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震驚
江水巷, 趙堰的鋪子裏。
微妙氣氛冰到極處,一個個的,都如面色變得冷淡的啞巴, 話也不怎的多說一句。
此外, 就連家中布置好的書房, 存在近一月,每晚的微熏燭火也點上了一月, 但自趙堰到李夫子的學堂考試後,無人再踏足書房內,緊閉的房門更是也沒有人推開。
走路都如繞着走了一般, 像是眼不見心不煩, 二人很是心照不宣地從不提及此事。
倒是整日小嘴未怎閉上過的楊栾絮在自家的鋪子上尋了個空, ,跑到趙堰的鋪子上閑談之際看出宋檀與他的隐隐不對勁,好奇問,“趙堰哥, 前日我聽宋檀說你去李夫子那兒考試去了,怎麽樣啊?夫子怎麽說?”
趙堰還是會先往宋檀的方向看一眼,自個兒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養成的習慣, 見其像是沒聽見楊栾絮的問話似的,他無聲張了張口, 也不知道怎麽說了。
好像在答卷上畫滿大樹杈子,确實夠丢臉的。
趙堰摸摸鼻尖,跟個沒事人一樣, 輕飄飄說:“忘了。”
“忘了?這麽重要的事兒你都能忘?”楊栾絮一下拔高了些音量, 早知道前日她就和宋檀一塊兒去李夫子那裏去看看算了, 說不準能親眼見見他的“傑作”, “我還說讀一讀趙堰哥你寫的文章的。”
“這有什麽好讀的?自個兒要讀自個兒去周浦和鋪上選兩本書冊。”趙堰面上點點嫌棄的不悅,他極不願再談及考試的事情,霎時黑下臉時又是那副要吓死人的模樣。
楊栾絮撇了撇嘴,在趙堰這邊吃癟,幹脆跑到宋檀那兒去,“宋檀,你就不管管?”
胳膊被楊栾絮挽上,宋檀終将目光從詩詞冊上移開,但也僅此而已,她道:“沒什麽好管的。”
鋪子上沒什麽顧客,宋檀無事可做時總會坐在角落裏捧一本詩詞冊看,現下亦是。
沒有什麽情緒起伏的一句話落在旁人的耳裏,個人聽出個人的不同意味。
楊栾絮一手叉腰,佯裝板臉,宛如小小心靈受到莫大委屈,“果然人家都說夫妻本是一體,你們倆倒好,真真是一體,合起來欺負我了。”
而趙堰這邊,身子僵硬住,大腦中響起轟隆的一聲,頓時宛如晴天打起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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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完了,真的要完了啊。
這不變着法兒的說她要與他兩清了麽。
“我,我,我去給鄭府上送貨。”趙堰于慌亂中尋了個借口,連面對宋檀的勇氣也無。
鄭府是淮武郡上排得上號的有錢人家,府內的丫鬟小厮快有百人。別的府裏的廚子都會是自己出來到街上買東西,鄭府裏的廚子則是要別人給他們送去。
本來事先定好的送貨時間是該做晚膳的時候,現下不過申時,太陽正毒辣,路上的樹葉都被曬焉,片片葉子聳拉。
趙堰還是飛快地系好豬肉,頭也不回沖入路上,像是一點兒也感受不到熱。
在趙堰跑出鋪子時,宋檀蹭地站起身,指甲緊緊嵌入掌中。
這個莽夫!
真當她是母老虎,會咬死他的嗎。
他自己也不知道熱的嗎,傻子!
連經常在外邊兒跑來跑去找樂子玩兒的楊栾絮不禁也怔住,失了眼焦地望着宋檀,問:“趙堰哥這是怎麽了?跑這麽快?不等晚一些再去?”
“不知道,他自己愛去就去!”宋檀一把合上詩詞冊,胸中堵着一口氣,看也看不下去了。
像是書冊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大樹杈子,和趙堰在答卷紙上畫下的一模一樣。
楊栾絮小聲問:“要不是他中邪了?我聽說能去李夫子那兒念書的公子們,家中非富即貴,雖然在淮武郡內肯定比京城差遠多了吧,但肯定比咱們這些做小本生意買賣的強多了。”
“咱們一日賣點東西能賺幾個錢?說不定我們整整一月賺的銀錢還比不上人家随随便便的一塊兒玉佩或者佩飾。”楊栾絮繼續神神秘秘補充道,“趙堰哥在那兒看多了人家的光彩,自己便頹廢了?要不然怎麽連自己寫的文章也記不住,說不定當時腦子早就飛了。”
“那他每日對着我的,怎麽也沒見他生出些低一等的思想,都只是他不想努力,就想這樣渾渾噩噩的度一輩子的借口罷了。”宋檀擰着手中的月色繡帕,依舊堅決嘴硬地說道。
話雖這般說,宋檀的掌心卻不合時宜地泛起一層薄汗,想起了那日趙堰回來後守在房門口說的那句話。
“他們的儒雅都是骨子裏透出來的,而我什麽也沒有。”
她不是沒聽見趙堰說的一番話,相反每個字她都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還聽見了趙堰額頭輕抵在木門上時磕碰出來的聲響。
房門微微顫抖,伴随着他再問出的最後一句話,心裏雜亂,理不斷斬還亂。
“他不是還有我嗎?都說了有不懂的就問我,怎麽就比他人差了?不就是平天下,有什麽難的,至于畫大樹杈嗎?還說自己不懂得什麽大道理,我看他的話倒是多。”宋檀望着趙堰背影消失的盡頭道,下唇都快被她咬出無血色的印子。
楊栾絮聽見宋檀嘴裏的“大樹杈”三字,沒忍住笑出聲,笑着笑着彎了腰,“宋檀,你是說趙堰哥在答卷紙上畫了大樹杈嗎?怪不得方才我問他他都不與說,原來是這般,他畫什麽不好,留空白也好呀,還畫大樹杈,虧得他想得出來。”
宋檀擰着繡帕的手更緊了,耳尖不争氣紅透。
對,寫什麽不好,偏生畫樹杈。
酉時左右。
宋檀正想着要是趙堰還不回來,她一個人先回去算了,這時一月左右不見的宋宇倒是又跑來了,氣喘籲籲的,兩只小拳攥緊,稚嫩的小臉上挂着兩行未風幹的清淚痕跡。
宋檀用指腹替宋宇擦去淚痕,見他身後再無一人,眼底像是很在壓抑着,問:“你怎麽又一個人偷偷跑來了?”
宋宇年紀小,宋家到江水巷的距離差不多近一個多時辰,她怕宋宇記不着路。
“姐。”宋宇仰起頭,方才喊出一字,鼻尖又是一酸,流下的眼淚斷也斷不了。
宋檀微微勾了下唇角,半俯下身,與宋宇齊平,柔聲說:“怎麽跟個小姑娘家家一樣?”
宋檀的指腹再一次的拂過宋宇臉頰時,宋宇揮手推開,鼻尖持續發酸,“爹的案子已經解決了,我聽娘說,聽娘說,不出意外,我們後日就可以返京。”
宋宇一邊垂頭小聲說,一邊用餘光偷偷看着宋檀,見她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傷情,他攥緊了拳,一擦眼淚,挺胸道:“姐,我帶你走吧!我們不在這個破地方了,咱們回京去,一輩子都不回來了。”
宋檀直起身,捏了下宋宇的鼻子,面上依舊是強裝淡淡笑着,“你怎麽帶我走?”
“就這樣帶你走!姐,你現在就跟我回去找爹,爹會帶你走的。”宋宇說話間,完全看不出來僅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年紀。
未等來宋檀的再次回話,宋宇想了會兒,問:“姐,你是怕姐夫嗎?”
雖然宋宇很是不想承認“姐夫”二字,此時不得不還是忍了心頭的那股煩躁,吐出“姐夫”二字,他說:“你不用管他,他一個小小的屠戶,不會追到京城來的,只要你我不說,沒人會知道你們之間的事情,待以後我重新給你找一個如意郎君。”
“你個小孩兒,知道什麽叫如意郎君嗎?”宋檀在宋宇的額上不留情戳了下,小小年紀,就安排起她來了。
宋宇久久聽不到宋檀說出要跟他走的話,他的眉宇間沁出怒意,“你是喜歡他了?所以不跟我走的?姐,你還真想在這兒跟着一個屠戶過一輩子嗎?”
這下宋檀連連在宋宇額頭上戳了兩下,宋宇是她弟弟,他再怎麽鬧,她對他始終都是有一份偏心的,“胡說什麽呢?天要黑了,早點回去吧。”
宋宇聽見“胡說”二字,以為是自己方才回錯了意,沉下的眉重新揚起,“意思就是姐其實還是不喜歡他的了?那這樣,以後我來接你成嗎?接你回京去,我會對你好的!”
宋檀聽見漸漸走近的沉沉腳步聲,她擡起頭,見是趙堰送東西回來了,也不知道他聽見了宋宇這小子說的話沒。
宋檀彎下腰小聲地與宋宇說着最後的話:“宋宇,你先回去吧。後日跟着爹和娘他們走就是了,別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宋宇也聽見了趙堰的腳步聲,他回頭看了眼,眸底遮不住的怒氣,一字一句地對宋檀說:“姐,你放心,等我回來,我以後一定會回來接你的。”
宋檀不想宋宇走時還挂念放不下心,想着反正宋宇也是擋住了她與趙堰之間的視線,趙堰應該看不到她的。
她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囑咐道:“我知道的,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些,日後若是想我了,可以和我寫信。”
宋宇用力地點了點頭,憋着一肚子氣轉過身後,路過趙堰身邊,耍性子地推了一把趙堰的腰。
奈何趙堰身量高大,就宋宇的那點力氣,還不夠給他撓癢癢的,反倒是趙堰拎住宋宇脖頸後的衣裳,在他背上輕打了下,故意板着臉兇道:“你這小娃娃!打你姐夫來了?”
宋宇用力掙脫開,瞪着趙堰說:“我才不是什麽小娃娃!你就給我等着吧,日後我來将我姐帶走,才不要和你一塊兒。”
聞言,趙堰手一松,震驚擡起頭,直視宋檀,心沉到無淵谷底,“你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