“不過我這幾天也沒閑着,吶,這是走之前我所記着的,全部工作。”
第一張,便是那熟悉的傾圮牆壁,湛藍天空,以及那擁抱着虛幻未來的寂寞人形。
空曠的無知的虛幻的鈍重的,疼痛。
大石伸手接過,一張張翻看,臉上的表情,慢慢由驚異,驚嘆,到難以置信。再擡起頭來望向他的時候,他握着照片的手指都在輕輕顫抖。
“這些,是你在這幾天裏拍的?一個人?”
“是啊……一個人……“
勾勾唇角,可是那說話的語氣,仿佛嘆息。
“不過因為設備有限,所以多少有些不完美的地方。不知大石是否介意和我再加一個晚上的班?”
“呵,當然是……”
“不可以。”
“诶,Tezuka?”
那個一路上同樣沉默似乎一直專心開車的男人轉過那幽沉如同黑夜般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他。話卻是對着大石他們說的。
“很抱歉,若是連續加了幾天的班,以醫生的身份,我還是奉勸你們好好休息。”修長手指不知何時扣上不二的手腕,“我送你回去。”
即使仍然是平靜的聲線,也不難聽出那壓低了的聲音裏隐藏着的堪堪怒意。似乎是隐忍了許久的衆多複雜情緒在體內反應發酵,終于在這一刻如同熔岩一般爆發的洶湧而猛烈。一擁而上的氣憤擔心焦慮難過以及彼時好不容易壓制住的情感沖動使得手冢的眼神更為幽沉,手下的力氣也不覺重了幾分。不二被他吓到,一時不知如何動作只能下意識的跟着他前行。待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是回到了車裏。
手冢探身過來幫他系好安全帶,聽到“啪嗒”一聲後擡起眼看他。
從前方擋風玻璃映照過來的燈光月光,勾勒出的是比先前的溫暖日光下,還要纖細單薄的輪廓。愈發顯得鋒利和突兀的線條,是帶着嶙峋的觸目驚心。
……
“Fuji……”
“你可以不和我說話可以不接聽電話甚至可以跑到遠遠的地方讓我見不到你,可是你絕不可以,我也絕不允許,你這樣不顧惜自己的身體。”
……
那一刻,手冢從汽車後視鏡裏,看到了自己的眼神。
那是沉靜的綿長的擁擠的無處傾瀉的疼痛。
源于面前這個空曠的虛無的安靜的寂寞的人。
……
“……你好,不二家……”睡眠正酣的時候被打擾,怎麽說來都是件讓人不快的事。尚在半睡半醒狀态的人摸索着接起床頭櫃上的電話,卻發現對方久久沒有回答。
“……不二……家?請問這號碼是2676****麽?”
是不熟悉的深沉略帶機械化的刻板聲音。不二意興闌珊地嘀咕“你打錯了。”順手就想像往常一樣把電話丢回床頭。卻被突然伸過來的一只手穩穩地接手。
“手冢國光。”
“哎呀,手冢你什麽時候入的贅,這樣的數據竟然我都不知道?!”那邊倒是故作一本正經。
“乾,你如果很閑的話,我可以建議你繞醫院跑幾圈。”斜睨一眼似乎仍然沒有清醒的人,手冢的嚴厲語氣不由稍稍放輕。
“啊啊不用了我忙得很……那個,新藥的臨床試用報告出來了,真田君想請你共同研究一下,托我問你有沒有空……不過你沒空的幾率是……”
“我知道了,等下過去。”阻止那個人繼續無聊的遐想的最好方法就是——挂電話。轉過身來,看見那個一臉迷蒙的人盯着自己,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目前的狀況。
“Tezuka……”
“我等下出去。你是現在起來吃早飯還是想繼續睡?”聲音不自覺再放低兩度。
伸了下懶腰順便揉揉被自己弄得亂七八糟的頭發,不二從床上坐起來穿鞋下地。“……我還是起來好了……”轉念一想又問道,“今天不是周日麽?Tezuka還要上班嗎?”
“有點小事。”疊好被子随他走出卧室,伸手指指那邊的房間,“那是盥洗室,餐廳在那邊。若是不喜歡吃做好的早餐的話,冰箱裏有其他點心。”
“……”
“自己随意,不用拘束。”話音還久久萦繞,人已經轉身利索地收拾準備出門的東西。
“那個……Tezuka,我……”
在玄關換好鞋從衣帽架上取下提包的人似乎沒有聽到他的欲言又止,只是徑自說道:“不會很久,等我回來。”
“路上小……”
……
“Fuji?”手抓在門把上,只聽到一半話語的手冢回頭看來,只望到了那微蹙的眉心,“怎麽了?”
“啊,沒事……”晃過神的不二連忙微笑揮手,“路上小心……”
手冢點點頭,開門離去。
不二仍有些怔怔的站在玄關那裏,目送樓下手冢的車駛離自己的視野。一時還不能回轉自己的思緒。
果然是連着幾天的工作搞得身體疲憊所以一時半會兒恢複不能嗎?要不為什麽剛才會非常詭異地想起那些送丈夫上班去的相夫教子型的居家女性……
而且,剛剛手冢臨出門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在……微笑……嗎?
一定是……看錯了……
…………
Chapter25
(BGM:《Feeling》——by 金桢勳)
各位猜得沒錯,現在攝影師不二周助,正置身于森田醫院著名外科醫師手冢國光的家裏。至于原因,其實就是在昨晚被手冢送回家的不二無比郁悶的發現自己當初走的急惶根本就忘了帶鑰匙,所以手冢就把他帶回了家。
後面的過程因為頭腦困倦所以不能記得清楚,唯一恍惚的印象裏,是手冢家柔軟的大床,舒服的被子,還有在沉沉的睡眠裏做的一個好夢……
就是這樣了……
不過似乎手冢剛才有說過“自己随意不用拘束”這樣的話……
那麽他大概也不會介意自己利用這個機會好好的參觀一下。
于是在吃過手冢準備的早飯後,不二拎着還剩了大半卷膠卷的相機,開始四處轉悠。
算是位于東京中心的高層建築,一百平左右的面積在寸土寸金的都市裏更顯得彌足珍貴,整體的裝修風格是簡單的西式,清雅幹淨的淺色并以幾樣必要而線條簡練的家具器具,顯得整潔利落且井井有條。醫師慣有的小小潔癖更使得每個角落都不染纖塵。房間裏鮮少有五顏六色的裝飾物或者是植物之類,倒符合他嚴謹老成的性格。但從那落地窗前米色沙發扶手上白色方巾邊緣鑲滾的精細花紋,擦拭的透亮的櫥櫃裏整齊擺放着的鍍有金邊的釉瓷餐具,以及浴室洗手臺邊上淡香型的男士香水,都清楚的表明這家的主人并不是如表面所見的那樣沉悶無趣。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優雅淡定細致品位,都深深地镌刻在那人的骨髓裏,等待人去發現,去了解,去回味,然後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怎麽說呢,整體的風格,還真是——手冢啊……
唇角彎起小小的弧度,不二伸手推開最裏間的一扇門。
本來秉着不攪擾或偷窺對方私密空間的心情遠遠地避開了主人的卧室,卻沒想到誤打誤撞的,找到了書房的所在。
那麽……就看一下下好了,畢竟還是很好奇像手冢這樣嚴肅的人,除了專業書籍還會看些什麽書……法律還是哲學?
輕手輕腳的走近那張木制書桌,安靜地躺在其上的精裝書本用白色的素箋作為書簽标記着閱讀的地方,旁邊還有淡淡的鉛筆字,是上次翻閱的日期。
诶,一本德文原著……
手冢還真是多才多藝……
沒有妄加翻動,淡淡瞥一眼桌上同樣擺放的整齊的文具紙張。轉身時便看見了那一大排的書櫃,整整占據了一面牆。心下低嘆了一聲上前細看。整套的單本的精裝的平裝的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小說紀實醫藥病理一應俱全……呃,再往這邊,大小不一的……是相冊嗎?
憑着敏銳的眼神,不二一眼就看見那幾本相冊裏稍厚的一本,封面繪着的花紋顏色,與Blue Cherries的顏色相同。愣了一下還是伸手抽出打開——然後,他看見了雖然時間久遠但仍然熟悉的照片,仔細地按順序一張張排列。最上面一張的角落,是手冢的字跡。
“3月11日,與Fuji Syusuke,第一次相遇……”
You drop into my eyes in the first sight……
……
走出電梯的手冢已經在自家門前站了不下十秒,終是收回堪堪觸在門鈴上的手指,從口袋裏掏出鑰匙開門。
那一雙即使在重大的手術裏都不曾動搖半毫的修長手指,在将鑰匙插進鎖眼的過程裏,控制不住的輕微顫抖。
實話說,現在他的心裏,充斥着忐忑和擔心。
幾乎還能清晰地記起早晨不二站在玄關帶着半分睡意微笑着道“路上小心”的樣子。那種平常而自然的語氣,讓他一瞬想起小時每天得見的在做好便當目送家人工作上學的母親,揮手微笑叮囑的模樣。
路上小心,早點回來……
有些不真實到虛幻的貼心。
所以當初在說那句“等我回來”的時候,自己低着頭盯住正在整理的公文包,幾乎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為連自己都沒有這個把握,再回來的時候,他還在這裏。
伸手轉動門把,應聲而開。
映入眼簾的是再熟悉不過的白色牆壁淺色家具。幹淨整潔如同他離開之前的樣子。只是意外的空曠讓人暗暗心驚……
手冢皺眉一間間走過去,然後眉尖不覺蹙的更深更緊……
那個人……
終于,還是走了嗎?
他終是沒有那個理由那個能力,能留住他風一樣的步伐……
……
懷着沮喪的心情,手冢推開最後一道門。
……
然後對上了一雙亮的驚人的冰藍眼眸。
倚着牆壁坐在木質地板上的人,捧着那本藍色的相冊在愣怔了一瞬之後粲然微笑。
“你回來了。”
“嗯……”
還記得似乎是很久前時父親說過的一句話。
“在推開門的時候看見在家裏等待着你的人,聽聞一句簡單而溫暖的問候,便是最為真實而美好的幸福……”
這樣說來,結婚倒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走過去拉起坐在地上的人,手冢的眼睛裏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我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