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在和阮煦說過那些話之後,賀闌就迅速地離開了屋子。
他發現每當對上阮煦毫無陰霾的目光時,他都會無法控制地想起前段時間自己的荒唐行為,有些時候被包裹在泡沫裏,所有事情看來都清晰而合理,但當氣泡被戳破之後,一切又會變得脆弱到禁不起半點推敲。
賀闌在一夜的時間裏,看清了事情兩面的翻轉。
阮煦不是他所以為的貴族雄蟲,即使他有着最強的雄蟲基因,出身于備受矚目的高塔。
所以他的報複,現在看起來就只是毫無道理的欺淩而已。
只不過那個被欺淩的家夥,腦子不太聰明,或者準确的說是缺乏該有的常識,所以他自始至終沒有意識到,甚至還主動為他所有的行為做了合理的解釋,給他安上了“好人”的名聲。
賀闌當然不認為自己是好人,不說他報複錯了對象,就算他報複的對象沒錯,他也是個十足的惡人。
那些報複當然不會因為被報複的人看不懂,所以就算不上卑劣,說到底他從小到大,從來都是個卑劣自私,只會用不上臺面的手段報複別人的家夥。
而阮煦越是單純明亮,就越顯得他的卑劣可笑。
賀闌無法自如地和這樣的阮煦相處,所以當脫去那層欺淩者和被欺淩者的關系之後,他迅速地從那個房子裏逃了出來。
離開住處之後,賀闌去了蟲盟中心指揮部,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後低頭開始忙碌起來。
賀闌的到來,引來了不少人的矚目。
指揮部的雌蟲們不時朝他的辦公室探頭探腦,偶爾過來辦事,眼睛也不自覺地落在賀闌的身上,甚至有好幾個雌蟲不小心撞上了牆壁。
賀闌就算是個植物人,大概也沒辦法忽視這些動靜了,所以他很快叫退了其他人,只把心腹甚海叫到了面前,擡眉沒什麽好氣地問道:“說吧,這群家夥在幹什麽?”
甚海嘴巴動了動,視線飄忽了好幾圈才終于說道:“首領,不是您幾位剛接了高塔裏面的雄蟲回去嗎,大家現在都在好奇……”
提到阮煦,賀闌表情有些不自然:“有什麽好奇的,跟他們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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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海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在賀闌的視線威懾下說了出來:“因為聽說高塔雄蟲有着最頂級的基因,都長得特別好看,大家都說四位首領帶走他們之後,這段時間大概都沒時間再來指揮部了……”
這話說得仿佛那四只雄蟲是什麽禍國殃民的妖孽一樣。
賀闌莫名不喜歡這種說法,心情怪異地問道:“誰說的?我剛不是還看到黎逞了嗎?”
甚海連忙回答道:“黎逞首領是接回雄蟲後的第三天才來指揮部的。”
賀闌頓了一下,問道:“其他人呢?”
甚海繼續回答:“諸剎首領是第七天才來的,聽說,咳,聽人說是那位雄蟲身體比較弱,回去以後就病了,諸剎首領照顧了他六天。宋首領沒請假,他第二天就來指揮部報道了,不過他是帶着那位雄蟲一起來的。”
說到這裏,甚海小心翼翼地觀察了眼賀闌的表情,這才說道:“您是最後一個來指揮部報道的。”
賀闌:“……”
他想訓斥這群部下不要總想那些亂七八糟有的沒的,但話到嘴邊卻又沒辦法正直地說下去了,因為他這段時間的确沒做什麽正經事。
但很快他就坦然下來,因為他想起自己本來就是個小心眼的雌蟲。
于是賀闌冷着臉說道:“讓他們都閉嘴,然後查清楚這些閑話是哪裏傳出來的,把名單給我。”
甚海表情變了變,連忙點頭:“是,首領。”
賀闌要處理的事情其實不多,一是因為其他人的工作效率不低,最近蟲盟也沒什麽大事,二是因為很多工作其實他前段時間已經在家裏遠程處理好了。
所以賀闌在下午的時候,就已經閑下來了。
可想起阮煦早上盯着自己時那雙仿佛泛着星芒的湛亮雙眼,賀闌又覺得有些難以面對,他也說不好自己是什麽心情,他原本也不是什麽有羞恥心的人,可他發現自己的确是有些愧于見到阮煦的。
但這樣磨蹭下去也無法解決問題,在把終端電腦裏的資料翻來覆去檢查數遍,叫來下屬訓斥十三次,安排工作七次,直到最後實在無錯可挑之後,賀闌才終于在部下們如蒙大赦的目光裏,板着臉起身走出了指揮部大樓。
這座大樓是新蟲盟成立之後剛建成的,就位于原本的帝國皇宮後方,高塔前方,雖然處于帝城的中心圈內,卻是尋常平民難以靠近的地方。
賀闌乘着電梯下樓,走到大樓前的臺階處時,終于還是磨蹭着停下了腳步,開口對跟在身後的甚海說道:“幫我打聽一下,雄蟲……”
他語氣飄忽,說到最後連自己都有些不相信這是自己會說的話:“有什麽禮物是雄蟲會喜歡的?”
賀闌問了這麽個問題,甚海愣了一下,接着飛快從身上掏出終端聯絡器,打開了提前準備好的備忘錄:“首領您看這些。”
賀闌:“……”
他默默盯着甚海,眼裏寫滿了疑問。
甚海撓了撓頭,笑聲甚至有幾分爽朗:“您也不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首領了,實際上宋首領每天都要問一遍,變着花樣在給自家雄蟲買禮物。”
聽甚海這麽說,賀闌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了宋臨澤那張蠢臉。
同時他又想起了上次在會議中心見到的,那個名叫昕庭的雄蟲,那個雄蟲給賀闌的印象很深,畢竟能讓他感覺到危險的家夥的确不多。
賀闌實在很難想象那位被宋臨澤細致照顧着的樣子,畢竟看起來也沒幾個雌蟲能打得過他。
沒有再去管別人的事情,賀闌收回思緒,認真看着甚海的終端屏幕,從裏面挑選了幾件禮物:“替我包裝好,我一會兒帶回家去。”
甚海立即點頭:“好的,首領。”
半個多小時後,賀闌帶着禮物回到了家中。
阮煦在家裏面穿着一身輕薄的睡袍等待多時,聽見開門的聲音,他幾乎是立刻就來到了門邊,沒等賀闌站好,這只體格嬌小的雄蟲就用力一撲,熱情地整個撲到了賀闌的身上。
這半個多月裏面,賀闌已經習慣了阮煦這樣的舉動,每次他出門辦事,回來的時候總會碰上這種場面。
所以在雄蟲撲過來的瞬間,他就習慣性地擡起右手,然後穩穩地把阮煦接住了。
但等他完成這樣的動作之後,他才突然頓在原地,意識到現在這樣有些不合适,他不能再像是對待寵物般對待這個高塔裏走出來的雄蟲了。
于是賀闌不動聲色地把阮煦給放了下來,同時替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不過在手指觸碰到阮煦那身薄紗睡袍的瞬間,他又迅速意識到問題,收回手出聲道:“這身衣服換掉,我給你準備了幾套新的衣服,你來看看。”
他說着把放在門邊的袋子拎了進來,放到阮煦的面前,同時又別扭巴巴地把幾個禮物也塞進阮煦懷裏:“這些也是給你的。”
阮煦眨巴了幾下眼睛,反應過來後開心地又撲了賀闌,在他唇畔親了親:“我好開心啊,賀闌。”
看着因為幾份小禮物就高興的雄蟲,賀闌沒有出聲,只耐心地等待他拆開禮物。
賀闌不清楚阮煦究竟喜歡什麽,所以送的禮物五花八門毫不相關,玩偶,擺件,配飾,星網游戲機,甚至還有帝國最新型的雄蟲防身器。
在阮煦拆禮物的過程中,賀闌仔細地盯着他的反應,想看他對什麽興趣最大。
然而每拆開一件禮物,阮煦都顯得十分開心,似乎只要這是賀闌送的,他都會這樣高興。
賀闌有些不是滋味,輕輕瞥了眼自己的終端,在那裏面有甚海發過來的禮物清單,他的思維不自覺地飄遠了剎那,想着這幾件禮物還是太少了。
不過正在他這麽想着的時候,他看到阮煦晃了晃手裏的雄蟲防身器,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麽?是可以在那個的時候玩的嗎?”
賀闌:“……”
他很難形容自己在看到阮煦頂着張單純無害的面孔說出這種話時的心情。
他木着臉按住阮煦的手,低聲說道:“……不是,這個最好是不用。”
阮煦點點頭,半知半解地應道:“喔。”
他接着又看賀闌帶回來的那幾套衣服,那些衣服非常的素雅漂亮,但相較于阮煦這些天所穿的那些風格各異的衣服,就顯得普通了許多,阮煦雖然仍然表現出了收到禮物高興的模樣,但他藏起來的那點小表情還是被賀闌看在了眼裏。
賀闌眼皮不自覺地跳了跳,心裏突然更多了幾分道不明的情緒。
他有種自己把單純無知的小雄蟲給帶歪了的感覺。
當天晚上,賀闌親自盯着阮煦把身上的睡袍換成了新衣服,又親自幫他把東西搬到了新房間,不過在收拾完房間裏的東西之後,賀闌回過頭,才發現阮煦正縮在沙發上,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己已經空出來的“樹洞”。
賀闌發現阮煦是真的喜歡着這個在別人看起來相當糟糕的狹窄房間。
賀闌沉默下來。
跳出原本的報複心後,賀闌發覺自己好像漸漸能看明白阮煦的心思了。
這雄蟲的心思其實很簡單,腦回路也并不像他以前想的那麽難以理解,出身在高塔的阮煦,他擁有的常識很少,甚至比那群總是身在上流社交圈的貴族雄蟲還要少。
在他過去的生活裏,從來不存在任何身份貴賤的階級區別,也許很多常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們生來就有,但也有許多平常人唾手可得的東西,他們怎麽都得不到。
比如他期盼着擁有一場放縱的戀愛。
比如他不喜歡寬敞明亮的大房間,反倒覺得住在樹洞更好玩。
比如他也不喜歡高級材料的名貴衣服,更喜歡穿着賀闌給他弄來的風格鮮明的奇裝異服。
他會因為能夠自由的布置房屋而高興,會因為出門赴宴而滿懷期待,會因為賀闌陰差陽錯給了他以前沒有的人生經歷,而覺得賀闌是真心待他的好伴侶。
當然,在看懂了阮煦心思的同時,賀闌也看懂了另一件事情。
如果當初接阮煦離開的是其他雌蟲,那麽現在阮煦也會對那個雌蟲付出同樣的信賴。
賀闌盯着阮煦,在心底涼涼地想,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倒不如說,如果接走阮煦的是其他首領,或許阮煦會過得比現在好上許多。
賀闌又表情怪怪地想,如果阮煦遇到的是宋臨澤那種拿命寵雄蟲的家夥,他們兩個傻子對上傻子,現在大概已經甜膩到整指揮中心大樓都開始冒粉色泡泡了。
想到這裏,賀闌拿出終端,對着通訊錄裏的宋臨澤發了個“踢踹”的表情。
那頭的宋臨澤不知道為什麽很閑的樣子,立刻回了他消息:“?”
賀闌又踹了他一腳。
沒等那邊再回複,賀闌就收回了終端,擡頭朝阮煦看去。
阮煦這時候已經完成了對他樹洞小窩的哀悼環節,他注意到賀闌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于是擔心地問道:“賀闌?你是不是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了?”
賀闌沒回避阮煦的問題,他大步走到沙發邊,在阮煦身旁坐下:“是,我想跟你玩個新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