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像
好一陣沉默。
男子捋了下短短的黑胡, 沉思道:“不像。”
“怎麽就不像了?”宋檀面上的拘束掃空,換上自己也道不清的認真。
“他當年可是和咱哥幾個說是要找個能幹事的媳婦兒,你, 嗯, 不像, 倒像是花錢請來的某家小姐了。”男子如實說,要不怎麽朋友三四的都說他老實得蠢呢, 當着人媳婦兒的面就提一些不該說的事情。
宋檀的臉色不太好看,全被男子所說的前半句給絆住。
原來趙堰背着她還有這麽一出,敢情當初他嫌棄她的細胳膊細腿是真嫌棄。
男子未等來對面的答話, 終于隐隐約約後知後覺自己說的話不妥當, 不過他并無多少尴尬或是抱歉, 反而爽朗一笑,“那些都是不值得提的陳年舊事了,妹子,既然趙堰這小子娶了你, 肯定是認了你的,趙堰的秉性,你還不知道?”
宋檀松了些神色, 仍是未答話。
她這人有時小氣是當真小氣。
“嗯。”如此,宋檀才算淺淺地嗯了聲算是答話。
“況且妹子長得這般好看的, 自是趙堰撿了寶,高興都來不及。”得了宋檀不鹹不淡的嗯聲,男子趕緊地拾好話, “瞧着妹子氣度比咱們高, 以着趙堰的那傻樂勁兒, 肯定又是把你捧在手心裏養着的吧, 只有他伺候你的份,哪兒能多說一句話,這不當做命根子的鋪子都給交到你手上了。”
“還行吧。”不得不說,是人總是喜歡聽好話,宋檀前半瞬的敷衍跑沒,她故作自然地理了理垂在頸後的頭發。
眼底終歸有點小小的自傲在。
該說不該,“伺候”二字,宋檀再如何嬌作,還是得認這兩字的。
待男子走後。
宋檀只身回到鋪子裏,桌案上擱着的茶盞早已不冒熱氣,清清冷冷。
宋檀托腮坐下,另一只手給自己重新添上一盞熱茶。
幾月前,她吵着要過雲霧後,不止家中總是備有雲霧,就連這間小鋪子裏也有一份。
茶是趙堰買的,水是他燒的,茶盞也是他添。
整整十日,宋檀的荷包鋪的生意,十日加起來都敵不過趙堰以前賣豬肉時一日賺的銀子。
宋檀委實氣餒,在鋪子裏踱步了許久,深呼一氣,提起裝有自己繡的荷包還有繡帕的小竹籃打算出去試試運氣。
女子多的地方,生意再怎麽也要比待在江水巷強。
宋檀欲去水市附近,水市賣女子衣裳服飾的鋪子較多,之前趙堰帶她去水市買衣裳時她曾好好地逛過一次。
那日,是她與趙堰方成婚一月左右。她嫁過來時所帶來的衣裳不多,四五套換來換去的穿了整整一月後,再也受不住,直言與趙堰說是要買衣裙。
她以為以着趙堰的摳搜樣兒,怕是要想法子回絕,她連要如何解釋的話都提前一晚翻來覆去地打好草稿了,女子愛美,她多要幾套衣裙換着穿怎麽了,這還不如以前她在京中的一半呢,她已經很降低要求了。不想趙堰直接應下,轉身就帶着她往水市來,說是淮武郡所賣衣裙要稍微好一點的鋪子都在這裏了,她可以随便看看試一試,選幾套。
她滿懷欣喜地跑進去,高興十分的目光随着掃過一套一套的衣裙,漸漸苦喪冷下來。款式陳舊,顏色過于樸素,繡花少得可憐,件件她都瞧不上。跑了三四間鋪子,都是一模一樣,隐隐間,她的眼底多了水意,站于枝丫繁茂的樹下怎麽也不肯走一步了,于其穿這些,那還不如不買。
當時趙堰攤手,認命了地說淮武郡裏最好看的衣裳真的都在那兒,他瞧着就是不錯的啊。最後還是趙堰跟個哄小孩兒似地說她人長得好看,穿什麽都好看的,就是披個麻袋也比他強,宋檀才僵着一張臉進鋪淺淺選了五套,趙堰在後面看得掉下巴。
她微微不喜,她有銀子,沒想着讓趙堰替她付錢,不過趙堰還是宛如一狠心一閉眼地将銀子置在臺上,說哪兒有她給銀子的道理。甚至在歸家路上,趙堰抱着衣裙跟在後頭,一會兒摸摸這套,一會兒摸摸那套,兩指撚撚。她以為他是要說出些不值當的話,怎知他還在意她兩個時辰說的衣裳不好看的話,笑着說,這些衣裳都很襯她,好看的。
回想之間,宋檀已行至水市。
宋檀看見那棵眼熟的竹桐,臉上浮起些許燙意,正想快些走過,瞥見樹下似是有人在代寫書信,那人身前的木桌旁已圍堵了好一些人。
出于好奇,宋檀走過去,站于一旁看了會兒。
替人代寫書信的人是位年約六十的老者,頭發白了大半兒,他握筆的姿态很是端正,不急不躁,細細地聽着坐于對面的人講話,偶爾會側頭與另外問話的人說上幾句話。
代寫書信的人本差不多就是郡內得知消息最為廣泛的人,尤其是對于外地的一些事情,有時他們比郡守府裏的人知道得還要多。
是以,眼下除了來他這兒想找他寫信的人外,還有不少來找他打探消息的人,在打探的消息裏,問的最多的,當屬半月前,出征的情況。
宋檀站在最後,聽不得太清,只能聽得有關楊大将軍的幾字。
她也想知道情況,但豁不出面子,還是等到人差不多走盡後,才吞吞吐吐地坐下。
“想寄信?”老者提筆問。
宋檀搖搖頭,沒等她說話,老者笑問,“想從老夫這兒打探些什麽?”
宋檀攥緊小竹籃的籃邊,“我想問問楊将軍他們的事情,聽說他們此番去的是漠北方向,如今,應該是到了。”
老者靜待宋檀說完話。
宋檀頓了好一會兒,又才說,“您應該是收到過楊将軍帳下的一些書信的吧,我想問……”
“某個人?”老者笑眯了眼。
宋檀緩緩地點了個頭,不想老者溢出一聲笑,他道:“你若是問我開戰了沒,這我還知曉一些,三日前開的戰,但你若要問我某個人是否安好,這我可就說不出了。”
說白了,誰會記得萬千平凡将士裏其中的一個。
恍然間回過神來,宋檀自知所問問題不合常理,方才的坐下已是昏了頭,身後還有人在等候,她垂了頸地想快些起身。
老者替下一人磨墨,淺和般地笑着說:“姑娘不防再等等,說不定就收到了來自漠北那邊的書信呢。”
宋檀踢了下腳下的小碎石子兒,就趙堰那塊傻子木頭,要他寫信回來,比登天還難。
宋檀的話雖是那般說,可再五日過後,她當真收到了來信漠北的信。
若不是竹黃色信封上寫着的名字的的确确是“宋檀”二字,宋檀萬不肯信。
來給宋檀送信的人還是周浦和,周浦和原封不動将信件交到宋檀的手中,笑道:“信客将信托到我這兒來了,他趕着去寧吳府那邊,想着與我認識,就差我來送這最後一點兒路了。”
宋檀接過信封時,有點怔怔的,依舊是不信居多。
她一點點撕開裹在最外的封紙。
隔壁楊栾絮聽聞趙堰差人送了信回來後,丢了手中忙活的家夥,急急跑過來也想湊湊熱鬧。
一顆腦袋過去,恰好宋檀攤開信紙。
楊栾絮在見着素白色的宣紙上面就只畫有一棵樹杈和一只小鳥,而且小鳥和樹杈還有樹杈好像還用一條黑線連在一起,像是鳥兒拴在樹上一樣,楊栾絮驚得張大的嘴巴都忘了合上,她擰眉道:“趙堰哥這是什麽意思?”
一個字不寫,就畫了一幅畫在上面?
“宋檀,你再給我看看呢?”楊栾絮實在不信,将信紙上下左右地看了個仔細,不放過任何的一個小點兒,見上面除了樹杈和小鳥以外确實再無其他,她張了張口,“趙堰哥這是走火入魔了?”
“沒有。”宋檀的嘴角不着痕跡彎了下,接過楊栾絮手裏的信紙,好好地對折放好,“他沒什麽好說的。”
“或者是趙堰哥忘了字是怎麽寫的?就随便畫了一幅畫在上面?”楊栾絮話說出來自己也不信,便将疑惑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周浦和。
周浦和從一始發現宋檀的細微變化後,就知道人家倆人是擱這兒給打啞謎呢,他們這些外人豈會懂得其中的意思。
“就是畫裏的意思。”周浦和道,虧他以往竟覺趙堰在這種事情上是蠢的,沒想人家一做起來,還有模有樣,有那個意思。
周浦和走時順帶将楊栾絮帶走,他微微挑了一側眉道:“走了,你懂什麽,等日後你成了親,再瞎琢磨去吧。”
楊栾絮不情不願地一步一回頭,想着宋檀就不能給她們稍稍地講一講畫裏的意思麽。
鋪子再次清淨下來,宋檀又才攤開信紙,食指跟着畫幅描繪,嘴裏小聲嘟哝,“畫得可真醜。”
七日前,漠北境邊。
一行人剛至,連續好幾日的風餐露宿外加拼命趕路,個個臉上都是抵擋不住的倦意,只想着今晚可稍微好好睡一睡,再這麽下去,馬兒都遭不住,要死半路上了。
夜晚,簡陋營帳邊傳出一聲蓋過一聲的呼嚕聲,這幾夜,衆人差不多一躺下,睡意就襲來了,誰還會在意不中用的形象。
營帳邊,是兩三座有半人高的小土丘,矮矮的,能很好的遮住人。
偷跑出來的趙堰背靠小土丘,根本管不上要弄髒半幹的衣裳,岔開的兩腳中央是幾張素白色的信紙。
這是他在離開淮武郡之前,就替自己準備好了的。
因為是偷偷跑出來,趙堰不敢點燈,唯有借着半亮的月色盯着信紙。
趙堰盯信紙都盯了有半個時辰了,身子姿勢就沒動過一下,筆杆頭被他咬住,他是真不知可給宋檀寫些什麽。
寫他已經到了漠北邊上了?寫他經常沒了這頓餓了那頓弄得人都瘦了?寫他又被曬黑了些?寫他其實每晚想她想得很多時候都睡不着覺?
還是問宋檀怎麽樣了?過得還不好?忘了他沒?
可是他也收不到她的回信啊!
……
趙堰每次剛一落筆,又總是覺不對,樣樣都不對,字字都不對,哪哪兒都煩。
最後,趙堰往後一仰,将頭一并靠在小土丘上。
他嘆氣,又是半個時辰過去。
半輪明月都躲進了厚厚雲層裏,趙堰才終于想出一記,幾下大筆一揮,在信紙上落下一副小鳥系樹杈的畫面。
小鳥是他,樹杈是她。
宋檀肯定懂得的。
很好,沒有什麽能比這更能體現出他想她了。
趙堰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将信紙揣進懷中,正想着明日再偷偷跑出去,托人寄出信,結果等他一轉身,恰好遇見舉了火把巡邏的人。
“什麽人!大晚上的想做什麽!站住不許動!”
巡邏人一句中氣十足的戒備聲音,硬是生生喚醒一營帳的數人,個個以為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沖地就出來。
被衆人圍住的趙堰那叫一個無舌狡辯,背後冷汗也都冒了出來。
他尴尬而又僵硬地笑笑,“我,我這不……”
別人哪能聽他說那般多,擾了他們睡覺已是最大的錯。
最後,趙堰以“偷跑”之罪被罰在營帳邊上蹲馬步,沒個兩個時辰不許起來。
夜霧散去,日頭漸升。
周圍的人聚在架起的大鍋前一起喝清淡得能跟白水一比的粥,趙堰還在那兒舉平雙臂蹲馬步。
肚子叽咕叽咕叫。趙堰心高撇過頭,不再去看,他不過給自家媳婦兒寫封信怎麽了?
一刻鐘後,沒人叫他起來。
趙堰實在餓得發慌,想起宋檀之前稍有幾次的下廚,坨成餅的面,酸得掉牙的烏梅湯,以及還有鹹得能灌大口水的菜湯。
趙堰舔了舔幹裂的唇,其實還是怪好喝的。
作者有話說:
小兩口分開的劇情沒多少,應該下章或者是下下章男主就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