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阮煦對賀闌的劇本十分有興趣,他本身就像是只有一條腦回路,聽見這話瞬間忘記了失去樹洞的傷感,重新在沙發上坐好,把雙手擺在腿上,模樣看起來顯得十分乖巧。
如果是在以前,賀闌大概還會摸摸他的腦袋,誇他一聲聽話。
然而這次賀闌卻只是屈了屈手指,連手腕都沒有擡起來。
他開始覺得自己的行為對雄蟲可能是種冒犯。
賀闌前面半個月做了太多不要臉的事情,現在突然要起臉來,才發現以前的自己可能是搭錯了哪根筋,不過轉念他又覺得,也許是他現在搭錯了筋。
眼見阮煦無聲地用目光催促自己,賀闌也迅速地收回了思緒,正式開口道:“你是生在皇宮裏的雄蟲,從小被關在房間裏,得到最好的照顧,住在最華貴的宮殿裏,卻不能離開宮半步,每天能夠接觸的人只有你的親人,所以你學會的常識很少,你很想出去。”
出聲之前沒什麽感覺,等到聲音脫口而出,賀闌才發現自己的喉嚨有些發緊。
這好像是出于緊張的緣故,賀闌這樣想着,同時又覺得好笑,他不明白這兩個字怎麽會和自己有所關聯。
但他仍然繼續說了下去,面色看似平靜:“在你十八歲這年,有群雌蟲把門從外面打破了,那群雌蟲沒有光鮮的身份,他們是從星匪一步步爬上來的反叛軍,劣習在身不愛講規矩,他們沖破宮殿,看到了被保護在宮殿內的雄蟲,所以他們把你們幾個雄蟲當成戰利品,帶回了各自的家裏圈養。”
阮煦專注地聽着賀闌的聲音,從頭到尾沒有插嘴。
他安靜異常,賀闌也沒有催促他出聲,倒不如說阮煦的安靜,才讓賀闌能夠在目光微垂後繼續說下去,嘲諷地笑道:“說得好聽是保護,但誰都知道,雌蟲們把雄蟲帶回家,各自都沒安什麽好心,有的是為了滿足私欲,有的是為了面子,有的是見色起意。”
他故意這麽說着,到後面終于說到了自己的身上:“我就是那群叛軍首領的其中之一,我從小出身在偏僻的劣等星,星球上階級分明,作為奴隸的我,是被殘疾的雌蟲爺爺撫養長大的,從三歲的時候起,我就必須要開始幹活,不幹活就沒法在劣等星生存下去,我每天得到的酬勞,就只有一罐營養膏,一管營養劑。”
“在劣等星上,奴隸幹活只能得到僅供充饑的食物,我十歲的時候,爺爺生了重病,沒有辦法再幹活,所以我只能把自己幹活得到的食物,分一半給爺爺,兩個人每天這樣吃着比別人少的食物過活,一直到我十二歲的時候。”
“七歲那年爺爺的病情加重,我想要給他治病,卻找不到門路。不過就在那時候,我聽說有名貴族雄蟲來到了我們星球,他在最高的那棟建築裏住着,說是他的雌蟲想要在劣等星上為他燃放一場煙花秀。”
“我還聽說,那名雄蟲很有錢,他的雌蟲很寵他,奴隸們只要能讨他開心,他就能給出很多獎賞。”
“我已經想不到其他可以救爺爺的辦法,所以我打算去試試,我聽說雄蟲喜歡在角鬥場裏看雌蟲厮殺,所以我報名參加了比賽,我的戰鬥力還算不錯,再加上心裏面有想做的事情,所以接連戰鬥了十來場沒有敗過。而在這之後,我終于如願以償得到了和那個貴族雄蟲見面的機會。”
Advertisement
“但是那名雄蟲不是我想的救世主,他不會救人,沒人會願意管奴隸的死活,他說他覺得我的實力不錯,很适合加入帝國軍團,他可以替我開口,讓我加入軍團。”
賀闌直視着前方,但視線卻像是從桌上的擺件中穿過去了,他覺得好笑地說道:“可是我不想加入什麽軍團,我只想拿點錢找個醫生救人。”
“我跟他們争執,說了我的訴求,雄蟲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我,後來我想離開,貴族雄蟲不肯答應,說我不識好歹,所以他幹脆找來了一群部下把我敲暈,把我打包送上飛船,離開了劣等星。”
“我被迫加入了軍隊,在封閉的基地裏訓練了整整三年才得以離開,而等我可以離開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原來的星球,找到我原來住的地方,可是爺爺已經去世了。他還保持着我離開時的姿勢,躺在那個窩棚裏,屍體爛了,骨頭蒙上灰了,沒有人管他,沒人知道。”
賀闌的聲音淺淺淡淡的,他說話的語調和以前編劇本的時候沒什麽區別,但這個故事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詳細,他認真地說了每個細節。
阮煦仍然沒出聲,他不自覺地靠近賀闌,把頭靠在他的肩窩處,輕輕牽着他的手。
賀闌接着說下去:“後來我回到軍隊,一路立功,得到了很多人的賞識,也擁有了不小的職位,可是一路上我也見識到了更多的強權,很多和當年那個貴族雄蟲同樣的家夥……當然,其中讨厭的不止雄蟲,也有雌蟲,反正那些家夥都是同樣醜陋。”
“我意識到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是少數人所掌控的,他們可以憑着自己的心情決定大多數人的命運,而他們并不需要為此付出任何代價,所以我恨那群家夥,我後來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報複。”
“後來我和其他雌蟲成功推翻帝國,成為叛軍首領,我和我的夥伴一起推翻了帝國皇室的統治,成功改變了這個蟲族,可是我發現這些仍然是不夠的,我所改變的只是這片星域的稱呼,而根深蒂固在這片星域血肉裏的階級,卻從來沒有任何的變化。”
“後來我推開宮殿的大門,見到了你和你的朋友,一群有着頂級基因,地位應該在蟲族最頂端的雄蟲。”
賀闌終于擡起手,他輕輕撫着阮煦的臉頰,聲音聽起來竟然顯出幾分溫柔,他用要笑不笑的奇怪表情,對阮煦接着說道:“在看到你的同時,我的心裏瞬間有了計劃,我知道該如何改變這個帝國雌雄蟲紮根的貴族和奴隸差異了。你是身份最尊貴的雄蟲,你的基因決定了你比所謂的貴族雄蟲還要尊貴,而如果我可以折磨你,馴服你,把你變得像是我所圈養的寵物,那麽我到時候只要直播讓全蟲族看到你毫無尊嚴順從我的模樣,我再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曾經身為奴隸的身份,那麽許多雌雄蟲,他們都會意識到這個世界的變化。”
“所以我帶你回來,給你穿劣等星會所雄蟲才穿的衣物,讓你住窄小的房間,帶你去參加宴會,卻半途丢掉你,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試圖折辱你,就是為了完成我自己的計劃。”
賀闌講到這裏,身形微微退開了點,這樣他就看清了面前阮煦的臉。
阮煦低垂着眼睛,他的眼睫太長了,漆黑濃密地覆蓋在眼皮下面,擋住了他眼底的大部分情緒。
也正因為這樣,賀闌沒有辦法看清現在阮煦的表情。
賀闌無端地生出許多猜想,這個雄蟲現在究竟是什麽表情?
憤怒?失望?還是滿臉傷心?
不管什麽表情賀闌覺得自己都能夠從容接受,早在決定說出這些事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接受阮煦任何反應的準備,但這些猜想都只是淺淺劃過腦海,很快就沒了蹤影,因為他覺得阮煦身上最有可能的反應,大概會是茫然。
這個雄蟲應該從來都沒有承受過這樣的惡意,所以他在驟然聽到自己這些話之後,他可能根本就無法理解,或者說無法想象……為什麽有人能夠毫無波瀾地說傷人的話,為什麽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做出這樣惡毒的事情。
不過賀闌又想,這樣也沒有關系。
賀闌沉默地想,阮煦永遠也不用弄懂這些事情,像阮煦這種單細胞雄蟲,只需要漂亮快樂的活着,沒不必接觸任何肮髒的頭腦。
畢竟陽光從來不會被染黑,它只是照不到某些陰暗的角落。
賀闌在這短暫的沉默裏想到了很多,或許是因為剛才罕見地回憶了一遍自己過去的人生,所以此刻他發現自己的情緒變化比想象中還要大。
他原本應該以更體面的姿态來承認這件事情的。
賀闌這樣想到,于是他緩緩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作為這個劇本的開端和結尾,他直視着阮煦的臉,一字一句地問道:“好了,現在我的惡毒計謀敗露了,我輸給你了,你現在要報複對你心懷不軌的我,你應該怎麽做?”
這是賀闌每次編劇本到最後,都會說的一句話,每次阮煦都能很快地理解賀闌的意思,然後給出他的反應。
這次他會怎麽做?
賀闌發覺自己心裏面并沒有很忐忑,倒不如說他只是在等一個注定令人失落的判決。
賀闌發現時間的流逝快慢,竟然是随心率而變化的。
直到阮煦再次擡起頭,同時握住他的手腕,他才終于從時間停止的禁锢中被解救出來。
賀闌看見阮煦露出了和以往同樣沒有陰霾的笑容,只是那笑容裏面有些隐隐的委屈,接着那個雄蟲伸出手,狠狠地敲了一下賀闌的額頭。
賀闌:“……”
痛倒是不痛,但他覺得額頭有點發燙,可能是紅了。
他不自覺地揉了下額頭,在手臂擋住視線的剎那,他聽見阮煦認真地說道:“我說過我很厲害的,那天在晚宴那幾個雌蟲戲弄我,我把他們狠狠地揍了,我不是傻乎乎不知道還手的。”
賀闌聽着他的話,突然愣住了。
他是聽說過這件事的,那天晚宴裏阮煦的确教育了幾個雌蟲,聽說讓在場的其他雌雄蟲吓了一跳。
賀闌聽懂了阮煦的意思,随即他就着撫摸額頭的動作,緩緩彎下腰,手支在腿上,無聲地苦笑起來。
阮煦在告訴賀闌,他心裏面有自己的衡量,真的被欺負急了他是會還手的,而不管能不能打得過,他從來沒有對賀闌動過手,或許是因為覺得有趣,或許是溫柔的默許,或許是因為常識不足,但這都是他給賀闌的特權。
但現在他大概要失去這個特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