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節
某棵樹下吃便當。大概是肚子非常餓了,原吃掉了四個握飯團當中的三個,甜豆、漬菜也一掃而空。看到他旺盛的食欲,德馬內心暗暗松一口氣。
溫室周圍的花壇中,百合正在開放。重瓣萱草(注44)、卷丹(注45)與臺灣百合(注46)綻放着白色與橙色的巨大花朵。
「百合花的氣味很香呢。」
聽到德馬對他說,原眯起眼睛好像要皺攏眉頭說:
「我不大喜歡百合。」
這裏是亮一郎照顧的花壇,原也常常幫忙。德馬感覺到不光是亮一郎拉不下臉,原對亮一郎似乎也有疙瘩。
「那麽,原先生喜歡什麽花呢?」
沉默了好半晌,原小聲回答「我喜歡山茶」,說完又沉默不語了。
「原先生瘦了很多呢。」
不知是否聽習慣了,原淡淡回答「大家都這麽說」。百合花香之中混雜着白粉香味,原從美麗情人身上沾染而來的香氣,令德馬感到充滿誘惑的意味。
「身體還好嗎?」
原用力伸展了一下背脊。
「雖然瘦了一點,我的身體可是健康的哦。但即使吃了又吃,看起來依舊越來越瘦。」
「明明吃了東西卻變瘦?」
原陷入沉默,然後看向他這邊:
「德馬先生與老師感情好,應該聽過我以及我情人的事情吧?」
的确如此,所以他無法否定。他迷惑着不知該如何是好,便如實道出他從亮一郎那兒聽來的話,原立刻說「那是誤解啊」,很憤慨似地噘起嘴巴:
「不過是我自作主張送她東西,她到底有什麽錯?她從來不曾向我要東要西。因為我的身體狀況變成這樣,吃了東西還是瘦,曾經病倒過,她還哭着擔心我。她就是一個這麽溫柔的女人啊。」
看來,原說的話與從亮一郎那兒聽來的差異很大。
「她是個氣質高尚、溫柔又美麗的女人,跟我在一起實在太浪費了。」
德馬應着「是這樣啊」,說:
「亮一郎少爺并非因為讨厭那位女性而勸您不要與之交往,而是認為原先生中斷學問很可惜。他這人有些地方像小孩子,很急躁,有時會說得太過火,就請您原諒他吧。」
原低頭保持沉默,手指插進頭發裏,似乎很不耐地來回搔弄。
「原先生的情人芳名為何呢?」
聽到德馬問,原回答「她叫雪江」。
「這名字真好聽,您與她是在哪兒認識的呢?」
原沉默了好半晌,然後終于開口。
吃完晚餐後,兩人前往澡堂,回程則稍微繞遠一點沿着河岸走,順便乘涼。河川兩岸石頭堆積,河對岸倉庫羅列,在黃昏的河面投下濃重的影子。
拂過水面的風很涼爽。即使知道這樣儀表不整,德馬依舊将當襦袢穿的襯衫扣子打開,稍稍拉開和服前襟,看到他這樣的亮一郎于是調侃他「你是在誘惑我嗎」,德馬輕輕瞪了他一眼。
他将白天遇到原的事情告訴亮一郎,亮一郎很驚訝。然後說到原與那女人親近的契機,亮一郎更是激動得拔尖聲音:
「站在他家前面?」
「您不知道嗎?」
亮一郎踢起路上的石頭:
「那家夥可沒告訴我這些事。」
「是嗎?有時太過親近反而說不出口。記得是五月時分吧,在那之前,他雇用的女傭身體不适,突然要求辭職。他慌忙尋找接替的女傭,當時雪江小姐聽聞此事,便去他家拜訪了。」
亮一郎想起什麽似地「啊」地回應:
「這麽說來,我記得他有一陣子說過雇用的婆婆身體不舒服。」
「他說:雪江小姐打一開始就希望住進他家,但她是年輕女性,原先生起先也很猶豫,不過對方說自己無處可去,原先生便答應下來。然後,當天他們就發生男女關系了。」
亮一郎「咳咳咳」地咳嗽個不停,德馬慌忙摩挲他彎下的背脊。
「那個認真到不行的原居然……人不可貌相啊。」
「說不定他是因為早早就向對方出手,覺得尴尬,才無法告訴大家他請了新女傭。原先生說他也自知輕率,但無法抗拒那女子的魅力。随着肌膚相親,感情越見深厚,因為對方又美麗又溫柔,沒理由不喜歡。如今似乎是宛如夫妻般共同生活了。」
德馬停了一下又說:
「就我聽到的內容,我不認為那位名叫雪江的女性有那麽壞,而且她也擔心原先生身體消瘦。雖說瘦了,他倒也吃得不少,所以再觀察一段時間比較好吧?」
德馬的主人将嘴唇抿得緊緊的,不答話。
「亮一郎少爺?」
「你見過原的女人嗎?」
「沒有,我只是從原先生那兒聽說而已。」
「那女人簡直是在吸男人的血,壞到骨子裏去了。」
對于亮一郎先人為主的語氣,德馬有些反感:
「就是因為您這樣說,原先生才會生您的氣,不是嗎?」
亮一郎用力皺攏眉間。
「你中午來的時候我不在,對吧?」
「……是,我聽說您外出吃飯了。」
「我本想回去拿便當,但午休時間一到,學生就交給我一封信,說是後門有位女子托他轉交。那信是雪江寫來的,上頭說想跟我談談原的事情,我便被她叫出去,到荞麥面店亮一郎煩躁地來回搔弄頭發。
「女人向我哭訴,說原每天晚上都向她求歡,要是不答應,原就對她拳打腳踢強迫她屈服。」
「怎麽會?原先生怎麽可能……」
「那女人拜托我把她藏起來。但我認為原不可能這麽亂來,所以回答她除非從本人口中聽到來龍去脈,否則我什麽事都不能做。于是那女人要求我們倆晚上再見一次面。」
德馬問「為什麽晚上要再見?」亮一郎驚異地低語「笨」。
「那女人在引誘我啦!她是想引誘我掉進她的桃色圈套。」
德馬感到臉色刷白。
「她打算離開原跟我在一起,我怎麽可能讓她得逞?雖然她自稱被原拳打腳踢,臉上、四肢卻一點傷都沒有。」
德馬因為太過驚訝,連話都問不出口。
「經你勸說,我也想過『不可以光憑眼睛所見判斷一個人』,關于原跟那個女人的事情便是,一開始我想『就認可他們吧』,其實也是因為這樣。但在與她對話的過程中,我越來越生氣,如果她不是女人,我甚至會把荞麥面潑到她身上。」
亮一郎高高舉起雙手,做出要把折疊矮桌掀翻的動作。
「我不喜歡那種輕佻的女子,但即使知道她個性惡劣,她一靠近我,那股誘惑力還是令我頭暈目眩。若是她主動請求同居一室,原想必立刻就繳械了吧。」
德馬下意識捉住亮一郎的襯衫下擺。
「雪江小姐還會再來見亮一郎少爺嗎?」
「誰知道?雖然不知事情會變得如何,但就算她來,我也不會理她。不管你說什麽,我都會勸原跟那個女人分手。」
亮一郎握住德馬的手,大步走在河邊路上,德馬打算暗中對原的戀情伸出援手的心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對于原這位未曾謀面的情人,就算她只迷惑了亮一郎一瞬間,德馬還是痛苦地嫉妒她的誘惑力。
「雖然我不喜歡那女人,但原日漸消瘦實在恐怖。雖然醫生似乎曾經說過他的身體沒什麽問題,但那樣很奇怪。我有種感覺,那女人可能是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若是放着不管,我擔心原可能會死。」
德馬與亮一郎談過這些話的第二天,太陽即将西下時,他正在廚房準備晚餐,玄關傳來女人的聲音說「抱歉,有人在家嗎」。不是千枝,德馬狐疑着「是誰呢」然後打開門,看到站在門外的女子時不禁屏息。
那是位貌美如花的女子。雪般白皙的肌膚,山茶花般紅豔的嘴唇,有長長睫毛妝點的濕潤大眼睛,臉則是小小的瓜子臉,發型雖略帶舊式風格,卻非常适合女人的臉形。
和服是保守的紫藍色,但這偏暗的顏色反而更加襯托出女人反膚的白皙美麗。她的衣服後領往下拉、露出白色後頸,盡管稍稍有失文雅,但後頸線條及和服曲線配搭起來的樣子醞釀出絕倫的誘惑力。
德馬突然想起隔壁的千枝,因為千枝穿和服時也常常把後領往下拉。
「這裏是佐竹老師的家嗎?」
女人以搖動銀鈴般的好聽聲音說。
「是的。」
大大的眼睛仿佛在估價般,從頭頂到腳趾驕傲地打量德馬,當女人頭一擺,就傳來一陣濃郁的白粉香。不記得是什麽時候了,跟從亮一郎身上聞到的香氣是同一種白粉……這個女人不就是原的情人雪江嗎?
德馬咬緊牙根,全身進入戒備狀态。
「亮一郎少爺還沒回來。」
女人眯細眼睛。
「你是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