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心軟
手中的話本子被抽走, 目光沒了再可落的地方,宋檀終坐直了身子,趁趙堰剛好轉身的瞬間, 她側過頭, 往趙堰的方向看了去。
和她上一句話說的那般, 趙堰的皮膚是真的黑了點,以往在江水巷, 頭頂上方至少還有個棚子在,校場內,這幾日沒刮大風下大雨都要算好的了, 只是曬一曬。
不過, 好像也還不錯。
恍惚間, 宋檀不知怎的,忽地想到前兩回她見趙堰光着膀子的那個場景,他身上沒有一點兒多餘的肉,全是恰到好處。
臉色燙起, 宋檀自己都能感受到,她忙地捂住臉逼自己冷靜,她才沒繼續想。
許是動作太快, 安靜的室內響起輕微“啪”的一聲,聲音原本不大, 可房內就兩人,聲音再小也能聽見了。
趙堰将外衣搭在屏風木架上,一臉疑惑, “你幹嘛?”
他見宋檀的臉有點紅, 又還問:“臉疼?”
“你才臉疼。”宋檀半瞪着他道。
沒有什麽話能比趙堰問的這兩句更滅所有不該生得情愫了。
趙堰在心中悄聲嘆了聲氣, 媳婦兒的這脾氣真是越來越怪了。
還得是他受得住。
自趙堰直白問過宋檀為何不再給他送吃的, 宋檀想了許久,到底心軟,白日裏孤身又去了一趟校場。
這回宋檀來的亦不湊巧,校場內未到午憩的時候,外面的人暫且進不去。
宋檀站在鐵欄外,踮起腳想着先看一看情況。
和上回她來這裏時不一樣,上回校場裏的訓練多是士兵自己練,而這一回,宋檀是越看下去,越發現裏面怎麽像是每兩人在,互相打?
宋檀怕是她看錯,仔細揉了揉眼,身子也往鐵欄上邊更靠近,就差整人扒在鐵欄上。
鐵欄下面是用紅磚砌成的長圍,只有高處沒有砌紅磚,能看見校場裏面的情況,是以,宋檀一手扶了鐵欄,全程小心翼翼地踮着腳。
毫無往昔自己所維持的安靜精致形象。
校場內,此時确實是士兵們在互相練身手,有練自然得有傷,不是他挨了狠狠的一拳,就是對方被一腳踢得倒地,地上黃色的細沙飛煙飛了一席。
數百號人裏,宋檀看不清趙堰的身影,但離她最近的幾人,她卻是看得清的,以至于有位瘦瘦高高、看起來力量就不大的男子倒在地整整三回,宋檀都看見了。
和瘦高男子對練的人身量則要高大得許久,都快有一個半瘦高男子的身材,光是只憑借力氣便可碾壓對方,壓根兒不用再談技巧。
瘦高男子有一次被對面的人舉起腰杆往地上砸去,宋檀緊張捂住嘴,該多疼啊,她覺得自己的後背也摔得疼了。
宋檀的一呼一吸全然跟着她所見的情景走,就在瘦高男子被人壓在身下,胸口處猛地砸來一拳又一拳,宋檀怎麽也看不下去了,要不是她捂着嘴,早就叫出聲了。
就是演習而已,何必如此往死裏砸啊。
在又一拳要砸下之際,宋檀就像是那一拳要砸到她身上似的,緊緊閉了眼,眼睫甚至都打起了顫。
“你鬼鬼祟祟的在做什麽呢!”
突然,一道重重呵斥聲在身後響起,聲音冷得宛如要吃人。
“啊!”宋檀枉被吓到,攥住鐵欄的手一松,雙腳發酸發軟,一個沒注意往身後栽了去。
腰間別了把長刀的巡邏官兵冷着一張臉往後退三步,末了,伸手在眼前扇了扇宋檀摔倒時擊起的一陣灰塵。
宋檀的屁股和掌心疼,一時站起來也不能,她輕輕擦拭破了皮的掌心,正想看看是哪個不知禮數的人在亂喊。
還鬼鬼祟祟?他還大驚小怪呢。
宋檀仰頭,一眼看見泛了白光的刀柄,心上一震,再一擡眸,看清來人是校場裏巡邏裏的官兵,她連話也說不直了,“我,我,我就看看。”
“不知道不能扒着的嗎?”官兵毫不留情面,先前吼人時是什麽樣的語氣,現在還是什麽語氣。
宋檀往後縮了縮手,側頭去看自己待過的地方,結結巴巴說:“我,我沒扒。”
只是攥了鐵欄,怎麽就扒拉了。
對方好歹是帶了刀的巡邏官兵,宋檀萬不敢言,唯有往下垂着頭。
官兵用下颌指了指遠處已站了五六人的樹蔭下,道:“要等人就去那邊等着,急着扒拉鐵杆做什麽?怎麽?在外面多看一眼,能快點進去了?裏面不到時候不放人,你們看也是白看,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小孩一樣。”
宋檀被說得害臊,頭垂得更低,一個解釋的字也說不出來。
身前響起擡步走人的腳步聲,宋檀想起方才看見的事情,她忙地拍了拍衣裙上沾染的灰塵,追上去問道:“這位官爺,我,我剛剛好看看見裏面的人是每兩個人在打架嗎?怎麽,怎麽……”
“怎麽什麽?”官爺眸若冰霜,好像宋檀問的問題是最基本的不過。
宋檀被看得身後發冷,抿了唇埋下頭。
“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來混時間還是來喝茶的?”官爺一邊說着,一邊往校場裏面看去,冷冷道:“現在不多練練,等上了以後戰場後再練?自己花拳繡腿拿空氣當練,等到上了戰場,半天的功夫也熬不下去,只有沒命的份。”
“但也不至于往死裏砸,砸吧。”宋檀抱不平的話因官爺輕嗤的一聲,後半截硬生生的弱了五個調,氣勢更是沒了個徹底。
官爺只輕飄飄,看玩笑似的三字,“那你去?”
宋檀嘴裏的話全部被堵住,好吧,她不能去。
官爺不再多看,握了刀柄往別處走了去。宋檀這類舍不得心上人吃苦的人,他看多了去了,每日都得抓住好幾個,真是。
待到官爺的走遠後,宋檀才松了松心,跑回自己摔倒的地方。
食盒砸到地上,裏面的飯菜全部倒出來,和泥土混在一起,看也看不下去,就連有只瓷碗被磕得缺了個口子。
宋檀收拾好殘局,再次往校場裏面看了眼。
不知何時,剛才還赤手搏動的人,手裏握了細長木棍,一下一下,揮動時,宋檀的心都揪起了。
可一想起趙堰跟頭牛一樣的強樣,她又覺煩心得很,胸中堵悶,一點兒也不舒服順暢。
最後,宋檀走了。
幾乎相當于落荒而逃的跑了。
晚間,趙堰回來。
因昨夜宋檀說過怕曬,趙堰一點兒也沒想過宋檀會再給他送吃的。
他在這邊感到精神倍好,終于能活動活動筋骨了,說不定再等幾日楊大将軍就給他們每人發一把屬于自己的大刀,證明自己、功成名就的日子是指日可待!
只不過就是肩膀和後背太疼,今日挨了五六棍,對面的那小子,就跟打瘋了一樣,棍棍用力。
趙堰翻箱倒櫃找出藥,徑直走至宋檀旁邊,坐在她面前的一張小矮木凳上,一手遞給她裝了藥粉的小瓷瓶,“媳婦兒,你幫我擦一擦。”
宋檀自趙堰推開門回來後,就沒有多餘地看過他一眼,裝作沒看見人,沒聽見聲音,可這下,趙堰将藥直接遞到她面前,她裝也裝不下去了。
宋檀清冷似地道:“自己不能擦?”
“這不我夠不着的嘛。”趙堰笑,二話不多說地脫了上衣。
緊實的後背上有兩塊淤青,三四道紅色的木棍印,像是給宋檀無聲展示着他白日裏經歷的一切。
兩步遠處的木桌上,是點燃的燭火油燈,燈火暗黃,襯得紅痕顯眼。
一同紅色的,還有某人的眼眶。
宋檀将瓷瓶裏的藥倒出在手心,往趙堰的背上抹去。
冰冷涼涼的藥粉粘上皮膚的那刻,刺痛得趙堰倒吸了口氣,不過,過了會兒軟玉似的手指和掌心拂過背脊,跟個貓兒在擾般,趙堰又覺得像是一切都值了。
媳婦兒親自給擦藥呢,怎麽不值?
值!
趙堰不可言喻地眯了眯眼,忽然,聽見身後之人輕聲問他。
“趙堰,你參軍,到底是為了什麽?”
“什麽?”趙堰掙了眼,眸中始終清明。
宋檀替趙堰抹完後背上的其中一道淤青,移到另外一道痕跡上,“真就是你認為的有意義的事情,還是說銀子?我聽她們說,參了軍後每月的軍饷可多來了。基本上在淮武郡裏,參軍的人,都是為了銀子的。”
趙堰氣昂道:“我趙堰是那種人嗎?自然是前者,萬一哪日我就真成了将軍呢?可比那只會舞文弄墨的狀元郎好,以後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将軍夫人了。”
宋檀不說話。
趙堰又跟個變戲法兒似地從衣裳裏翻找出今日楊将軍才給他們發的賞銀,他握住宋檀的手,鄭重将銀子交到她的手心裏握着,一挑眉道:“不過軍饷是有點多,看,這不就是,剛發的,還熱乎着呢,就想着拿回來給你的。”
“鋪子這幾日的生意沒做,你放心,我也能養你。只是現在有點少,等我以後出人頭地了,保準比今日的多。”趙堰補充道。
宋檀握着銀子,只覺得掌心發燙,她諾諾出聲道:“今日我都看見了。”
看見,看見什麽了?
趙堰愣住,今日媳婦兒來看他了?
可,可那不就是看見他挨打了嗎?
趙堰心中頓時千條萬條複雜,好不容易踏出成功路,怎麽第一步就踩踏了,還是當着媳婦兒的面。
他還要不要面子的。
“疼不疼啊?”宋檀哽咽問。
趙堰一拍大腿,大大咧咧欲哄人的沒心沒肺話剛至嘴邊,瞧見宋檀紅了的眼眶,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他笑,少有的正經,“你親親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