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時光盡頭
諸師晏還是忍不住去見了一回楚辭,?那時距離兩人分別已經又是數年,楚辭也如那位大人所言進步飛速,居然無師自通的掌控了不少術法。
諸師晏拜訪對方的時候,?楚辭正在擺弄他新幻化出的武器,?那武器和凡間火器相似,?但是威力更甚,?用靈力催動後,掃射過去就擊殺了一大片魔物,?諸師晏目瞪口呆,?倒是楚辭看到他露出意外的神情。
楚辭将手中沉甸甸的武器丢開,一撩衣擺坐在地上,摸出一壺酒喝了一口,?笑道:“諸師晏,許久不見,?這又過了幾年?十年還是百年我也分不清了,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時間活似凝滞了一般,我只能記起我殺了足有三萬五千八十二只魔物。”
“歸墟本就沒有年月之分,這裏的時間是停滞。若是按照人間的時日推算,?已經過去十二年又三月之久了。”
諸師晏也坐在了楚辭身邊。
“十二年三月?”楚辭又喝了一口酒,?他忽而察覺到什麽,指指一個方向,“噓,你聽,?有人來了!”
諸師晏側耳傾聽,?并沒察覺絲毫聲音,他不由一驚——短短十二年,楚辭在歸墟之下就磨練出了如此敏銳的探查力麽?
諸師晏看向楚辭,?楚辭又聽了一陣,忽而來了興趣:“是個厲害人物,走,去看看!”
說完,楚辭擡手一拍諸師晏的肩膀,身形一閃化為虛無,就那麽踏空而去。
諸師晏雙目一凝,楚辭在歸墟如此行動自如,竟連他都無法探查對方蹤跡,難不成這就是融合了歸墟本源的實力麽?
也就在此時,諸師晏終于隐隐察覺歸墟中的震動,那個方向,分明是歸墟上層。
歸墟之主所在位置。
諸師晏挑眉,他面上現出異色,閃身到了上層,剛站穩隐去身形,就覺一道劍氣橫掃而來。
“段無涯,你在何處,出來!”
沁雪般的低喝傳來,一團白芒炸裂開來,一紅衣人立于歸墟上層水面,腳下朵朵青蓮綻放開,須臾就将整個歸墟上層凍結。
那人視線掃過諸師晏,雙目越發冷凝。
Advertisement
諸師晏苦笑,他掃視一圈,并未察覺楚辭的蹤跡,如今和這人打個照面,對方怕不是以為他和在人間計劃謀權的歸墟之主是一夥的。
被冰封的水下,一個黑影盤旋游蕩一陣,擊穿冰層冒出來,那巨大的黑影化成一個黑衣的陰鹜男子,男子無一絲眼白的腥紅眸子看向來人,怒道:“鐘離煊,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已經設計奪了我一部分修為,又收服了人間界,我自知不敵已經不再奢望離開歸墟,你為何還要欺上門來?”
鐘離煊看到段無涯出現,握着劍的雙手隐隐發顫,強壓着怒氣道:“段無涯,将我的人交出來,我饒你不死。”
“你的人,我哪知道你的什麽人?”
人在歸墟坐,鍋從天上來,歸墟之主看着越發氣勢不顯的鐘離煊氣不打一處來,“我耗損一半修為鑿開的人間界通道已經被你堵住,你還不惜在人間部下大陣吸取我的修為,鐘離煊,你是不是早有算計想奪取我的修為,才費盡心機僞造出渡情劫的假象?”
眼前天帝實力比之百年前交手強了不少,到了這個層次,對方強一分,就能形成碾壓之勢,何況如今天帝陛下身上的修為,有一大部分是段無涯身上被抽取出去的!
此消彼長,段無涯怎敢與鐘離煊相抗?
更讓段無涯氣絕的是,他耗費了無數年好不容易鑿通的人間和歸墟的通道,居然成了他主動敞開讓對方煉化自己力量的破口!
他也是沒想到,堂堂天帝陛下渡情劫居然作弊,在人間整片大陸都刻畫了陣法,俨然就是要将他逼上絕路。
眼看的歸墟之主眼中難得露出痛恨和懼意,鐘離煊的神識一寸寸的掃過歸墟,探查過歸墟上層的所有生靈,終是沒找到他想找到的那個人。
那雙清冷沁着冰霜的眸子一瞬轉為通紅。
那個人真的消失了。
“大陣,是啊,大陣!”鐘離煊身形微微一晃,他低笑起來,楚辭耗盡心血在人間修築的一條條馳道,一條條馬路,實則是一個個環環相扣的陣法的陣基,那些陣法連通了五湖四海,借着陣法下方的符文,将歸墟的力量源源不斷的轉化為彙聚在元旭境內的龍脈中。
龍脈護國,鐘離煊是人間的帝王,也是天帝,他毫無障礙的吸收了龍脈中彙聚的力量,随着元旭逐漸走向鼎盛,他的力量也不斷攀升。
及至人間短短十數年結束,鐘離煊渡劫飛升後,源源不斷的龍氣就使得他的力量又突破了兩層。
天帝本就是衆神實力的頂峰,要突破何其困難,而鐘離煊歷劫一回實力攀升,皆是因為楚辭的謀劃。
直至回到天界,鐘離煊逼出腦中那朵來自于歸墟的紅色花朵,他的記憶封印才解除。
他想起了一切,他忘卻的人。
楚辭!
他竟忘了楚辭,任憑對方被歸墟中的力量帶回,楚辭神魂本就是凡人,回到歸墟會有什麽結果,自是再清楚不過。
在記憶恢複的瞬間,鐘離煊就覺心神欲碎,他懷着最後一絲希望,斬開歸墟,再一次來見段無涯。
眼前的段無涯長相頗為眼熟,混合了凡間佟俞白和東方雅的樣貌特征,隐隐還有鐘離赫并阿若的一些痕跡。
只因凡間想趁着渡情劫壞了鐘離煊修為的那幾人,都是段無涯抽取出的神魂所化。
段無涯神魂所化的幾人都只是段無涯的一部分,魂魄不全,這些傀儡皆有一部分缺陷,或偏執或惡毒或貪婪,他們如歸墟中的魔物般,以凡間人類的痛楚為食物,身邊那些本該有氣運護體的人越凄慘,段無涯驅使的傀儡便越強大。
奈何他們偏偏遇到了楚辭和鐘離煊。
恢複記憶的楚辭救下了所有會成為傀儡養分的人,沒有了那些負面情緒加持,段無涯和傀儡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弱,傀儡也便失去了控制,直到被一網打盡。
如此,被奪走的氣運重新聚攏到了原本的主人身上——李玲花,周尹吉父子,翠煙,清梧公主和賀璇玑,原本會被段無涯放出的傀儡攪亂命運的衆人,全都回到了正确的命途上。
段無涯所做的一切全都破滅,鐘離煊由此渡劫成功不說,還得到了大機緣。
可鐘離煊寧願沒有這種種機緣,他失去了本該陪伴着他的人,甚至那人都沒來得及與他并肩于天下,共享人間的那一世繁華。
鐘離煊怎能不恨!
天帝陛下染上肅殺之氣,一瞬的脆弱生出便被殺意浸染,自恢複記憶,三界六道種種就已被他抛在了腦後。
他寧願用三界去換那人回來。
“段無涯,就算是天河傾覆,星辰隕落,今日你也得償命!”紅了眼的鐘離煊再次揮劍,光華彙聚于劍尖,整個歸墟上層都顫動起來,設計不成反被鐘離煊奪取了一半修為的歸墟之主站在劍下,克制不住的發起顫來。
“不可能,你怎麽敢殺我!吾乃歸墟,若是你斬殺了,天河倒流,天界也會墜落!”
段無涯竭力克制着不讓自己跪倒在天帝之下,嘶聲吼道。
然鐘離煊已陷入癫狂,自知道楚辭已經湮滅于歸墟,他就悔恨自己當年為消去段無涯撕裂的空間而逆轉乾坤一事,若是當年他不曾察覺那道裂痕,耗盡修為逆轉乾坤,楚辭是不是就不會被再次帶入歸墟,更不會湮滅于世間?
“天界于我何幹!”
這一瞬,天帝已然入魔,猩紅染上那雙清冷無情的眸子,面上依舊毫無表情,但眸中壓抑的分明是無盡的怒火,他啞聲長嘯。
“我生來便是為了天界,為了蒼生,三界但存我便與世同在,偏偏不能魂飛魄散與他在天地盡頭重聚,那我便毀了這天,滅了這地,又當如何!”言罷,那攜着天地之威的一劍便已斬下。
霎時間,歸墟內彌漫起無盡風雪,歸墟之主尚沒來得及逃竄,便被席卷而來的風霜覆蓋,寸寸龜裂。
意識潰散就在一瞬,就在這時,歸墟之主終于明白,他與天帝差距究竟有多大。
天帝為覆滅歸墟而來,而自稱為歸墟之主的段無涯,卻只是無盡歸墟最上層的駐守者而已。
上層之下,歸墟究竟有多深,段無涯根本不曾探究過。
段無涯身死,歸墟上層水還不曾倒流就被凝固,而立于冰雪中央的男人一雙被血染紅的眸子已經轉了過來。
“是你。”兩個毫無感情的字從對方薄唇間吐出,同時,那至高無上的天帝眼下蜿蜒出一道血痕。
諸師晏大驚,眼見得歸墟第一層的主宰竟連躲閃這一劍之威的能力都無,就曉得自己也敵不過暴怒到幾乎入魔的鐘離煊一擊,他飛速後退。
但已經來不及了,鐘離煊身周氣息暴動,已經是進入了即将入魔的狀态,只一道氣息掃過來,諸師晏就被凝固在原地,宛如斷線的風筝一般筆直墜落。
諸師晏使勁調動修為,視線掃過四周,只想趕緊把看熱鬧看到不知躲哪裏去的楚辭拎出來痛扁一動。
也不知道楚辭這小子在凡間到底做了什麽,渡劫完畢明明該恢複無情無欲的天帝,居然因情入魔了!
要是不是親眼所見,打死諸師晏他都不會相信,天帝陛下居然會因為一個男人入魔。
天帝入魔可不是什麽好事,只消一步,這實力本就強橫的天地之主就會堕落成世上最瘋狂的邪神,不,當是魔神,這瘋子魔神怕真會帶着整個世界為楚辭陪葬。
該死的楚辭,勾搭男人的功夫未免也太好了些,要是早知道他這麽有能耐,凡間的時候就該趁機向他讨要勾搭上神的訣竅的!
這一刻,眼前閃過風神龍雀那張肆意張揚的面孔,諸師晏竟不受控制地生出這般念頭。
與此同時,他終于瞥到了不遠處破開的冰層,看到了冷着臉的楚辭。
諸師晏在哐當一聲砸倒地上的時候,調動全身修為大吼一聲:“天帝陛下,楚辭沒死,你看,他就在那裏!”
整個時空瞬間凝滞。
雙目沁出血淚的鐘離煊頓在原地,而後,他抖着手,擦掉了眼睛下的血痕,僵硬地回頭看去。
一片冰天雪地裏,唯有楚辭沒有被凍住,他一身黑衣被席卷而來的冰雪覆蓋,烏發也染上寒霜,白發白衣的朝着鐘離煊走來。
環繞在鐘離煊身側的冰雪也沒沾染到楚辭半分,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噙着笑,在鐘離煊抿緊的唇上落下一吻。
“傻瓜,我就在這裏,一直在這裏。”
沾染着冰雪的楚辭仿佛一個幻像,那雙溫和的眼眸看似是熟悉的,但是眼底被血色浸染的瞳孔卻讓鐘離煊雙眸緊縮:“楚辭,你當真,沒死麽?”
“嗯,沒死,只不過是到了你找不到的地方。”楚辭的長發和鐘離煊的頭發纏繞在一起,黑白分明的發絲不分彼此,但又清楚地現出黑白兩色。
楚辭的手撫過鐘離煊的臉龐,一道道紅色的血霧從鐘離煊瞳孔中抽離,悄然沒入楚辭指尖,他眷戀地看着眼前的青年,手指輕輕拂過青年的烏發。
諸師晏覺得眼前的楚辭哪裏怪怪的,他小心地分出一道意識探查過去,卻錯愕的發現那裏空無一物。
楚辭與他的探查中分明是不存在的,諸師晏只覺心中無端生出一種可怖的預感,就在心頭狂跳時,又見那個白衣白發的楚辭曲指一彈。
一朵血色的花便從指尖生出,沒入了鐘離煊眉心。
諸師晏眸色凝滞——這,難道是大人?
怎麽可能!大人假裝成楚辭撩撥天帝?天帝是傻了麽,居然沒發現!
諸師晏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楚辭,不要再離開我好麽?”似是有了預感,神智恢複清明的鐘離煊惶恐道,話音剛落,他就看到眼前的人身形現出了重影。
“當如你所願。”那人珍惜地在鐘離煊額上印下一吻,只是當他蒼白的唇離開青年的額頭時,那人已經沉沉睡去。
同時,男人面上現出痛楚之色,這個本該是世上最強大存在的男人,在諸師晏的注視下,化成了兩個一模一樣的男子。
一樣的面孔,不一樣的裝扮,一個是渾身彌漫着死寂之氣但修為探不底的強大黑衣人,一個是被冰雪凍僵已經失去知覺的“人類”楚辭。
忽略掉裝扮和氣質,這兩人分明是毫無區別的!
諸師晏:“……”
好像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黑衣男人含笑瞥了諸師晏一眼:“被你發現了,無妨,你早晚都會知道的,畢竟我的計劃必須你協助才能完成。”
諸師晏一抖,他看看凍成冰雕的楚辭,又看看創造了自己的男人,再也無法維持淡定,一臉破碎道:“您……你們……您和楚辭……竟是雙胞胎?”
“……我們是同一個人。”黑衣楚辭挑眉,直到沒了那一層高超的障眼法,諸師晏才恍恍惚惚地發現——
大人和楚辭連小動作都一般無二。
那麽問題來了,既然是同一個人,大人這麽虐待楚辭是為哪般?
“您為什麽會一分為二,難不成,楚辭……大人,是您的身外化身?”諸師晏看一眼冰雕楚辭,再看一眼他崇敬的那位大人。
“非也,我們是一個人,不過因歸墟之力而處在不同時間罷了。”楚辭沒有賣關子,“我早就告訴過你,歸墟最深處是世界的盡頭,在這個世界的盡頭,時間是輪回的。”
他是從歸墟盡頭回來的人,而這個時間段的他,正在輪回的起點。
如今原點和終點融合,第一次站在鐘離煊面前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他們能同時存在于歸墟,只因為他所在時間的終點,已經成為了歸墟乃至這個世界的唯一生靈。
那時,三界颠覆,歸墟失控吞噬了三界,他已經忘了自己從輪回的盡頭歸來了幾次,也忘了曾經一次次的記憶。
當年他初入歸墟同化的本源力量,本不是他該得到的東西,那是即将枯竭的歸墟為了自救而為之,歸墟将本源贈與他的時候,他便注定與歸墟融為一體。
哪怕到了時間的盡頭,也不會迎來終結。
曾經,他和鐘離煊并沒有交集,鐘離煊誕生之日,便是他在星際身死被歸墟召喚而來的時候,他在歸墟掙紮之時,鐘離煊便成了至高無上的天帝,在最弱小的時候被那人救下後驚豔了整個時光的一瞥,也随着歸墟中沒有盡頭的獵殺而消磨殆盡。
等再回首,那位年輕的天帝已經因為情劫被歸墟之主設計修為折損,于天界閉關多年。
在那時候,楚辭已經吸收了整個歸墟的本源,他也清楚知曉天帝為覆滅歸墟而生,他降臨至歸墟,那一刻天帝降臨,便注定了他們之間的孽緣。
他們生來便是仇敵,然一個因為情劫而修為折損的對手,讓楚辭多少有些意興闌珊。
加之對方在最初救過他,楚辭便回避着鐘離煊,他專心探索歸墟,一年又一年,這般不知多少年過去,他竟得知那位初次降臨這個世界時驚鴻一瞥的天帝以自身為祭,阻止了天地浩劫。
久違的,楚辭又感到了如初見時的悸動,以後的很多年歲月中,他總是會想起鐘離煊,也會控制不住的想,若是那一年鐘離煊渡情劫成功了呢?
若是歸墟之主的毒計沒施展成功呢?
然,早就沒有如果了,那人已經以身為祭,世上再無天帝鐘離煊,只留歸墟盡頭的異世來客。
一切就那麽沒留下絲毫痕跡的過去,楚辭又歷經了數位天帝,無一人如當年的鐘離煊那般會原以為天下蒼生獻祭,直到最後一任天帝為了得到力量意圖煉化三界。
那一位天帝被反噬,歸墟則因為楚辭力量越發強大,在天帝力量反噬之時,天界墜落,楚辭看到人間寂寥,便也放任歸墟徹底吞噬了三界。
一切歸于虛無。
楚辭那時候已經游蕩到了時間的盡頭,在那裏,他又一次看到了記憶中那位年輕的天帝降臨時時空震顫的景象,那時星光甚至照亮了歸墟,星河起舞之時,另一個時空的他與對方擦肩而過,墜入了歸墟。
他便想,再去看看那個人吧,那個讓他直到走到時光盡頭也沒有忘卻的人,那個無意中救了自己的青年,去看看他。
于是他回來了,穿越過已經逝去的時光,回到了初遇的時候。
然後,他才曉得他不光是想看看他,他原來是想得到他的,得到那束在無盡的歲月中會無比懷念的光。
卻沒料到,青年會因為自己而差點入魔。