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做夢
淮武郡, 今夜無雲也無月。
子時時刻左右,整座郡城安安靜靜,絲毫不見白日裏那番喧嘩, 好似淮武郡裏少了那群即将上戰場的人後, 并沒有什麽不同, 還是往常的老樣子。
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落下的紛紛揚揚大雪了。
淮武郡地處南邊兒,往些年的冬日不會下雪, 頂多飄幾粒冰雪渣子,一沾瓦片即化,宛如鏡面的湖水也不會結冰。
今夜的雪是十幾年來最大的一場, 枝頭裹上如鹽白色的一層雪, 被壓彎一寸, 最後實在受不住,啪嗒一聲地落下雪團。
檐下石階被打濕,屋內人未醒,甚似做了噩夢, 好看的兩道柳眉擰在一起。
宋檀夢見趙堰了。
一會兒是她自己出現在和趙堰一起的戰場上,對方拿着槍握着刀朝趙堰刺來,而趙堰一個賣豬肉的, 怎會知道如何反抗,呆呆杵在原地動也不動、眼也不眨, 白色的鋒利刀刃就這麽刺入他的胸膛,再一把抽出時,刀刃變紅色……
一會兒是她守在江水巷, 別人跑來給她說趙堰沒了, 山高水遠, 屍骨都沒辦法帶回來, 需得她自己去尋……
一會兒又是在這間屋子裏,她好好地坐在圓桌邊,門外響起砰砰砰的捶門聲,伴随着在一起的是趙堰高昂喜悅的兩三聲“媳婦兒”,她跑過去拉開門,門外趙堰确實在,可卻又是不完整,缺了一條胳膊還缺了一條腿,紅色的血直淋淋地淌着,身下一片紅……
“媳婦兒!”
“媳婦兒!”
聽見院子外面傳來趙堰實打實的聲音,宋檀猛地驚醒,嘴唇微張,口中呼着氣,額間兩三滴薄汗,完全不像是在落了雪的冬日裏。
“趙堰。”
宋檀來不及思考,掀開棉絮直直朝着門外跑去,時間來不及,太過匆忙,腳下的繡鞋只穿了一只,哪怕是踩在充滿涼意的地面上,宋檀也渾然不覺。
房門被拉開的那片,冷風夾雪瞬地襲來,吹起宋檀腦後的一縷秀發,飄啊飄的。
雙頰被冷風刮得生疼,衣裳袖口都是風,宋檀終于回過些神來,一手摁在門框邊上,雖仍是望着漆黑一片的院子,眼底的落寞卻是冒出了幾分。
宋檀垂了垂頸,望着腳邊落下的細雪。
今夜是他走的第一個晚上,怎麽可能會趕得回來,不過皆全是她自己的幻聽罷了,都是假的。
沒個半年一年,趙堰他,到底回不來的。
江水巷。
和昨日宋檀對楊栾絮說的一樣,她的荷包鋪子也該是時候開起來了。
許是昨夜沒有睡好的緣故,宋檀起得格外早,眼下小片青黑,鄰鋪楊家的鋪子還未支起來,她就将鋪子給打掃幹淨,擺上前幾日自己縫制的一些繡帕還有荷包等小玩意兒。
鋪子之前被她和趙堰徹頭徹尾的打掃過,今日她來,不需要再額外的多做什麽體力活。
只是趙堰以前用過的兩把刀,宋檀有點不知道怎麽辦。
趙堰之間沒有把它們倆給帶回去,到現在,兩把刀還擺在鋪子裏木櫃上,像是下一刻,依舊會有人來将它們倆握起。
宋檀想了許久,将兩把刀插在刀柄裏,挂在了鋪子的牆頭一角處。
鋪子是趙堰的,再如何,鋪子裏也該有點兒他原本的東西。
楊栾絮趕來江水巷,是楊家夫婦在支起鋪子的一個時辰後。
楊栾絮本就年齡小,再加上是楊家夫婦老來得子的一個幺閨女,其實他們從未要求楊栾絮要做些什麽事情,她自己願意開心就好,是以每回都是楊栾絮自己要來江水巷幫忙。
楊栾絮路過宋檀的鋪子,宋檀已在門檻邊的小木凳上坐了有好久,她的腳旁放着一個小巧暖爐,一雙手不時會放上去暖一暖。
“宋檀。”楊栾絮走近喚,一雙眼睛笑眯眯的,“我正好缺一個與我這身新衣裳相配的荷包,我也來你這兒挑一挑。”
“好。”宋檀點頭,站起身給楊栾絮騰個更大的位置出來,方便她看。
楊栾絮畢竟年紀小,憋不住事,好奇心又重,她掂着手中的藕色荷包,意有所指地問:“宋檀,趙堰哥走了,昨晚你想他嗎?”
宋檀被楊栾絮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不自在,總不可能直接對人說昨晚她産生幻聽了不說,鞋也沒穿地就跑到外邊給人開門去吧。
誰想他想得丢人啊。
宋檀将耳側的碎發別到後面,給楊栾絮挑了個另外顏色的要稍小一點的荷包,輕咳兩聲道:“我才沒有。”
“真的?”楊栾絮不信般地問,眼底點點笑意,擺明了要笑話人。
宋檀為防止楊栾絮再問,趕忙再給她挑一個好看的,佯裝嚴肅地答道:“真沒有。”
若不是宋檀的耳朵尖泛起滾燙的紅意,楊栾絮當真要信了宋檀的邪。
楊栾絮瞧見從宋檀嘴裏問不出好玩兒的事,只得作罷,握緊荷包勉強道:“行吧。”
宋檀見楊栾絮從懷中摸出銀子,說:“送你的。”
“那怎麽行,該怎麽算,還是要怎麽算的。”楊栾絮将銀子塞到宋檀的手裏,當場往腰間上系荷包,她于這種事情上面,從不遮遮掩掩,自己喜歡就好。
因今日晨間江水巷沒什麽從外面進來要買東西的人,楊栾絮多在宋檀的鋪子裏坐了會兒,二人圍着小暖爐談話。
宋檀想起之間楊栾絮和謝溫瑜的事情,她已有好久未曾聽見她們之間的一些消息,也不知楊栾絮是否還想着,宋檀随口問道:“對了,栾絮,你和謝公子還有來往嗎?”
謝溫瑜最近就差将自己關在屋子裏讀書,宋檀作為離他家裏作近的鄰居,整整這一月來,她和謝溫瑜見過的面連三次也沒有。
“沒有。”楊栾絮搖搖頭,自從上回謝溫瑜和她直白坦言說過後,她沒有再做出任何的一些出格事情,頂多謝溫瑜來江水巷買東西時,她若是瞧見了,會偷偷多看兩眼。
楊栾絮平靜解釋道:“沒關系,只是我在謝公子的眼裏年紀太過小罷了。”
宋檀聽見楊栾絮的上半句話時,還當楊栾絮已經是放下,小姑娘家家的,未出閣前,心中有個自己所想象認為的可以做夫婿的男子不是什麽事兒,誰沒有過啊?
不過,這半句話,是要繼續等的意思嗎?
“那你……”宋檀試探問。
楊栾絮一聳肩,“我再過一年,就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紀,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麽大不了?謝公子應該是明年或是後年會進京趕考,在他進京之前,我早就到了可以和他談論這些事情的年紀了。”
楊栾絮對上宋檀略顯驚訝的目光,又悠悠道:“這有什麽?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喜歡就是喜歡,哪兒有那麽多的講究,等我再長大一些就好了。”
宋檀握着挑炭細長木棍的手的微微頓了頓,她做不到像楊栾絮那般灑脫,好像自己才是永遠都別別扭扭的那一個人。
荷包的生意不好做,賣一個荷包只能賺個幾文錢。
況且在淮武郡的江水巷裏,來買荷包的人本就不多。
宋檀連着好幾日的生意都凄凄慘慘,一日賣個五只荷包都要算好的了,得虧鋪子是趙堰兩年前就已從別人手中買下來,她可以不用再另外給租金。
一個人吃喝,應該是夠的吧。
宋檀數着木箱子裏的碎銀,一邊數,一邊如此想。
忽地,門鋪外傳來一聲稍顯粗狂的聲音。
“诶,以前在這兒的鋪子呢?”那人站在街中央毫不避諱地大聲問。
宋檀循聲望去,看見來人是一個中年男子,定不是來買荷包的,她站在門口處躊躇了下,問:“你是說以前趙堰的嗎?”
“對,就是那個賣豬肉的!”那人聞言一笑,不過繼而又皺眉,“我差不多有三四個月沒來他這兒買過肉,怎麽我一來,連人帶鋪的都沒了?”
“他,參軍去了。”宋檀道。
男子打量宋檀,“他的鋪子是當真不開了?以前我每回買豬肉可都是來他這兒買的,整個江水巷,就屬他賣的最好,怎麽就被你給改成了一賣荷包的?”
“還挂着人的刀。”男子指向牆上挂着的刀,這兩把刀他可認識,每回都被趙堰給拿在手裏,當個寶貝一樣。
宋檀指甲扣了扣掌心,明明楊栾絮跟她講和謝溫瑜的事情時,她也都想好了以後自己也必須得盡量不別扭,可,真要她說出與趙堰有關的事情,她還是覺得害臊,羞于說出口。
隔了老半天,宋檀才磨磨蹭蹭地說:“我,我是趙堰的娘子。”
作者有話說:
來了來了,失蹤人口終于趕回來了。
班雖然要九月份才上,但體檢還有交材料等的瑣事多也是真的多,這才剛剛忙完一部分,也是難為那點低得可以去大街上要飯的工資了(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